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識相
  第8章 識相

    明恬到了崇明門,刑部的一個張姓主事前來接她。

    他客客氣氣地請明恬坐上一輛馬車,往刑部衙門的方向去了。

    崇明門離刑部並不算遠,明恬下車的時候,看見好幾個抱著書冊、卷宗往來的年輕官員。張主事一麵與他們打招呼,一麵引著明恬往衙門裏麵走。

    “明小姐這邊請。”張主事笑道,“王大人已經聽說了你的事,隻是這會兒還有點忙,恐怕要勞煩明小姐多等一會兒。”

    明恬嗯一聲,張主事便把她引到一個屋子裏,讓人給她倒了杯茶,隨後離開。

    明恬一直等到傍晚,天色昏暗,才等到空出時間來見她的王侍郎。

    “明小姐,”進來的是一個身形清瘦的中年男人,他撩袍在上首落座,側目望向明恬,歉意道,“久等。”

    明恬起身見禮,笑了笑道:“大人公務繁忙,我多等些時間也是應該的。”

    這下王青陽有些意外,畢竟是帝後點名要他來見的人,他本以為這明小姐該仗著這一點,傲慢些的。

    可她姿態大方,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怨氣。

    王青陽摸了摸下巴上零星的幾根胡子,道:“我才來刑部沒多久,對之前的那樁案子了解不多。明小姐,你盡可一一道來。”

    明恬應一句“是”,而後深吸一氣,開始敘述起三年前的那樁舊案。

    “天昭十九年秋,西戎流寇擾邊。原本陛下派了當時的定遠將軍出兵平亂,但定遠將軍突發惡疾,這差事便落到了家父頭上。

    “西戎流寇侵擾不斷,陛下對家父寄予厚望,希望父親能出師大捷、震懾西戎。

    “可誰也沒想到,區區流寇的背後,竟然是西戎五族聯合起來的二十萬大軍。我大周將士不敵,於天狼山下落入敵軍圈套,全軍覆沒,家父被擒。”

    “明小姐,”王青陽輕歎,“這些,本官也知道。”

    明恬既然喊冤,那他希望她能說些別的。

    明恬麵色未改,繼續說了下去:“當父親在西戎敵營飽受折磨的時候,一樁樁有關父親通敵的罪證被送到了京城。陛下震怒,我明家一百三十六口皆被下獄……而等我父親千辛萬苦從西戎人的營帳裏逃脫出來,等待他的,隻有押送他回來的囚車和家族落罪的消息。”

    王青陽道:“你父親與西戎人通信往來,人證、物證俱全,無可辯駁。”

    “大人!”明恬抬起頭,眼底有些泛紅,但她忍住了那即將洶湧的情緒,“疑點就在這裏!”

    王青陽側目看她,洗耳恭聽的模樣。

    明恬道:“那所謂的物證,不過就是幾封蓋有父親私印的信函,人證則更是可笑……當年那場戰役中,幾個主要的將領與父親的親隨手下,皆已身隕,難道幾個夥夫、伍長的證詞,也能當真嗎?!”

    王青陽眉頭微皺:“明小姐,你說的這些,又何嚐不是你的猜想。”

    “我看到了當年作為物證的信函,”明恬望著王青陽,一字一句道,“雖然偽造人竭盡全力去模仿了,但我可以肯定,那絕不是我父親的字跡。”

    王青陽一愣,繼而問道:“你從哪裏看見的?”

    “一年前在道觀,有人送來。”

    明恬不知道是誰給她送的信,但信上的內容,無疑讓她看到了一絲家族平反的曙光。

    可惜她身在道觀,根本沒有途徑伸冤。三年前的那場通敵案來得太突然了,兄長因意外驟然離世、祖父重病、舅父被貶……她和母親兩個後宅女子,根本無法承受來自帝王的雷霆之怒。

    從事發到落罪,家破人亡,隻有短短半個月的時間。

    明恬原本會和其他家族落罪的女子一樣,被充入教坊司,過上屈辱難堪的生活。但臨到頭來了一道聖旨,卻是免了讓她入教坊司,隻讓她去道觀修行。

    那時她十七歲,婚期將近,未婚夫一家趕在事發前一日與她解除了婚約。

    收拾行囊去道觀那天,她看到未婚夫站在不遠處與她相望。

    興許是他救了她吧。

    明恬思緒飄忽一瞬,正色道:“王大人,這第一件事,我想請刑部找出當年作為物證的信函,與我父親從前奏章上的字跡詳細比對,以確認物證的真實性。”

    王青陽還在想明恬口中那個送信的人,聽得這話隻道:“若比對結果,信函還是真的,你當如何?”

    明恬道:“罪女願認錯認罰,聽憑處置。”

    王青陽眯了眯眼。

    明恬又補充說:“不過罪女還有一個要求,這比對過程,罪女想請張相與錢將軍共同主持,當眾進行。”

    王青陽目中帶上幾分探究,又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毛發。

    明恬所說的張相與錢將軍,都是出了名的剛正之人。張相一身正氣,兩袖清風,錢將軍則嫉惡如仇,最是看不得一點肮髒事。這兩人與昔日的靖國公、威遠大將軍私交不多,並不擔心他們徇私。

    難道果真有冤情?

    明恬問:“大人覺得如何?”

    王青陽沉吟道:“重審舊案並非小事,待本官稟明陛下,再做決斷。”

    明恬笑了,她站起身福了一禮,聲音輕柔道:“那就有勞大人了。”

    帝後那邊她並不擔心,既然他們看重她身上的價值,允許她來刑部伸冤,那就說明皇帝是願意為她費這個查證的功夫的。

    王青陽嗯一聲,做出送客的姿態,明恬也不多留,謝絕了王青陽差人送她的好意,獨自一人走出房門,找到了跟她一起過來的書荷。

    “走吧。”

    ,

    東宮。

    明恬剛朝自己的住處走了沒多久,就瞧見麗正殿裏伺候的一個小內官跑過來,說是請她去太子那裏。

    內官哈著腰,臉上堆笑,又帶幾分小心翼翼的討好。

    “殿下已經等您許久了。”

    明恬一看便知,這是“朝朝”醒了。

    怪不得帝後沒再拖延她去刑部的時辰。

    她眼眸低垂,唇角露出一個微不可查的嘲諷弧度,禮貌地與那內官頷首,跟著他慢悠悠走到了麗正殿。

    還沒靠近,便瞧見殿門突然打開,也不知馮源又哪裏得罪了太子,他頗有些狼狽地從殿中退出來,快步走到廊下。

    廊下也跪了一地的太監宮女,一個個噤若寒蟬、瑟瑟發抖。與明恬第一天夜裏來東宮時,一模一樣。

    看來朝朝又發怒了。

    馮源一抬頭撞見明恬,臉上一僵,卻是顧不得尷尬,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明小姐!”

    明恬自動忽視那齊刷刷抬頭朝自己看過來的視線,麵色自然地問:“殿下召我麽?”

    馮源忙不迭點頭:“正是正是!明小姐快進去吧!”

    明恬嗯了一聲。

    這時,房門卻又開了。

    燕雲朝聽見明恬的聲音,直接打開門來尋她。那目光剛一落在她的身上,他眼神就亮了起來。

    “阿姊。”

    明恬本打算直接進殿,見狀又收回步子,站著沒動。

    然後宮人們便眼睜睜瞧著,發病時暴虐弑殺的太子,像是突然變成了一個純良無害的君子,朝他的心儀之人大步而來,一把將明恬抱在了懷裏。

    馮源往後退了幾步,低下頭掩飾自己臉上那些異樣的表情。

    他聽見太子問明恬:“阿姊怎麽現在才回來?是有人難為你了?”

    馮源的心立即就提了起來,生怕這明小姐再說出什麽,又惹得太子殿下大發雷霆。這可不是在隻有太子殿下一人的殿內,這裏還跪著那麽多宮人呢!

    卻聽得明恬道:“沒有難為我。刑部的王大人很是和善,與我說了許多,這才耽擱些時間。”

    馮源舒一口氣。

    燕雲朝又問:“說了什麽?阿姊的事,解決了麽?”

    “王大人答應替我向陛下進言,重審當年的案子了。”明恬麵上露出溫婉的笑,目光又不著痕跡地掠過立在不遠處豎著耳朵留意動靜的馮源,語氣天真道,“我相信有陛下做主,父親的冤屈很快就可以得到平反。”

    燕雲朝“唔”了一聲,眉目舒展:“那就好。”

    太子情緒恢複穩定,馮源徹底放下了心。

    明恬卻在這時側目掃過依舊跪地的宮人們,像是才看到一樣,詫異開口:“朝朝,這是怎麽回事?”

    燕雲朝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渾不在意道:“我見阿姊久未歸來,以為他們又不把我的話當回事,肆意欺負阿姊。”

    所以才讓他們跪著。

    明恬伸手輕輕地拽了下燕雲朝的衣袖:“不是這樣的,你讓他們起來吧。”

    燕雲朝側目:“都聽見了麽?”

    宮人們如蒙大赦,連忙磕頭謝恩,隨後起身,快步離開了這裏。

    馮源亦跟著告退。

    他遠遠瞧見太子殿下擁著明小姐的肩膀,兩人親密地回到寢殿。他想了想,索性出東宮往清寧宮去。

    天色昏暗,清寧宮內早早燃起了明亮的燭火。

    皇後斜靠在美人榻上,姿態慵懶地伸出手臂,輕輕地搭在邊沿。

    宮女屈膝跪地,仔細地為皇後指甲染上嫩紅的顏色。

    皇後掃一眼匆匆而來的馮源,曼聲問:“那明氏果真是這麽說的?”

    馮源俯身道:“千真萬確。娘娘,奴婢看明小姐還算識相,估計沒那個膽子肆意編排。”

    皇後哼笑一聲。

    “可不是個懂規矩的麽。既然如此,還可以將她留在東宮。”

    若是明恬去了刑部,回來之後依然不識好歹,攛掇太子,胡亂說他們的壞話,惹出什麽事來,那她就算是再得那瘋子喜歡,帝後也不會留她。

    適當發瘋可以讓帝後退讓,但得寸進尺隻會招來殺身之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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