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九鳳的鬼車速度極快,上麵掛著無數個鈴鐺,迎著風往前飛時,那動靜堪比百鬼出行,加之上麵姹紫嫣紅,明明不同時節開放卻強行湊成一堆的十幾種花,橫跨城池的過程中,總能引來無數人的圍觀熱議。

    在此過程中,薛妤等人再一次感受到妖都的財大氣粗。

    “從前就知道妖都有錢。”朝年看著九鳳眼也不眨地簽下那一長串罰單,搖著頭接連嘖聲:“沒想到這麽有錢。”

    “這算什麽。”在鬼車上待了幾天,九鳳跟他們這些小少年處得不錯,聞言嗤的笑了一聲,道:“妖都五大世家,哪家少主出門不是奴仆上百,招搖過市。”

    “你們這些小鬼,就是太守規矩了,沒見過大世麵。”

    他們說話時,薛妤難得出來透氣,聽了這幾段話,倏而問了句:“妖都五大世家,還是從前那幾戶?”

    這世間,妖都顯得頗為神秘,神秘到甚至與這俗世脫了軌,普通人進不去,薛妤這樣的聖地傳人進不去,就連天機書,進去了也灰溜溜的自行消失。

    久而久之,除了他們自己,很少有人知道裏麵是什麽樣子,勢力如何分布,隻能偶爾從九鳳這種來塵世遊曆的大妖嘴裏得知一星半點的信息。

    “沒,跟從前比略有調整。”九鳳眯著眼懶洋洋地曬太陽,聞言扭頭看了她幾眼,慢悠悠地拖長調子解釋道:“溫家掉下去了,新擠上來一戶。”

    “溫家?溫家怎麽會掉?”善殊與薛妤對視一眼,有些詫異地開口:“我記得五年前妖都世家排名,溫家還高居於第二,排名僅次於九鳳一族。”

    跟聖地不同,妖族講究血脈,因此通常是強強聯姻,排名前幾的世家往往沾親帶故,打斷骨頭連著筋,溫家能從第二的位置直接跌下前五,除非是出了什麽致命的過錯。

    “惹了一家瘋子,被人生生打下去的。”九鳳提起這個,像是想到了什麽不願回憶的情形,聳著肩搖了下頭,道:“這事說起來複雜,新提上來的那家不是什麽底蘊望族,也不是為了五大家的頭銜,跟溫家打起來隻是因為家裏丟了個孩子,溫家出言不遜,正好撞槍口上去了。”

    “那家人神秘得很,時至今日,我們都沒摸清楚底細,連人家本體是什麽都不知道,隻是在那家父子跟溫家家主長老們對決的時候,看到了一雙長翅。”九鳳伸手在蘇允肩上拍了一下,才接著道:“我出來時,家裏老頭還在為這事發愁,來來回回翻書,頭都翻大了也沒找到什麽線索。”

    “誒,我們快到了。”九鳳遙遙指了指前方層層疊疊堆在山巒上霧色,道:“再過半個時辰,就能在宿州城上空降下。”

    薛妤從妖都世家排名更改的事中回神,低低地應了一聲,道:“找個僻靜的地方停下,別打草驚蛇。”

    鬼車最終停在一座荒山的半山腰上,此時宿州天將亮未亮,晨光微熹,山上山下都籠著一層蒙蒙淺霧,山風一吹,那霧就像層流動的輕紗,往翠綠的山林中一鑽,出來時儼然變了種顏色。

    九鳳往遠處眺望,沒多久就不耐煩地收回視線,問薛妤:“這麽大的地,從哪裏找起?”

    “別的地方先不用管,重點查城南。”薛妤看向朝年,後者機靈,挺了挺胸膛道:“女郎放心,等會我們分開行動,我帶著梁燕,輕羅去城南的客棧,酒樓多打聽打聽,那些小巷路口也看看問問。”

    “那你說說,都要問些什麽?”薛妤看著朝年自告奮勇,信誓旦旦的樣子,不由淡聲問了句。

    “問、問——”朝年一下卡了殼。

    “你們不必多問什麽,那方士既然拿了燈,必然知道霧到城發生的事,更知道我們即將到宿州查燈的下落。宿州是他的地盤,我們初來乍到,一上酒樓就問關於城南的問題,十有八、九會被盯上。”溯侑站在薛妤身側,長身玉立,聲線不急不緩:“你們隻要在各地轉轉,多留意旁人嘴裏近期發生的奇聞趣事,暫時不要妄動。”

    朝年看向薛妤,薛妤點了點下巴,轉向溯侑,道:“你也一起去,多教教他們。”

    善殊此刻拉了拉裙擺,聽她都安排好了,上前道:“阿妤姑娘,我先去一趟當地佛寺,北荒有種功法或許可以起到追蹤的作用。”

    薛妤頷首:“這樣再好不過。”

    “你們忙你們的,別管我,我帶著小鬼去轉轉,見見世麵。”九鳳拽了下鬼車上的鈴鐺,道:“查到了那方士的線索再告訴我就成。”

    如此一來,溯侑帶著朝年等人去打探信息,了解當地風土民情,善殊和身邊女侍前往佛寺,九鳳帶著桃知和蘇允在城裏亂晃,剩下薛妤一人獨行。

    溯侑皺了下眉,視線掃向朝年,朝年頓時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道:“女郎,我跟著你吧。這宿州人生地不熟的,你一個人出行,真要遇見什麽棘手的事,哪能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

    薛妤看了他兩眼,像是在斟酌什麽言辭,半晌,硬邦邦地直言道:“你修為不夠,容易暴露,跟上來沒用。”

    朝年才往前邁出一步的腳被這句話打擊得飛快收了回去,九鳳在一旁不客氣地發出某種哄笑聲。

    晨起的霧嵐裏,溯侑默不作聲地掀了掀眼瞼,他知道,薛妤說的確實是實話。

    她太優秀,優秀到身邊人想幫忙都無從下手的地步。

    相比之下,不論是朝年,還是他,都太弱小。

    不是想不想幫忙,而是根本幫不上忙。

    如果不能快速強大,那些欠下的,想償還的,全部都是空話。

    一行人就此分開,溯侑用餘光瞥過那道鴻雁般的雪影,幾乎是從那一刻起,他從心底抽出一種蓬勃的湧動的向上怒爭的勁頭。

    薛妤徑直掠向城南。

    那是一條悠長的古街,街道兩邊是林立的高門大戶。一行行掃過去,隻見各家大門前掛著牌匾描著金邊,簷角邊都懸著款式不一的精致宮燈,現出一種厚重的古韻。

    現在時間尚早,大多數的大門都還緊緊閉著,少有的幾家開了偏門,有管家打著哈欠提著燈出門采買,腳步一聲一聲拖出懶而散的節奏。

    薛妤腳步不停,蜻蜓點水似的在屋簷上落一下,下一刻就已經飄到了另一座屋中高聳入雲的古樹梢頭,如此一路悄無聲息朝古街深處潛進,動靜輕得像一片落地的枯葉。

    片刻後,她停下動作,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城南地圖,才要逐一對比,視線就難得的滯了下。隻見那張地圖上,被人用筆細細地圈出了幾處地方,同時在下方標著小字。

    薛妤指尖在半空頓了頓,而後落在那行“城南徐家,三代經商,可能性較小”上,旋即又順著字跡看到下一行。

    ——城南令家,四十年前移居宿州,祖上曾有功名,後敗落。現任家主生性懦弱,好女色,可能性較小。

    ——城南謝家,四十年前移居宿州,祖籍不詳,現任家主任宿州珍寶閣閣主,可能性較大。

    ——城南雲家,世代居於宿州,家主不詳,生意不詳,可能性大。

    ……

    這些天她懷疑的那些人家,全部寫上了這些簡短卻好辨認的標記,除此之外,還詳細標明了各家路徑,心細得令人稱歎。

    薛妤想起那位將什麽衣裳都穿得極有風韻,抬眼和露出笑意時都格外勾人的少年,半晌壓了下唇角,動了將他送入殿前指揮司栽培的念頭。

    那是鄴都任務最繁重的地方,由薛妤完全掌管,三個副指揮使的位置全空著,正指揮使除了朝華,也還差一個無人替補。

    不是沒人去,而是薛妤放心不過別人。

    殿前指揮司直接掌管鄴都百眾山,裏麵全是受過罰,又無處去的妖鬼精怪,其中不乏許多生性凶惡的大妖,因此能勝任指揮使職位的,首先得有強大的武力得鎮得住他們,其次耐心得好,不會因為那些層出不窮,一日多過一日的瑣事暴跳如雷。

    上一世,薛妤是在兩百年之後,鬆珩嶄露頭角時試著將他送了進去。

    可他並不耐煩這個。

    他可以為人族一樁懸案奔波勞累月餘,但接觸百眾山上的妖物時,總是蒙著一層麵具,靠著天生的好脾氣應付。

    甚至好幾次因為急著出門救世人與水火而不問清事由,弄出幾樁冤假錯案來。

    為此薛妤還發過幾次火,冷著臉嗬斥過他幾回。

    所以現在回過頭想想這些事,其實早有端倪。

    進殿前司指揮司的事不急,溯侑再如何聰明,心細,總歸修為擺在這,現在進百眾山,半天不到,就能被裏麵那群大妖耍得團團轉。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塵世燈和那名深知各種邪術的方士。

    就在薛妤準備進其中一家探底時,卻見對麵的屋頂上,同樣站著刻意隱匿氣息的兩個人,後麵的那個像是得了前頭人的吩咐,無聲地朝她揮手,見她一眼就發現了他們,頓時將手搖得更快。

    薛妤皺眉,心念微動,下一瞬,人已經到了他們眼前。

    一看,發現還是熟人。

    “薛妤殿下。”紫薇洞府的少掌門司空景和先前招手的那個弟子同時朝她拱手讓禮,前者清聲道:“上次不知殿下身份,多有冒犯,望殿下海涵。”

    薛妤對他有點印象,點了下頭後說:“出門在外,沒什麽殿下不殿下的。”

    司空景於是從善如流地改口:“薛妤姑娘。”

    “姑娘前來宿州,可是為了塵世燈?”

    “是。”薛妤直接問:“你們來這裏,是有什麽塵世燈的線索了?”

    說起這個,司空景簡直隻有苦笑的份,他扯了下嘴角,道:“月前,在薛妤姑娘登山門問起塵世燈前,家師就已經得到了塵世燈丟失的消息,他當時不以為意,吩咐我們不用管,說是這燈沒什麽作用,丟了就丟了。誰知十幾天前他老人家突然雲遊回來,火急火燎地讓我和師弟速來宿州找燈。”

    “說是原本不起眼的那燈,好像突然有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作用,若是真讓人等到了時機,宿州百姓將有大禍。”司空景越說越覺得離譜,嘴裏發苦:“我和師弟沒法,當天夜裏就收拾東西下了山,來了宿州。”

    總結下來就一個意思,那位紫薇洞府的掌門,跟天機書一樣不靠譜。

    司空景的師弟接著說:“我們到了這邊之後,根據師父給的幾條線索鎖定了城南的幾戶人家,這幾天日日都在蹲守,但暫時沒什麽發現。昨日我和師兄偶然間聽得城南一戶人家發生的趣事,覺得有些蹊蹺,才想今日早點來看看,然後就遇見了薛妤姑娘。”

    此時,薛妤腰間的靈符突然燃燒起來,她看著上麵“朝年”二字,長指點了下去。

    “女郎。”玉符那邊吵鬧得很,周圍全是熙攘的人潮聲,透過玉符傳到薛妤耳裏的,卻是溯侑清而洌的聲線,“雲跡酒樓這邊死了人,疑似,被妖所害。”

    “什麽?”司空景的師弟瞳孔微縮,驚訝出聲。

    “我們——”玉符那頭,少年的字句倏地輕了下來,隔了一瞬,才緩聲吐字:“女郎在宿州遇見故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