第108章
  第108章

    翌日一早,蓬萊島開第十五天,三地盛會結束。

    陸秦捏著張起草好的紙上靈台講話,感謝諸位數百年來對三地盛會的支持,希望江山輩有能人出,這些都是陳詞濫調,每次三地盛會的東家必說的東西,但這次他在末了加了句:“……願山河安然,各族各界和諧相處。”

    聽完這些,大家一哄而散,各自回住處收拾東西,準備離島。

    一樓雅間中,沉瀧之和隋遇一個坐著一個站著,正在對賬。

    見薛妤等人來了,沉瀧之朝他們招手,指了指自己手邊放著的兩卷卷軸,道:“快來看看,全新的天驕榜排名,已經出來了。”

    其實比賽到第十天,十一天時,大致的排名就已經有了雛形,隨著後麵比賽一場場進行,名次完全確定下來,就有了這張未來五年都會在年輕一輩中口耳相傳的天驕榜。

    “我看看。”九鳳隨手一勾,將那張泛著靈澤的兩卷卷軸卷到手中,一眼掃到底:“這還分上下冊?”

    說起這個,朝年簡直大開眼界,他道:“這位沉羽閣少當家說,天驕榜分兩冊,前五十為一冊,後五十為一冊,想了解具體排名的必然會花兩份錢來買,這是商人之道,唯利是圖。”

    “送上門的錢,不要白不要。”沉瀧之笑得圓滑,看向薛妤和溯侑,微不可見地歎息了一聲:“我們這次參與蓬萊島的構建,是和陸秦談的條件,彼此都熟悉,不講究虛頭巴腦的東西,談得十分順利。但鄴都那座分閣,我是真出了血本。”

    “按照沉羽閣分給鄴都的利潤來算,就這一次飛雲端十年中,你們賺的錢就足以抵成本了。”薛妤慢悠悠看過去,末了還接了句:“得了便宜還賣乖。”

    她這一本正經抨擊人的樣子看得善殊和音靈發笑,溯侑摸索著勾了她的小指,眼底也泛出零星暖意。

    “薛妤第一,溯侑第二,楚遙想……第三。”九鳳瞅著第三這兩個字,越瞅越不是滋味,指尖將那張卷軸戳得噠噠響:“等著,下屆天驕榜再比,至少我也得是個並列第二。”

    說歸說,但九鳳是真輸得起,對她來說,失敗的經驗帶來的好處和反省遠比一個名次多。

    她往下看,大致說了下熟人的情況:“蒼琚第四,陸塵第五,善殊,音靈,季庭漊都在前二十,伽羧,陸秦前二十五,路承沢前五十。”

    “人族這次怎麽回事?”九鳳隨便掃下來,看向陸塵:“最高就你一個第五,再算上那個鬆珩,前五十的還就這麽兩三個?”

    陸塵神色凝重,任誰看到這一幕都不好受,他道:“這表我昨晚就看過了,其實還有件事,不知道你們注意到了沒有。曆任飛雲端開啟,能進秘境之淵的一共就那麽多,聖地,人族,妖都加起來就一千出頭,這次聖地和妖都的人數都能對得上,和曆屆記載的沒什麽差,但人族進了很多人。”

    薛妤頓時看過去:“什麽意思。”

    “我就猜你們可能沒注意到,當時秘境之淵大門一開,大家腳才踏進去,就被送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小世界裏去了,誰能知道人多人少。”陸塵看著那張記載著天驕榜前五十的卷軸,補充道:“我是出來後整合發現的。很多原先根本進不去,都認命了在飛雲端外圍積極尋找資源的少年也都直接被卷進去了。”

    說起這個,陸塵就要歎氣:“大家在裏麵不是都有個任務嘛,就在扶桑樹揭露真相之前。那個任務呢,有的簡單點,我們那麵就挺容易,隻要順著給出的線索走就行,後麵殺魅,就難點,折磨人一點。”

    “我當時問了音靈,還以為都是這樣,也就沒有再問,出來後機緣巧合下才知道,原來並不全是這樣。”

    “如果我沒有算錯,這次進秘境之淵的總人數是兩千四百個,其中一千七是人族。”頂著沉瀧之和朝年不可置信的眼神,陸塵苦笑著點頭:“對。但這不是好事。”

    “怎麽說。”薛妤扯過一張凳椅坐下:“你詳細點講。”

    原本準備上樓收拾東西而後打道回府的一群人又排排坐下來,分散在長桌兩側,聽陸塵說起事情原委。

    “總結下來,就是我們這種本身情緒並不偏激,平時處理事情也還算公正的,接收的任務並不複雜,但那些被卷進來的人族世家子弟,或是朝廷的附庸者,他們經曆了一場考驗。”

    薛妤倏地抬眼,道:“他們成了遠古時的人皇和朝廷眾人,做了和當年和人皇一樣的選擇。”

    陸塵垮著臉點了點頭。

    人族少年天驕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他們是聽著身邊人提起“妖”時的憎惡和厭棄長大的,長期耳濡目染,底子都歪了,後麵再怎麽掰都是枉然。

    又恰逢九鳳下令圍城那個事一出,怨氣頓時達到了頂點。

    在他們眼中,魔族就是和如今妖族一樣的存在。

    不同的是,當時的魔族尚弱小,而今日的妖族已經壯大起來。

    他們有能力斬草除根,為什麽不。

    這確實也是他們一直想做的事。

    人人都說著公正,和平,但誰都會向著自己的根,誰都希望自己這邊能越來越好,有私心是人之常情,無法避免。

    在不知道前因後果的情況下,他們確實那樣選擇了。

    “誰都知道,飛雲端是關係一生的機遇,我們在秘境之淵中獲得了大量的領悟和靈力,但那些走錯了路的人並沒有,他們浪費了十年光陰,什麽都沒得到,隻是被強行抓著看魅是如何霍亂眾生,造成無法挽救之劫數的。”

    而這些人,有許多是原本不錯的苗子,是人族未來數百上千年的中流砥柱。

    原本和另外兩邊勢均力敵的膠著著,這一下比別人少了十年苦修的機緣,無疑瞬間落入下乘。

    所以才有了今日天驕榜上這副黯淡的局麵。

    陸塵話音落下,看了看薛妤的臉色,道:“就是因為這件事,再加上前陣子聖地一反常態地大動幹戈,我察覺到不對,才命人給你們遞信。”

    薛妤沉默半晌,也沒說什麽,轉身就往樓上去了。

    善殊和溯侑跟在她身後,等到樓梯拐角,薛妤停了下,看著蓬萊島外的浩瀚海麵和無名樹木輕聲道:“我一直以為,扶桑樹給出各種暗示,是要我們盡快阻止可能會發生的事,直到方才,我意識到,可能並不隻是這樣。”

    “隻要人族一日有將妖殺絕的心,人與妖的大戰就無法避免,或許,我們不僅要嚴查當下,還要做好應對最壞結果的準備。”

    她垂眼,看著自己的手指,道:“事實證明,沒了裘桐,也會有別的人族出現,昆侖的長老,人間城池的城主,還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存在。他們冒進,懷著極大的偏見,並將這種情緒傳輸給下一代。”

    裘桐死了,他們站出來,他們死了,還有無數年輕人站出來。

    “想要徹底扭轉這種局麵,唯有兩種辦法。一是魅再次出世,世人付出慘痛代價,而後將偏見摒除,從此銘記於心,二是我們現在在做的諸多事,但需要時間。”

    數百年,甚至上千年。

    而現在的問題是,可能等不到那個時候,大戰就已經爆發了。

    比人族更不滿的是人間的妖族。

    兔子急了還咬人,他們也是活生生的生靈,流著滾熱的血,有著搏動的心髒,當活著都成了奢望的時候,反抗是必然的結果。

    “可這片天地承受不起了。”蒼琚不知何時也跟了上來,他靠在牆角邊,說話的聲音帶著清晨未睡醒的淡淡啞意:“我知道現在情況很棘手,但沒辦法,我們隻能盡全力阻止。”

    “魅一旦重出世間,一生二,二生百,百成千,殺而不絕,誰來製止他們?遠古時期有蒼龍和天攰,一個囚,一個殺,付出了滅族的代價才將它們壓製,但我們現在,可什麽都沒——”說到這,像是想到什麽,蒼琚看了看溯侑,嚴謹地改口:“就一隻天攰。”

    “絕無可能。”薛妤跟著蒼琚的視線看向溯侑,聲音冷了半度:“告訴陸秦,盯著那群作怪的長老,實在跳得高的,不必講什麽滿口空道理,講不通,直接關起來,關到他們想通了想明白了為止。”

    “想回去幫人族作亂的,廢除他們在昆侖得到的一切心法修為,放他們走,愛去哪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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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這樣一個插曲,大家在上傳送陣各自回自個地盤時都沒怎麽說話,一個個若有所思,氣氛算不上輕鬆。

    “看過並批注過的信件放在了靈戒左層,私獄的案件大致梳理過,總結寫到了一張紙上,百眾山的事朝華已經處理妥當,無需再過問。”溯侑將事情一件件說完,看向薛妤,輕聲道:“殿下,我走了。”

    “照顧好自己。”薛妤朝他頷首,頓了頓,又道:“我算算時間,等月底,我得空了,去妖都找你。”

    “好。”溯侑慢慢將她鬢邊的長發別到耳後,細細端詳一陣後,俯身輕聲道:“我等殿下來。”

    從蓬萊島到鄴都,傳送陣隻用了半個時辰,才踏進日月之輪,薛妤就進了趟殿前司。

    溯侑一走,朝華便被提上了女使的位置,同時在鄴都內朝和殿前司任職,一段時間下來,腦子和腳都沒停下來過,整個人處於咬牙切齒的崩潰邊緣。

    此時見到薛妤,將手中的筆一丟,眼前驟亮:“恭喜殿下奪得第一,我聽朝年說,殿下這次在三地盛會出手,橫推一切……”

    “別聽朝年瞎說。”朝華長著一張小女生嬌俏甜美的臉,薛妤伸手觸了觸她長長的睫毛,道:“這段時間,辛苦了。”

    “不辛苦。”朝華連連搖頭:“為殿下做事,是朝華的福氣。”

    看著這一幕,朝年真想大聲控訴,讓薛妤知道朝華平時是怎樣一種一言不合就出手錘人,並實行慘無人道懲罰的常態,但被朝華輕飄飄一個眼風掃下來,隻能摸著鼻梁低頭。

    “我記得之前殿前司留著一枚從大妖身上搜出來的藥丸,聽說將藥服下去,再重的傷都能在一月內好起來,但隻有三四天清醒的時間。那藥還在嗎?”薛妤問。

    “在,殿下打算將這藥用在穆少齊身上?”朝華正色,飛快反應過來,朝身邊從侍招手:“去暗格,將東西拿出來。”

    “嗯。”薛妤並不否認:“他的情況日益惡化,再等幾天,可能就沒氣息了。現在也沒別的辦法,死馬當活馬醫吧,看能不能從他嘴裏撬出點話,我覺得這個人身上有貓膩。”

    她將五份龍息融合在一起的珠子放於掌心中,掂了掂,又看向朝華:“我等會去見君上,接下來開始閉關,為期半個月,殿前司和百眾山,交給你和愁離了。”

    “殿下放心。”

    薛妤拿到那個裝藥丸的黑色匣子,轉身丟到靈戒裏,朝著議政殿的方向去了。

    朝華坐回自己的凳椅上,重新撿起了筆,又耐心地蘸了墨,一抬眼,見剛才還滿臉不平的朝年拇指摁著自己的胸膛,神情迷茫,不由問:“你這又是怎麽了。”

    “我……不知道。”朝年轉了下眼珠,漸漸的又恢複過來:“剛才看到殿下手裏的東西,突然很難過,喘不過氣。”

    “什麽東西?龍息還是藥?”朝華問。

    朝年撓了撓頭,說不知道。

    朝華看他嘴上說難過,實則半點事沒有,甚至馬上開始跟她討價還價能不能少管點事,壓根不想再搭理他,心平氣和地寫下幾個字後,對他道:“我勸你,有這和我扯嘴皮的時間,現在進去多審幾個人,今天還能早點下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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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記得當年,也是一次飛雲端過後的三地盛會,你伯父都沒能拿到第一的位置。”

    對天下父母而言,大概沒什麽能比看到子女出息更令人欣慰了,即便是鄴主,也免不了俗,他從案桌前起身,笑著道:“十分不錯。”

    “父親讓我來,隻是為了誇我兩句?”薛妤拆穿他的官方話,看了眼鋪在天邊的晚霞,皺眉道:“我今晚要閉關,時間緊,不能在議政殿待太長時間。”

    鄴主被噎得頓了頓,看了她兩眼,又無奈地笑:“你這姑娘……行,父親確實有事和你說。”

    “你大放異彩那幾天,和祝賀恭維的話一起通過靈符傳回來的,還有另一件事。”

    薛妤從小有主見,她太有主見了,不論是為君之道,還是修煉之道,都根本不用鄴主操心。

    別的事也就算了,但在情愛上,作為父親,他沒法不擔心。

    她和溯侑的事在鄴都不算個秘密,鄴主也早有耳聞,上次有心想提,被突如其來的君主大印砸得暈頭轉向,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溯侑如今身世大白,作為妖都新任君主,與九鳳平起平坐,你也讓朝華取代了他的位置。這日後,你是怎麽打算的?”鄴主自己是個風流種,年輕時有數不清的桃花韻事,因此在這一方麵,倒沒什麽“堅決反對”一說。

    “什麽怎麽打算?”薛妤掀了下眼皮。

    “你日後是鄴都女皇,除了皇夫,還有側君與侍君。”鄴主摒棄委婉的說辭,直接道:“他和你在一起時,身份低微,你若是一時興起,現在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父親一分錢都沒收他隋家的。他當他的妖都主君,你做你的鄴都女皇,誰也犯不著誰。”

    這也是最好的設想。

    “我不可能一時興起和他在一起。”等他說完,薛妤冷聲回:“父親覺得,妖都君主,能來鄴都做個側君?”

    別的不說,就隋家那一窩,在聽到這種話的第一時間,能立馬衝過來把鄴主的桌子掀翻。

    鄴主頭疼起來:“皇夫,他要是來,肯定是皇夫。阿妤,這件事,父親不阻攔你,你喜歡就好,但朝臣們念叨著前車之鑒,還有這兩地主君聯姻,需要顧及的東西太多,確實不大好安排。”

    “路是人走出來的。”薛妤抿了下唇:“現在不急著考慮這些。我要閉關,研究蒼生陣,等人間事態徹底平穩了,我再和他商量成婚之事。”

    蒼生陣是為了絞殺魅而存在的,若未來真到了那一步,這些東西就是他們用以抗擊的底牌。

    提到“蒼生陣”這個字眼,鄴主不動聲色壓住手邊的名冊,負手在殿內踱步走了一圈,終於起了個話頭:“早一段時間,靈陣師許家來了信,願意舉族為鄴都附庸。”

    “蒼生陣的上下卷都在你手上,他們家的少公子對這陣圖十分感興趣,想入鄴都跟你一起參悟,這是條件。”

    這是許家來的原話。

    像鄴主這種混跡風月的浪蕩公子,這些小把戲都是他百年前玩膩了,看膩了的,隻聽一個字音就知道裏頭到底是什麽芯,但薛妤肯定不知道。

    她確實也不知道。

    “他們家的少公子名喚允清,許允清,這次也在天驕榜前一百之列,在靈陣師一途上算是有天賦的。這次三地盛會,你也與他對戰過。”

    “我沒印象。”薛妤拒絕得十分幹脆:“蒼生陣事關重大,不能外傳,回絕他們。”

    “父親之前準備回絕。”鄴主道:“隻是他們那邊很快傳來消息,說許家從古至今,萬年底蘊,之所以對蒼生陣感興趣,是因為許家藏有兩卷基本續篇,介紹的就是這座上古陣法。”

    “續篇與陣圖結合才能真正展現出蒼生陣原貌,若是能完整施展出來,可庇一城,可誅千邪。”

    “那位許家少公子,學的就是蒼生陣續篇。”

    這確確實實,是薛妤現在最需要的東西,蒼生陣也的確缺了一點東西。

    正因為它不完美,所以她才要閉關參透。

    薛妤指尖摁在桌麵上,思索半晌,緩緩退讓一步:“讓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