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夏時受暴雨侵蝕,雷劈垮斷的大木老樹到秋冬差不多都已經曬幹了。

    張放遠力氣大,吭嗤吭嗤的把比腰杆子粗的木頭砍去枝丫,收集扛到山口邊上堆起來準備劈柴。

    他挑挑選選,條兒筆直順暢的木頭一般是舍不得劈開做柴火燒的,這樣的木頭既可以留作以後搭建房子修牲口棚的木料,另外扛到木場也有人收,看木頭的好壞結實,能換十文錢到三十文不等。

    賣撿的木頭雖能掙錢,但這是一項運氣兼極大的體力消耗活兒,沒有張放遠這種體質的村民一般不會掙這個錢,因著年年都有扛木頭賣而折了腰,歪了腳,傷了筋骨的。

    偶爾想改善一下夥食買斤肉吃,倒是也有年輕力壯的男子扛兩根樹從村裏路過去木場賣,不到迫不得已,總之不會拿此當做糊口的活計來幹。

    半個時辰張放遠就找了十來根木頭,其中的好料子隻有兩根,其他都是歪七扭八不能賣的。他從背簍裏薅出柴刀和斧頭,就地把不好的木頭或給砍成小段兒,或者直接劈了開。

    劈柴累人,便是冬日特地少穿兩件,不過一刻鍾的時間就能折騰出一身汗水來。四下無人,張放遠幹脆扒了衣裳隨手甩在一旁的樹枝丫上掛著,心中打著主意,等再去宰幾頭牲口,他要把錢去換了買個鋸子用,光是用斧頭和柴刀太累了。

    他在這頭想著更好使的工具,殊不知自己的這些刀斧已經足以讓別人羨慕了,而從小路上山來撿柴,隻有一把鈍瘸了鋒刃的鐮刀的許禾便是一個。

    許禾兩隻手曲抓著掛在肩上的背繩,大拇指粗的繩子在背簍未有負重的情況下還好,等裝滿了柴勒在肩上從山裏到家中,他每次都會被背繩勒破一片皮肉。

    為此他上山的時候會特意收集棕櫚樹上一層層鬆軟的外衣,數量多了就能拿回家縫製成半個巴掌寬的背繩,這樣能減輕很多負重的壓力。

    不過他才給以前自己常用的背簍換上新的背繩就被他娘拿去用了,他又隻得用細背繩的背簍,這才又特意上趟山,順便撿點柴火。

    他正在出神的想著今兒能不能多收集點棕樹外衣,豎起耳朵就聽見咚咚砍柴聲,接連不斷,像是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氣一樣,這不由得讓他加快了些步子。

    大夥兒都喜歡把柴拉到山坪上或砍或裝,一來是離下山的路近,容易盤下山去;二來這頭也敞亮些,能隨時注意到時間和天氣。

    許禾馱著比自己身體大許多的背簍像隻倔強的蝸牛一樣好不易爬上山坪,還未來得及喘口氣,一個赤裸上身揮著斧頭的高大男人突然就紮進了眼裏。

    男子立在木柴堆邊像是狂風吹卷不動的山石,露出的後背和胳膊呈著麥色偏向於古銅的顏色,發力時胳膊上青筋鼓起,一看就是蓄力充盈的狠角色。

    不知上山多久,腳邊上砍好的柴火都小山高了。

    許禾倒吸了口冷氣,後知後覺的避開目光,慌不擇路間一腳差點絆倒在了石頭上。

    張放遠聽到身後有聲響,他趁著擦汗的功夫回頭瞧了一眼,竟然是許家的老幺。

    小哥兒側著臉輕手輕腳的走動,不想發出動靜驚擾人的模樣跟個小黑瘦猴子像極了,分明在村子裏同齡的哥兒中也算是高的,但因太瘦了又單薄還不如那些矮啾啾。

    村野人戶的男子家境好的不多,以至於發育不良個兒都不高,所以小哥兒長得太高挑反而在村裏不怎麽受男人喜歡。

    杵在身旁跟自己的個頭差不多,沒有小鳥依人的感受,少有男人會好這一口,不過一般家裏倒是喜歡體格大的小哥兒,這樣的幹活兒厲害。

    張放遠友善打了聲照麵: “禾哥兒。”

    小黑瘦猴子聞言抬頭,原還是走著,見到人正臉時,呼吸一滯,應都沒應一聲,撒腿小跑著就進山去了。

    張放遠看著小哥兒的背影,聽人說許老幺不單長得跟他姐姐大不相同,脾氣也跟他姐姐沒得比,古怪又冷僻,見到長輩打招呼也就打聲招呼,多的是一個字兒不說,就跟人欠了他家的錢一樣。

    脾氣又冷又臭,像是這樣要顏色沒顏色,嘴巴又不會說話討人喜的小哥兒,以後可怎麽嫁的出去,八成是要留在家裏當老小哥兒繳晚婚稅的。

    他搖了搖頭收回目光,忽的掃見掛在樹枝上的布襟襟,膀子一涼,倏忽才發覺自己沒穿衣服。他悻悻摸了摸鼻尖,出於好意招呼鄉親,落在人家眼裏到更像是戲耍了。

    劈砍完柴火,張放遠把兩根還不錯的木頭扛回了家,一來一回的兩趟就已經中午過了,他啃了個烙餅吃了些水,又上山。

    這會兒山坪上多了些枝丫木柴,還有先前他從大樹幹上剃下嫌小不要的小樹枝,一堆碼在了他的柴堆另一麵,想都不用想是許禾撿的柴火。現在沒見人,許是又去找柴去了。

    看著天轉陰有些要下雨的態勢,張放遠打算去看看陷阱就回來收活,有沒有東西他的捕獵工具都得收回去。工具不能在山上過夜,近來上山的人多,沒捕獵到東西事小,捕獵工具丟了才得不償失。

    他先把劈好的柴塞滿了一大背簍,但是劈的柴多,背簍根本裝不下,他尋思著得砍點芭蕉葉來把柴堆蓋一下,不然下雨把柴火都淋濕了就不好盤下山了。

    拎起鐮刀他準備要去找芭蕉葉時,他迎麵瞧見背著些棕櫚外衣,懷裏抱著柴火的許禾正在不遠處望著他,似乎踟躕要不要上前與他說話。

    張放遠以為許老幺看著天要下雨了,想要他裝剩下的幹柴,看著小哥兒也怪可憐的,他便道:“飄雨了,你砍柴裝背簍還要些時辰,待會兒山路泡濕了不好下山,我裝剩下的也大夠你撿裝一背簍。”

    許禾看見屠戶穿戴整齊後要比方才顯得稍微溫和一些,有些吃驚張放遠會給他柴火,但他並沒有上前要,而是自顧自的用自己的鈍鐮刀費力砍著拉的柴,貌似不關心道:“野栗子樹那邊的陷阱是不是你挖的?”

    張放遠又聽見昨兒在許家聽到的沙啞聲音,挑眉:“嗯,有貨了不成?”

    許禾繼續砍著他的柴,卻道:“我瞧見那兒有個人好像要掏陷阱。”

    張放遠聞言一頓,發覺不妙,連忙拎著自己的鐮刀往深山裏衝了過去。

    許禾看見跑的跟風一樣的人,疊起了眉毛,過了好一會兒才決定跟上去看看。

    他剛才為了收集棕樹外衣就往深山些的地方走,隔著老遠看見個男人在刨陷阱上蓋著的野草枝葉。

    山裏見到獵捕的並不奇怪,他也沒有要出聲去管別人,可是那個男人行為舉止卻偷偷摸摸的,刨一會兒又警惕的四處查看,跟做賊一樣,他覺得事情不太對,可自己也不能上前去嗬斥人家。

    深山老林的,被反咬一口還算是運氣好的,要是遇到沒良心的,指不準還有什麽賊心。他小心著退回了山坪這邊,看著張放遠又回來了,他正猶豫要不要主動搭話問問陷阱是不是他布置的,就是尋常男子他沒事都不會想跟人說話,更何況是張放遠這種名聲的男子。

    可偏是在他猶豫時張放遠先開了口,意思還要給他柴火,他也就熱心腸的多管閑事一回了。

    張放遠腿長跑的快,進了深山靠近自己陷阱時就放輕了步子,還真有個賊娃子撅著屁股想用樹杈子把陷阱裏的鐵釘板子給叉起來,來的早是不如來的巧。

    砰的一聲,張放遠對著小偷就是一腳,人當即被突如其來的一腳踹跪到在地上,瞪眼看見來者是又高又壯,麵露凶相的屠戶,登時抱著被踢的肚子都不敢哀嚎:“饒命,張屠戶饒命啊!”

    張放遠最是恨這些手腳不幹淨的,他矮身扯著微有些矮胖的男子的後衣領把人拎了起來:“知道是老子的東西還偷到老子頭上來!最不要臉的就是你這種雜碎,這陷阱標記不是做來給你好認準了偷!獵戶要是被你偷怕了不立標記害的上山的村民落進去都得怨你這些手腳不幹淨的!”

    “好手好腳的不幹正經事,我看也是別留著了。”

    言罷,張放遠把人狠狠丟在地上,踩著男子的手腕,揮起手上的柴刀對準了男子的手就要砍下去。

    隻聽一聲尖利的慘叫響徹山林,驚的林子一片山鳥飛走。

    “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

    張放遠看著在地上的男子胯下一濕,兩眼驚恐萬分的看著隻差幾厘就剁在了自己手上的柴刀,嚇得又哭又嚎。

    遠遠躲在後頭的許禾心也是提到了嗓子眼兒,張放遠的鐵血手腕別說是嚇到了小偷,連他也驚的後背一身冷汗。都說屠戶凶悍,以前他隻覺得是宰牲口果決,但轉念一想,牲口宰多了,誰知道惹了他會不會宰人。

    他沒把後續看完,雙腿有些發軟的回了山坪。

    “下次再敢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你這手可就沒得這回幸運了。”張放遠嫌棄的踹了小偷一腳:“還不趕緊滾。”

    那男子大氣不敢出,心有餘悸的從地上爬起來,身上冷汗淋漓,連連朝張放遠磕頭告饒:“我、我再也不敢了,以後我再也不上山了!”

    言罷,隻怕張放遠反悔給他兩拳頭,趕緊連滾帶爬的跑了。

    張放遠啐了口唾沫,有些日子老是有獵戶說丟了獵物還丟獵捕工具,還以為是深山裏有熊瞎子出沒,一時間鬧的人心惶惶的不敢隨意上山打獵,沒曾想卻是這狗東西在使壞。

    他清點了自己的獵捕工具,好在是來的及時一樣沒丟,不過卻也是一隻瘦野雞都沒抓著,冬日獵捕的人多,專門的獵戶也好,半吊子想上山改善夥食的也罷,獵物少了,競爭又大了,自然是更難弄到東西。

    張放遠未覺失望,拾掇著自己的東西回去,見著許禾還在山坪裏砍柴,山裏樹木茂盛不覺,到山坪樹木稀疏,明顯的感覺到細雨紛紛。

    冬日的雨不急躁,但是寒,落進脖子的雨絲冷,夾著吹的風更冷。

    許禾額頭間的碎頭發都已經淋濕貼在了臉上,頭頂也疊起了一層白霜。

    他聽到身後的動靜頓下了手中的動作,隻見張放遠豎起眉宇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發怒,忽而大步朝這頭走來。

    寬大的身形帶起涼風冷雨,許禾發楞的瞬間,男子胳膊一伸便順走了他腳邊上的背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