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乾坤本浩大, 偏白茶卻比作袖口。

    那人臉色一沉,自然也聽出了她話裏的諷刺。

    “我的乾坤是不是袖口我不知道,不過你的命數今日卻是真到了頭。”

    他掐著訣,又要再次蓄集千萬竹劍。

    “剛才那一下蒼生棋餘留的靈力已耗盡, 你的修為根本無法再驅使它。這一擊, 我倒要看看還有誰護得了你!”

    驟風起,竹葉四周淩亂。

    白茶感覺到那逼仄的威壓再一次壓製了過來, 眼看著竹劍快要刺入她的血肉, 她連忙說道。

    “等一下!你當真不想要這蒼生棋嗎?”

    果不其然, 她此話剛說出口,前一秒還氣勢洶洶的攻勢猛地頓住。

    “奪舍我的身體自是不需要管我生死,可這蒼生棋不成。無論它是真的易了主,還是單純因為玄靈子認可了我,如今玄靈子已身消道隕,這也就意味著天地間能解開它禁製的隻有我。”

    她一邊說著一邊留意著眼前人的反應, 他神情微凝, 視線直勾勾落在了那枚白玉棋子上。

    這枚神品法器於法修來說誘惑太大,比起那把天斬,這才是他真正所求。

    隻是這是玄靈子的本命法器, 沒有他的許可他甚至連碰也碰不到它分毫。

    可若是解開禁製就不一樣了, 隻要白茶將其禁製解開了,哪怕它沒有擇他為主,他也能慢慢煉化它,讓它成為自己的法器。

    盡管不能結本命契, 卻也能發揮六七分的威力。

    別的法器六七分或者如同雞肋, 可近太虛大能的本命法器, 六七分足以撼天動地, 扭轉乾坤。

    他掐訣的動作未收,卻沒再蓄靈力。

    “你想要拿這蒼生棋換你的命?”

    白茶微微頷首,臉色蒼白,好似真的怕了他手中竹劍才情急之下選擇了以蒼生棋做交易。

    實際上她隻是想要拖延時間,一柱香的時間並不算長,但也不短。

    對於一個破丹修者來說,要殺死她如同踩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不能硬拚,唯有智取。

    “我可以答應你,一會用你的軀體取劍斬斷你和沈天昭的因果後留你一命,不過我會廢了你的根骨,讓你再無修道結緣的可能。”

    因果可以斷,也能續。

    可要是斷了根骨,白茶和沈天昭就是仙凡兩隔,再不可能續上聯係。

    對於玄靈子會將蒼生棋給白茶一事心中頗有怨氣。

    他五百年前就跟在玄靈子身邊隨他調遣,原以為這蒼生棋就算不給他,也會允許他碰觸。

    想到這裏,他突然不那麽想這麽輕易就讓白茶得逞。

    “對了,我記起來了。我現在占著的這具身體你似乎也挺在意的,你應該也不想他死吧?”

    白茶一頓,“你想說什麽直說便是,用不著這麽拐彎抹角。”

    “沒什麽,我隻是想著之前在竹林時候未看到能動搖你道心之物,有些好奇罷了。”

    他指尖微動,那竹劍窸窸窣窣退回,然後縈繞在白茶四周,再一次覆上一片混沌。

    “小姑娘,你若是還能破我一次幻境,我便把這具身體完璧歸趙,你看如何?”

    白茶之前時候她就在想要如何才能保住青雲性命,被奪舍之人意識被完全壓製,很少有能自我清醒的可能。

    如果對方不主動出竅離體,青雲不可能清醒,就算離開了他若不收回神識青雲的識海會被攪動得一塌糊塗,輕則癡呆,重則昏迷不醒,也就是植物人。

    隻是破一個幻境而已,她之前在竹海見識過了,也就那樣。

    這幻境她雖然沒把握能破,但是隻要有風停雲他們在,她總能出去的。

    最主要的是白茶不覺得對方的幻境能亂她道心。

    “成,我答應你。”

    修者的言語是有束縛的,尤其是像他這樣的殘魂,一旦違背誓言極其容易受到天懲魂飛魄散。

    他不敢騙她。

    見白茶答應得這麽爽快,他自然知道對方是沒把他的幻境當回事。

    他勾了勾唇,眉眼卻冷冽。

    “當真是什麽樣的師尊什麽樣的徒弟,你和沈天昭一樣自大傲慢。”

    “我倒要看看你是強裝鎮定,還是真的無懼無畏。”

    他執劍於竹葉上一點,如同碧海蕩漾千萬層漣漪一般,白茶於海浪中間驟然被席卷。

    白茶還沒來得及反應,前一秒還亮若白晝的周圍,此時昏暗一片。

    和之前入幻境時候不一樣,這空間更偌大寂靜,壓迫感也強勁不少。

    【這是心魔幻陣。】

    如果前者隻是單純為亂白茶道心,這後者便是真正引人心魔的幻陣。

    【心魔幻陣顧名思義就是將人內心最原始的欲望和最恐懼的事物引出,然後無限放大,入陣之人會因為分不清真實還是幻象而崩潰入魔。】

    恐懼的事物?

    白茶皺了皺眉,順著思考了下。

    “那他這次算是踢到鐵板了,我連沈天昭的劍意我都敢承,我還有什麽好怕的?”

    沈天昭的劍意意在斬天,白茶承了也就意味著也繼承了這番意誌。

    她連天道都不懼,又有什麽事物能夠撼動她。

    【也是……】

    白傲天本質上就是白茶,兩人的思維大同小異。在他們看來他們最為惜命,為了爭命數什麽都做的出來。

    修者受限於天地,有諸多忌諱。

    白茶卻沒那麽多顧忌,所以顧忌少了,便隨心所欲,也沒什麽能左右道心的心魔可言。

    四周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白茶入幻境並不是為了破,而是為了拖延時間的,外麵的人維持陣法不能輕舉妄動。

    要是這幻境破了他就會第一時間找上風停雲他們的麻煩了。

    想到這裏白茶也不走了,幹脆隨便找了個地方席地而坐靜修了起來。

    誰知剛入定沒多久,便被一聲雷鳴驚醒。

    白茶猛地睜開眼睛,起身執劍看去。

    隻見之前還空無一人的身旁湧現出不少修者,仙門三千,全都聚集在了萬劍雲宗。

    其中有個老者引劍直指劍門,憤然道。

    “淩霄老兒,五百年前神魔大戰你們萬劍雲宗已出了一個禍害,導致三界遇劫,生靈塗炭!五百年後又來了個小禍害,浩劫將至,你若還要包庇於此,休怪我們翻臉無情!”

    淩霄於劍門之上,淩然看去。

    鶴不群和謝九思也在。

    “師兄,他們這是……”

    白茶剛一出聲,原本還沒注意到她的眾人驟然將視線落了過來。

    那視線灼熱,怨恨,強烈得如劍入血肉。

    “白茶,拿命來!”

    人群之中有人大喝,她心下一驚,慌忙禦空退後。

    隻是劍比她更快,萬千飛劍如雨,朝著她刺了過來。

    然而預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謝九思替她擋住了攻擊。

    青年一人於三千劍中,白衣染血,俊美的麵容在光影裏看不分明。

    “師兄!”

    白茶想要過去,一隻手從後麵扣住了她的手腕。

    是鶴不群。

    “你還愣在這裏幹什麽?!不知道這些人都是衝著你來的嗎!還不快走!”

    什麽?衝著她來的?

    盡管剛才隱約有從他們的話裏猜到,可真正聽到鶴不群說出口的時候白茶還是愣在原地反應不過來。

    “為什麽……”

    “還能為什麽?你每一次渡劫魔淵的禁錮就會鬆動一分,魔氣便會侵蝕世間一分,如果說沈師叔飛升劫引起神魔大戰隻是巧合,那麽你若是再這麽渡劫下去,三界必然會有一場更大的浩劫。”

    “白茶,他們殺你,是為了永絕後患。”

    鶴不群的聲音在她的耳邊,明明那麽近,白茶卻覺得那麽遠。

    她愕然看著青年,那雙眸子裏清晰映照著她蒼白的臉色。

    “你快走,三千仙門一並上了劍宗,我們護不了你多久。”

    白茶囁嚅著嘴唇,想要說什麽。

    下一秒有天雷破蒼穹落下,落入了修者之中。

    “是天懲!”

    “殺了她,隻要殺了她天就不會降罪於我們!我們才有生路!”

    刀光劍影,法器靈光。

    白茶被他們一路追殺,她很想要停下來,然而謝九思在護她,鶴不群在推她前行。

    風停雲他們也於劍門之上替她殺出一條血路。

    他們叫她不要停。

    為了自己,為了劍宗。

    停下來就意味著認命,就意味著承認了這劫數與她,與沈天昭有關。

    她會是整個修真界的罪人,而劍宗也再無法以劍立世,無愧於心。

    幾千年的基業便毀在了她的手上。

    這樣滔天的罪名她擔不了,也不能擔。

    風急雪大,驟雨風沙。

    她穿過無盡的沙漠和無邊的森林。

    滄海成了桑田,桑田又成了滄海。

    白茶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十年,百年,或許隻是一眨眼。

    在這裏時間沒了概念,她感知不到,隻知道劫數又來了。

    身後人還在追,白茶禦空在九天。

    看著那黑雲壓城般的人群,她心下覺得可笑又可悲。

    可笑的是他們,可悲的是自己。

    她一直以來都以為自己最大的威脅是天道,天不容她,劫數殺她。

    可如今她才發現並非如此。

    最是殺人是人心。

    真正想要她死的不是天,是這世人。

    她突然不想逃了,她想要結束這一切。

    白茶冷冷注視著眾人,他們在指責,咒罵,咒罵她是魔道,是禍害。

    可這都不重要了,她引劍劈開天穹。

    混沌初開,劍入天地。

    蒼生不容她,她便讓這蒼生一同殉葬!

    她麵若霜雪,整個人成了劍,沒有半點生氣。

    “天生萬物以養人,世人尤怨天不仁。”

    白茶手腕一動,血濺劍落。

    “不忠之人可殺!”

    “不孝之人可殺!”

    “不仁不義之人,殺殺殺!”

    劍比聲快,漫天的火光和成河的血流交相輝映,白茶踩著屍體將眾人逼到角落。

    她的眸子不知什麽時候緋紅一片,手中的劍也成了血色。

    在剩下最後一人的時候,劍未落,等到黑霧撥開,白茶看清眼前之人後瞳孔一縮。

    謝九思渾身浴血,虛弱地靠在牆上。

    他看向白茶,那雙眸子溫潤如初,見她有了幾分清明之色,彎了下唇角。

    那笑意明明如春風,在這一刻卻讓她遍體生寒。

    白茶臉色蒼白,周圍屍橫遍野。

    風停雲,鶴不群,整個劍宗的人都隕落在她的劍下。

    她殺了蒼生,也殺了劍宗。

    這是幻境,白茶知道這是幻境。

    可她被幻境左右了心神,隻差一點,隻差一點她便會殺了謝九思。

    她做了這樣大的錯事,哪怕不是真實的她也不能原諒自己。

    隻是幻境她就這般神誌不清,善惡不分,若是之後當真遇到了這個的情況,她又當如何?

    白茶握劍的手顫抖得厲害,她抱著頭,像隻無助的小獸般蜷縮在角落。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不願意麵對這一切,畫地為牢,把自己困在幻境,別人進不去她也不願出,隻一個勁的哭著道歉。

    然而這幻境並沒有輕易放過她。

    那天劫依舊在,九天之間隱約雷鳴,天上有神佛怒斥。

    “天道有輪回,萬物生因果。萬千生魂因你入不了輪回,不得超度。”

    “白茶,你可知罪?”

    天在審判,因她弑蒼生。

    “我……”

    【不要認罪!你沒錯!】

    一道聲音驟然打斷了白茶的話。

    【你忘了我們是為什麽要承沈天昭的劍意嗎?我們是要與天鬥,而不是屈服於天!這一切都是它在推波助瀾,它想要我們從命!】

    【白茶,我們既不認命,那就更不能認天!】

    這個陣法是由天賦幻化,白傲天也是天賦,從進入之後沒多久就被隔絕了其中。

    在最後一刻才拚了命衝破桎梏。

    他和白茶互為半身,一旦他清醒了,白茶也就清醒了。

    白茶眼眸慢慢流轉成了琥珀色澤。

    她看向雲端不見真容的神佛,顫抖的手平複下來,緊握著手中的靈劍。

    周遭如何水深火熱,刀山火海她不再看。

    她禦空直上,一如當年沈天昭開路斬天。

    “冥頑不寧!這麽大的因果,這麽大的過錯,你還執迷不悟,難不成還要和你那師尊一樣斬天滅道不成!”

    這時候白茶才辨別出,這雲端上的哪裏是什麽神佛,不過是個藏匿於幻境之外裝神弄鬼的小人。

    對於對方給她帶來了這樣難忘的幻境,白茶並沒有惱羞成怒,更無什麽怨氣。

    她心下甚至還有些感謝他。

    一直以來白茶都以為自己最怕死,可真正入了這心魔陣她才發現,比死最可怕的是。

    她不殺蒼生,蒼生卻因她而死。

    雲海有金光閃爍,白茶看去。

    “您一直在看,對嗎?”

    她問的不是幻境之外的那人,而是沈天昭。

    那是他的神魂所在。

    雲裏傳來一聲輕笑,他不作答而言它。

    “這方天地,你如今斬不開。”

    白茶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如果有朝一日,她麵對的依舊是這幻境一樣的遭遇,沒有足夠的力量與天抗衡,哪怕隻是蜉蝣撼樹,螃臂擋車,她可還會去斬?

    “斬。”

    她回答得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劍氣化成了生機,天機成了春雨。

    春雨落在白茶身上,窸窸窣窣又幻化成了紛飛的白玉。

    “死又何妨?”

    白茶提劍於漫天大雪裏獨上九天。

    一步一步,走得堅定。

    “我若不敵天,自有後來人。”

    作者有話說:

    茶妹是怕死,更怕累蒼生。

    她當局者迷不了解自己,她沒有自己想的那麽自私。

    “天生萬物以養人,世人尤怨天不仁。”

    “不忠之人曰可殺,不孝之人曰可殺。”。《七殺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