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喵喵喵喵
  第49章 喵喵喵喵

    貓貓帥氣

    謝薄聲明白小桑葚有多珍惜她的頭發。

    貓咪對自己的“毛”猶為看重,往日裏掉的頭發也要細心地一根根收攏,更不要說現在剪成隻有這麽點兒。

    現在卻隻有這麽一點兒,可可憐憐、剛剛蓋住耳朵,卷發的人基本都要麵臨頭發炸毛毛的困境,現在她剪得這樣短,邊緣翹起,像是被野蠻收割過的野草。

    謝薄聲輕聲:“早晨出去,怎麽不和我說一聲?”

    “喵?”小桑葚驚訝,微微歪了腦袋,“可是媽媽不是說,生日禮物是’驚喜’嗎?驚喜,應該是不告訴你的呀……”

    溫暖的擁抱承載了貓貓的疑問。

    謝薄聲伸出手,按著她的肩膀,第一次主動而生澀地擁抱她。

    第一次。

    謝薄聲幾乎沒有主動擁抱過人形的小桑葚,他是一個嚴苛的人,尤其是在兩人這種“扭曲”的相處中。現在的小桑葚已經是成熟的女性形態了,偏偏對人類的道德法則一無所知,不知不覺中已經逾了許多不該跨越的線。

    從開始與她聊天起,謝薄聲便暗自下決心,要好好地照顧她,教育她,就當是自己的親妹妹。他平時讀的書太多,又習慣性擔一份責任,平時也多反省自己,是否過於趁“貓”之危。

    說到底,還是他不能做到聖人境界,他心中有汙穢,才會愈發刻意劃清界限。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而現在。

    謝薄聲低頭,摟著她肩膀,下巴擱在她頭頂。像所有的好兄長,讓小桑葚額頭抵著自己胸膛,他問:“疼不疼?”

    小桑葚說:“剪頭發一點兒也不疼——”

    “那你心疼嗎?”

    小桑葚不說話了。

    過了一陣,她才小小聲:“一點點,就一點點。”

    哪裏是一點點。

    謝薄聲怎麽會信,他歎口氣,空餘的手觸碰著她剛剛蓋住耳朵的金色短發,捏在掌中凝神看,斷茬處像無數綿軟的針,一下又一下紮著謝薄聲的心髒。

    謝薄聲啊謝薄聲,你何德何能,能讓她如此偏愛。

    撫摸良久,謝薄聲垂首,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發梢。他不知自己為何要如此做,冥冥之中好似有什麽東西驅動著他,等謝薄聲回轉神來,透過厚厚的大衣,他的胸膛似乎已經感受到她灼熱的呼吸。

    她的愛和喜歡過於純淨,像冬日白梅蕊上的落雪,不染纖塵。

    他又怎能玷汙。

    謝薄聲沒說什麽“下次不許再這樣”,他隻說:“對不起。”

    小桑葚歪著腦袋:“什麽對不起?”

    “我剛才不該那樣指責你,”謝薄聲說,“也不該打斷你的話。”

    “原來剛剛你在指責我嗎?”小桑葚後知後覺,想了想,立刻搖搖頭,“沒關係,我不記得,我原諒你啦!”

    “還有,”謝薄聲頓了頓,“以後多給你些零花錢,你這次做得很好,非常好。不過,還是不要繼續賣自己身上的東西……”

    末尾,他低頭看小桑葚:“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禮物。”

    小桑葚兩隻手按在他胸膛,控製不住地一按一按,就像貓咪踩奶,她幾乎要壓製不住自己的尾巴,非常想要將尾巴放出來晃一晃,然後圈住謝薄聲的腰。屬於貓貓的耳朵也差點要冒出來,要呼呼嚕嚕地發出貓咪的快樂聲響。

    這一次,謝薄聲沒有推開小桑葚。

    任由她在自己胸口“踩奶”,任由她遵循貓咪的天性。

    謝薄聲生日當天,他隻陪著小桑葚。吹蠟燭,切蛋糕,唱生日快樂歌,小桑葚做得有模有樣。為了讓她開心,謝薄聲還邀請了白貓先生過來,白貓先生對小桑葚的頭發表達深深的擔憂:“小甜心,你變成貓貓後,你那美麗的領毛和耳朵旁邊的毛發,恐怕要禿掉了。”

    小桑葚嚇得喵嗚一聲。

    “不過沒關係啦,”白貓先生繼續,“你多吃些肉,多補充魚油,貓貓的毛發長得很快的,用不了一年,你就會恢複原樣,仍然擁有漂亮的金色毛發。我們不像可憐的人類,我們永遠都不會麵臨脫發的煩惱,更不可能會出現’發際線後移’和禿頂這種可怕的事情……”

    話雖如此,在晚上,小桑葚還是難過地抱著自己大尾巴憂鬱地想了想禿頭小貓咪的可憐模樣。

    人類形態下的短發其實影響並不大,反倒顯得她愈發俏皮,隻是現在的長度完全不能紮了,隻能勉強紮出幾個小啾啾;好處是每天用在護理頭發和梳理頭發、吹發的時間大大減少,即使沒有謝薄聲的幫助,小桑葚一個人也能夠完成整套的頭發護理。

    謝薄聲將小桑葚的金色頭發重新買回來,從那個理發師手中。這段美麗的金色卷發被細心收攏,和之前小桑葚自然脫落的頭發放在一起,攏在一起,謝薄聲付費,請人加工成一頂假發,裝在盒子中送給小桑葚。看到這頂假發後,小桑葚爆發出一聲驚喜的喵喵,擁抱在懷中,放在臉上,溫柔地來來回回摩挲。

    而小桑葚送給謝薄聲的圍巾和手套,每次和小桑葚出門,謝薄聲都會翻出來戴上。

    新年過去兩周,謝薄聲開車載小桑葚去弄她的身份證明。

    離開時,父母在車中裝滿了食物,恨不得把整個家都搬進後備箱——當然,大部分都是小桑葚的。

    父母很喜歡小桑葚的性格,方珍玉抹著眼淚,叮囑,讓小桑葚沒事的時候多來家裏看看。

    小桑葚認真點頭。

    辦身份證明這件事,謝薄聲做得靜悄悄,對父母提起,也隻說是看望朋友。

    說到底,這也是一件隱秘而不光彩的事情。朋友沒有詢問小桑葚的來曆,也沒有對她的金色的頭發發表意見,快速地解決了這一問題。

    謝薄聲沒有在大山中久居,這裏的生活條件艱苦,朋友李京墨來此支教五年,頭發已然白了一半,黑發摻銀絲,半黑半白,眼角生皺紋,嘴唇也幹裂,瞧著,要比他實際年齡老上十多歲。

    臨行前夜,房子中燃著一個小小的木柴爐子,旁邊放著烤蜜薯和一些花生,還有蘋果,板栗,都能放在爐子上的小鐵絲網上慢慢地烤。

    木柴也不是什麽蘋果木,就是普通的、山裏掉落的樹枝。以前人都住在山上,十年前才開始動員、呼籲大家搬下山,政府統一蓋房子,統一用水用電,修路,植樹、發展養殖業,嚐試給這些靠山吃山的人多找一份出路。

    小桑葚蹲在外麵,她不怕冷,裹得厚厚的。她不喜歡連著五根手指的手套,總感覺不夠靈活,謝薄聲便給她買了半指手套,能露出指尖。她就在院子中,和李京墨養的小黑貓喵喵喵地聊天。

    謝薄聲在小火爐上烤著板栗,問:“你打算在這裏再住多久?”

    李京墨笑了笑:“沒想好,等將手上這批孩子送出去吧。”

    謝薄聲說:“你在這裏已經五年了吧,服務年限應該已經到了?”

    “倒是和服務年限沒關係,”李京墨低頭,“是我自願留在這裏。”

    謝薄聲說:“為了青衿?”

    青衿是李京墨的女友,宋青衿。

    旁人或許不知,謝薄聲卻明白李京墨之前是何等意氣風發。

    李京墨父親是某某局的一把手,母親也是他們學校的榮譽校友。在這種家庭中降生的獨生子女,可以稱作“天之驕子”。從高中到大學,李京墨成績始終名列前茅,品學兼優。他那樣的家庭,唯恐出錯,家教極嚴,絕不會培養出泡妞飆車沾灰色地帶的孩子。在這樣的完美人生軌跡之下,李京墨於大學剛入學時便邂逅宋青衿,展開熱烈追求。兩個人的戀愛十分順利,李京墨的父母也並不介意宋青衿家庭的貧困條件,他們很快取得雙方家長認可,於畢業後迅速領證,定下婚禮日期。

    婚禮並沒有如期舉行,因一場意外。

    一個反社會人格持刀,在商城中無差別傷人,宋青衿為保護一個五歲的孩子,被捅了十刀。

    她是那場惡性事件的唯一亡者。

    就在宋青衿婚禮前夜。

    火爐上的板栗被烤得發出啪啦一聲響,裂開的縫隙中,香味兒濃濃散開,劃開十字花的板栗殼邊緣微微翹開,露出裏麵的板栗仁。

    謝薄聲叫了一聲小桑葚的名字,小桑葚立刻站起,跑來,老老實實坐在小凳子上,等著謝薄聲剝栗子給她吃。

    小黑貓也進了門。

    “是,”李京墨說,“在這裏教了幾年書,我才知道,當初青衿走出這大山有多不容易。”

    昏黃燈光下,李京墨往簡陋的爐火上又添了幾把小木柴,小黑貓走到他身邊,一躍,跳到李京墨膝蓋上,安靜地蜷縮著身體。

    李京墨一手摟貓,另一隻手捏著鐵鉤子,撥開爐子下方囤積的草木灰,淡淡的草木灰氣味兒散開,這一切,他做得熟練無比,完全想象不到,人生中前二十四年,他從未觸碰過這些東西。

    “支教的老師在這裏教上幾個月就離開了,”李京墨說,“能理解,這裏生活太苦了,家長也不注重教育。但有些孩子是真心想讀書,頻繁換老師對他們也不好——在城市裏,好像也沒有什麽崗位是離了我就不行的,但在這裏,孩子們需要我。”

    謝薄聲剝開栗子,喂給小桑葚。他凝視李京墨:“你如今做的事情,我這輩子都難以企及。”

    李京墨笑:“倒也不用說得這麽崇高,我也不過是逃避現實罷了。”

    頓了頓,他撫摸著膝蓋上的小黑貓:“到了如今,我也不再有什麽抱負,隻想著多教出幾個學生,這就夠了。”

    說到這裏,話題一轉,李京墨含笑,問起謝薄聲近期工作近況。

    小桑葚不喜歡聽這些,她吃了幾粒板栗,趴在謝薄聲腿上,迷迷糊糊地睡著。晚上氣溫低,謝薄聲怕她感冒,提前終止聊天,抱著她送去臥室。剛放在床上,脫掉外套,小桑葚就抱著謝薄聲的胳膊,不肯鬆手:“你和你朋友都騙我,剛剛的那個小黑貓和我說,她不叫小黑……”

    謝薄聲知道她能和貓咪交流,給她掖好被子,順著她的話聊下去:“不叫小黑,叫什麽?”

    小桑葚聲音低下去:“她說她叫……”

    她太困了,宋青衿三個字都沒有音了,輕輕散開,什麽都不剩下。

    謝薄聲坐在床邊,將小桑葚的手套摘下,放回溫暖的被子。

    次日,謝薄聲和李京墨辭行。李京墨開車送他出大山,小黑貓全程跟著,安靜,也不怕人。李京墨笑著說這隻貓也是緣分,他剛到大山的時候,見到有戶人家要吃貓肉。他看不下去,花了點錢,就將這隻小黑貓買回來,一開始自己吃什麽,也給她煮些什麽;過上半年,鎮上通了快遞,李京墨就開始買貓糧,買罐頭,已經養了五年。

    這邊人都不喜歡養黑貓,說黑貓邪性,能看見鬼魂。李京墨是紅旗下生長起來的一代人,無神論者,不信這些,反倒覺著小黑貓通人性。

    就這樣,一人一貓,將另一人一貓送到車站,看著他們上車,離開。

    告別之際,小桑葚看著李京墨和他懷裏的小黑貓,目不轉睛。

    謝薄聲抽出安全帶,笑著問:“舍不得新朋友?”

    “嗯,”小桑葚說,“她脾氣特別好,和我聊了很多呢。”

    謝薄聲沒當回事,隻以為是貓貓間的友好交流,大約是教了她一些獵殺老鼠和蟑螂的技巧。

    小桑葚卻若有所思。

    那隻小黑貓的確教了小桑葚很多,關於愛情啦,男人啦,還有小桑葚一直苦惱的數學題……

    小桑葚最後想要邀請小黑貓到謝薄聲家做客,但小黑貓拒絕了。

    她溫柔地告訴小桑葚:“我愛李京墨,所以必須陪著他。”

    “愛?”小桑葚說,“真好耶,我也愛謝薄聲。”

    小黑貓笑了:“你是男女之間的愛嗎?”

    小桑葚:“……我不知道喵。”

    ……

    小桑葚不理解,她還是弄不清楚,為什麽大家都要將愛分門別類。謝薄聲這樣,小黑貓也這樣,人類和貓貓怎麽都要將愛剖析如此清楚呢?

    這簡直比小桑葚現在學習的立體幾何還要麻煩。

    回到家後的第一個月月末,謝薄聲終於收到小桑葚的身份證和戶口本。姓名一欄,清清楚楚的謝桑葚三個字,不過在受教育水平一欄上,卻清晰地打上了“文盲”兩個字。

    謝薄聲:“……”

    拯救文盲貓貓計劃,不得不加快進度。

    謝薄聲想要送小桑葚進高中,就得送她參加高中的考試,通過才行。像小桑葚這種沒有學籍的情況,想要去公立高中不太合適,隻能去讀價格高些的私立高中。為了能讓她跟上學習進度,在寒假即將結束的前幾天,謝薄聲一天也沒有休息,除了帶學生、回郵件,就是抓著小桑葚,給她惡補。勉強給小桑葚補到普通初一學生的知識水平,大學要開學了。

    開學後的謝薄聲的空餘時間大幅度降低,他權衡利弊,最終做出一個並不艱難的決定。

    ——送小桑葚去補習班。

    補習班就在小區旁邊,平時每天下午一節課,周六周日則是滿課。第一天送小桑葚去補習班時,謝薄聲檢查了她的課本、書包、水壺、文具,確定一切無誤後,又細細叮囑,盤問一遍。

    “遇到不會的題該怎麽做?”

    “舉手問老師。”

    “萬一有人說你聽不懂的話,該怎麽辦?”

    “不回答,笑笑,轉移話題。”

    “你是我什麽人?”

    “妹妹。”

    ……

    一一對答如流,謝薄聲才終於放心讓她獨自去上課。一節課就四十分鍾,謝薄聲哪裏也沒去,就在機構附近的咖啡店靜坐了四十分鍾。放學時間到,他第一時間去接人,哦不,接貓貓。

    小桑葚背著書包,很禮貌地和周圍的人打招呼,慢慢地走。

    獨自一人,她還是有些貓貓的惶恐,不敢輕舉妄動,隻認真跟著前麵的同學,對方走,她在後麵跟著走。

    現在的小孩發育都早,初二、三的學生看起來和高中生沒什麽區別,小桑葚戴著帽子,個子也不高,同學裏麵比她高的人也有,隻看體型,差距不算大。就是小桑葚長相不像初中生,像剛讀大學的學生,老師也疑惑她的年齡,但沒有深究。

    謝薄聲等她上了車,才問:“輔導班怎麽樣?”

    “還可以,”小桑葚說,“老師和同學們都很好。”

    她沒有笑,神情有點放鬆、茫然。

    謝薄聲鬆了一口氣,他觀察小桑葚的臉,敏銳地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

    他放低聲音,溫和地問:“你今天遇到不會做的題了?”

    “沒有啊,”小桑葚說,“題很容易,就是,就是……”

    她忍不住,捧著臉,說:“就是教室隔壁有個好帥好帥的雄性喔,我沒忍住,上課時候也看了他好多好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