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夢醒
  第83章 夢醒

    寂靜的壽康宮如今隻剩下兩三個日常灑掃的宮人, 趙太後連著吃了數日的粗茶淡飯,又沒有稱心使喚的宮人,脾氣變得愈發暴躁。

    燕雲朝步入室內的時候, 趙太後正巧隨手砸過來一個杯盞,正碎在他身前的地麵上, 濺出來的茶水沾濕鞋麵,星星點點。

    宮人慌忙上前跪在地上,收拾滿地狼藉。

    燕雲朝淡淡道:“母後何故發如此大的脾氣。”

    趙太後一愣, 看見來人是燕雲朝時, 連忙步下高位,幾步走到了燕雲朝身前,拽住他的手臂, 期期艾艾道:“雲朝,你終於來看母後了。”

    燕雲朝伸手把她的指尖拂開了。

    “母後應該知道兒臣來所為何事。”

    趙太後麵上一僵。

    燕雲朝已經越過她, 抬步到椅子上落座,語氣平靜地敘述:“華陽道長生前的遺物中,有一道關於朕四年前生病的記載。而舅父竄逃那日, 亦親口承認, 朕的病是因他將朕的記憶抽離,因此才衍生出的那個瘋子。朕生病的那段時日, 母後衣帶不解, 徹夜照顧……”

    他看著趙太後的麵色越來越蒼白,輕聲相問:“朕的病是由母後與舅父聯手, 暗中操縱而來的,對嗎?”

    趙太後神色慌張, 下意識搖頭否認:“母後沒有害你, 母後怎麽會害你呢?哀家那時候是看你常常夢魘, 舉止怪異,想請華陽道長做法安撫你,給你治病,沒想到後來會造成那樣的結果……”

    燕雲朝眸光微垂,沒有理會趙太後的解釋,自顧說了下去:“那時朕想起一些有關於明氏的事……是你們刻意讓我忘了她的。”

    但他忘不掉,甚至因此在這具身體上衍生出另一個神魂。

    當燕雲朝從一些證詞和證據中了解到當年的真相,他再也無法把與他共存的那另一個人當成瘋子看待。

    他忘記了明恬,隻有那人記得。

    趙太後想起自己那被關在獄中、失去了雙手、還不知能不能活下來的親弟弟,就眼眶發紅,情緒瀕臨崩潰。

    “那時候你看見你舅舅,差點就殺了他,還說是要為明氏報仇,你甚至寫了一封奏折,要上奏給你父皇,說是你舅舅陷害明家……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與明家那小姐能有什麽過往,你那時才十三歲,還在整日裏跟著夫子讀書,連朝堂都沒去過,你怎麽可能清楚那些朝政上的事……

    “你舅舅說你這是邪崇入髓,要請道士驅邪做法,我萬不得已,怕你真把你舅舅殺了,我才同意的。”

    十三歲的孩子自然最好控製。

    那時的燕雲朝尚未走到朝堂之上,空有太子名分,手中卻並無實權。

    趙太後身為母親,親自端來鎮定的湯劑讓他服下,誰都不會懷疑。

    畢竟小太子突然變得瘋瘋癲癲,口出胡言,任誰都會覺得是病了。

    燕雲朝眸光一暗:“趙挈的確該死。”

    趙太後捂住臉哭道:“我也是去年才知道,真是他害得明家。他年輕的時候喜歡那個明小姐的母親,但楊家看不上他,把女兒許給了明家,我沒想到他能記恨這麽多年。”

    “所以這半年多來,母後也一直怕朕想起來當初的事,這才一直不願讓朕與那人融合,恢複正常。”

    “你隻要一想起來,你舅舅就會死,趙家這些年積攢的所有榮耀,都會在一夕之間湮滅……”趙太後自知無力回天,直接說了出來,惆悵道,“我怎麽能讓你想起來呢。”

    “現在他消失了。”燕雲朝冷淡開口,“朕可能永遠也無法想起這些事,恭喜母後得償所願。”

    說完,他再也不想留在這裏,轉身離去。

    ,

    甘露殿內。

    明恬說完之後,楊向鬆大驚失色,慌忙對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你可小聲些!就算不願意,也不能這麽大膽的喊出來呀。”

    明恬撇了撇嘴,並不怕被宮人聽到:“我在皇帝麵前也是這麽說的。”

    楊向鬆瞪了她一眼,斥道:“你也不怕怪罪。”

    明恬道:“連兩廂情願都沒有,成什麽婚。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強人所難。”

    楊向鬆重重歎氣:“我算是看出來了,陛下現在還真是看重於你,要不然怎會忍你這般說話?”

    明恬不高興,舅舅到底是向著誰?

    她正要再說什麽,楊向鬆卻抬頭瞧了瞧殿門處守著的宮人,拽住明恬的胳膊,把她拉到一邊低聲道:“你先跟舅舅說,你是如何與陛下發展成今天這樣的。”

    他又垂目掃一眼明恬的小腹:“你……”

    明恬氣勢頓時就蔫兒了一截,並不想跟舅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左右就是還在東宮時候的事……”明恬含糊道,“那時我在陛下身邊伺候,一來二去的,就……”

    “簡直胡鬧!”楊向鬆繃著臉,也不知道說的是明恬,還是皇帝,“你既然不想嫁進宮裏,那你怎麽不早跟舅舅說,非得等到現在詔書下了,你都有……”

    楊向鬆停了停,實在說不下去,搖頭道:“你要離宮,這孩子怎麽辦?”

    明恬抿住唇角,她也覺得難辦。

    雖然在她心裏這孩子跟現在的皇帝沒關係,但她肯定不能這麽跟舅舅說。

    “算了,”明恬道,“我自己再想辦法。好不容易與舅舅見麵,說些別的吧。”

    楊向鬆無奈地看她一眼,卻是不肯順勢轉移話題,反而道:“你若真想回家,這孩子就別要了,過兩日,舅舅想辦法給你送個醫婆進宮,等這事先解決了,舅舅再去向陛下請旨,看能不能恩準你出宮。”

    要不然,他這甥女懷有皇嗣,朝廷肯定不會就這麽讓她走了。

    明恬嚇了一跳:“那要是被發現,豈不是更危險?到時候再說我們謀害皇嗣……”

    楊向鬆吹了吹胡子:“你都要抗旨不當皇後了,還怕這個?”

    本來抗旨就是隨時都有可能掉腦袋的事,也就是皇帝現在對她還挺重視,才不至於計較這一茬。

    明恬猶豫起來。

    其實她也沒有很排斥這個孩子,畢竟當初與朝朝一起時,最開始可能有些被迫,但後來,她知道自己是動了心的。

    可現在朝朝消失,隻剩下了另一個皇帝,那她是不想勉強自己與另一個皇帝在一塊兒的。

    可惜她不能跟舅舅如實說明這些。

    “我再想想好了。”明恬悶悶道。

    午膳明恬是與順安侯楊向鬆一起用的,舅甥倆有說有笑,直到日頭偏西,明恬覺得困了,才戀戀不舍地與楊向鬆分別。

    大約申時許,燕雲朝回到甘露殿。

    明恬還在歇息,他腳步輕緩地轉入內室,撩開紗帳,一眼就望見明恬睡夢中的沉靜麵孔。

    這會兒她應該是沒有再做噩夢了。

    燕雲朝坐在榻邊,靜靜想著。

    他十三歲時突發夢魘,因此才令趙太後誤以為是邪崇作祟,害他變成現在這副模樣。而今明恬也生了夢魘,且據她所說已經不止一次了,那她夢到的事,有沒有可能與自己四年前夢到的是一樣的?

    燕雲朝斂目沉思的幾息中,明恬醒了。

    燕雲朝收起思緒,如常問道:“順安侯走了?”

    明恬隨意地“嗯”了聲。

    “聊得還舒心麽?”燕雲朝伸手撫了撫明恬額上的碎發,“你若喜歡,朕每隔幾日,就讓他來看你一次。”

    明恬道:“總還是要通過陛下的口諭,哪有什麽舒心。你肯讓我自由自在地回國公府去,我才能經常與舅舅見麵呢。”

    燕雲朝手指一僵。

    明恬便大睜著一雙眼,毫不露怯地與他對視。

    燕雲朝道:“你現在月份淺,還是待在宮裏,讓太醫時時照看為好。”

    明恬一聽就煩躁得慌,她別開臉道:“陛下還是出去吧,我就想一個人待著。”

    燕雲朝盯視著她,額角微跳了跳,手指微蜷,終是忍不住問:“朕和他有什麽區別?”

    是待她不夠好,還是不如那個瘋子癲狂?

    明恬拒絕回答這個問題,感情的事,哪裏是一兩句話能說得清的。

    燕雲朝便道:“你以為就是讓那個瘋子出現,他就會讓你回國公府了嗎?之前把你從薊縣帶回來,難道不是他把你關在外麵,讓朕也找不到的?”

    這話瞬間就點燃了明恬心中的怒火,她一把撈起旁側的枕頭朝燕雲朝砸了過去,燕雲朝猝不及防,竟正好被她砸中腦袋。

    軟枕滾落到地麵上,燕雲朝看著明恬,眯起了眼。

    明恬道:“反正現在在臣女麵前,惹我心煩的,是你不是朝朝!”

    朝朝又沒下立後詔書逼迫她,還會在她麵前表現出一副乖巧的樣子哄她開心,哪裏會像眼前的皇帝這般無趣,簡直跟夢裏那個經常與她吵架、惹她哭的狗皇帝一模一樣。

    明恬說出的話實在有些難聽,燕雲朝下巴緊繃,突然站起身體,頭也不回地離開寢殿。

    好不容易把燕雲朝趕走,明恬縮在床頭坐著,心裏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空落落的。

    她感覺自己最近真是有些怪異,難不成是在這宮裏悶久了,人要瘋了。

    明恬夜裏簡單用過晚膳,又安穩地躺在榻上休息。

    她想著,她還是得找機會親自去跟皇帝談一談,不能真讓禮部去推進什麽婚儀與立後大典,能緩則緩,否則等禮成之後,就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明恬迷迷糊糊地睡著了,至下半夜,半夢半醒間,明恬竟感覺到自己被人抱在懷裏,頭靠在一個熟悉的懷抱裏。

    明恬一個激靈就醒了。

    燕雲朝感受到她的動靜,手臂收緊幾分,下巴抵住她的發頂,輕輕地蹭了蹭。

    “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