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親吻持續,許久才停下來。

    伊撒爾的指甲還摳在樹幹裏,紮著樹皮,讓樹流出泛著嫩綠的汁液。

    他有點失控了。

    此時,他的眼下、脖頸乃至手臂都遍布鱗片,耳朵變得更尖,那雙燦金色的眼睛也已經變成了豎瞳狀,明顯有向龍形態異化的趨勢,胸膛因為方才的躁動而急速起伏。

    雪憲被抵在樹幹和伊撒爾的身體之間,伊撒爾的大腿擠過來,讓他勉強得以支撐。他的後背被壓得有點痛,手裏還無助地抓著伊撒爾的頭發,人在急促地喘息,眼睛又濕又亮。

    “沙沙。”

    徐徐的風刮進叢林,樹葉和斑駁的光點一起搖晃。

    雪憲的身體被推得高高的,俯視伊撒爾非人俊美的臉。

    “嗚……”

    伊撒爾喉間發出熟悉的低吼聲,朦朧不清,是屬於那頭小龍的聲音。

    雪憲的臉紅得要命,腦子也燒成了漿糊。

    因為他和野獸親吻。

    發絲拂動。

    四目相對。

    彼此的心跳都非常快。

    雪憲的嘴唇被吻得嫣紅發腫,像龍曾經在草原看過的最美的一朵花。那兩片小而豐盈嘴唇有特殊的蠱惑力,讓伊撒爾想貼住它們慢慢地磨,舔舐,吸吮。

    更深入的。

    於是伊撒爾仰著頭,再次朝雪憲的嘴唇靠近。

    雪憲眼疾手快,趕緊捧住了他的臉:“伊撒爾,”

    伊撒爾的視線緊緊鎖定雪憲,專注、充滿占有欲,一刻都未曾移開。

    雪憲看著他的燦金豎瞳,手指輕輕摩挲他臉上的銀色鱗片,製止道:“不要了。”

    伊撒爾的眉頭微微皺起,雪憲已經垂眸看向了地麵:“放我下來吧。”

    他再次提出了這個要求。

    在他低頭時,一片薄而小的耳垂也紅得快要滴血。

    這次伊撒爾終於放下了雪憲。

    因為剛才的親吻的,他們的背包、墨鏡、水壺都亂七八糟地扔在地上,雪憲把東西一一撿了起來,帶頭往叢林深處走。他們需要穿越這個遼闊的叢林,再走上一段時間,才能抵達伊撒爾指向的海峽,前往小島。

    他們一直在路上。

    雪憲紊亂的心跳和臉上的熱度很久才平複下來。

    叢林環境複雜,越往裏走越潮濕,變化越多。漸漸的,除了粗壯的樹木,周圍也多了許多無窮星本土藤蔓。這使得前進變得相對困難了一些,伊撒爾不習慣使用工具,總是憑借體能優勢前進,於是雪憲便承擔了開路的任務。

    這是剛流落到龍嶼時不同,那時的雪憲身著繁複的聖殿套裝,手無寸鐵,狼狽地在雨林裏寸步難行,而他現在已經很會辨認環境了。

    他先前被龍火燒過的眉毛和睫毛早已長了出來,頭發也比先前在聖殿時長了不少,但曾被燒焦過,有些不齊整。他身上穿著在補給站時得到的圓領上衣,因為身材比較清瘦而有點空蕩蕩的,褲腿紮在短靴裏,顯得腿直而長。

    脫離文明社會,雪憲找到了一些生存的法則。

    他一邊走,一邊使用軍刀割斷擋路的藤蔓,先前休息時,他一有空就找來石頭磨刀,把它磨得非常鋒利。

    雪憲無法捕獵大型動物,但也能靠自己的力量填飽肚子,隻要是遇見認識的野菜或能吃的植物根莖,他都會收集起來,放在衣服前襟兜著,準備紮營時用來煮著吃。

    當然,伊撒爾的陪伴是他們的旅途之所以從容的重要原因。

    除了自由自在的、不起眼的鳥類,龍所到之處總是靜悄悄的,山怪野獸都識趣地躲了起來,以免被龍捕獲,成為龍的盤中餐。

    途中,雪憲差點被一根藤蔓絆到。

    在快要臉著地的時候,被伊撒爾長臂一伸,攔腰給撈了回來。

    雪憲不知道他離自己這麽近,嚇了一跳:“謝謝。”

    伊撒爾沉默不語,隻是習慣性地用口鼻部位在雪憲的頭上碰了碰,像是在表達一種安慰。

    像幼龍時期就訓練雪憲捕魚一樣,伊撒爾仿佛在縱容雪憲“自力更生”,但仍然時刻關注,把雪憲的安危置於可控範圍。

    “由卡。”他說,後麵跟了一些音節。

    雪憲知道那是讓自己小心些的意思。

    伊撒爾很快就把雪憲鬆開了,沒有馬上前進,而是擰開水壺遞了過來。

    “喝水。”他說。

    雪憲的確有些口渴,但喝水也是省著喝的。他灌了兩口水潤喉嚨,見龍盯著他看,就把水壺遞給過去:“你也喝。”

    伊撒爾拿回水壺,湊到唇邊仰起頭。

    先前蔓延到伊撒爾臉上的鱗片消退了,那雙燦金色的眼睛也不再是豎瞳,冷靜下來後,他早已恢複了原本的模樣,但雪憲看著他喝水的樣子,莫名地又想起了他們剛才親吻的畫麵。

    這令雪憲有些莫名的羞赧,趕緊邁開腿,繼續朝前麵走去。

    雪憲在一片濕潤的地帶發現了一些蘑菇。

    想要采摘的時候,伊撒爾製止了他:“不吃。”

    雪憲隻跟著阿琳娜辨認過兩種,他覺得這些蘑菇看起來很相似:“不能吃嗎?”

    伊撒爾:“唔。”

    雪憲相信伊撒爾,但還是覺得好奇,龍畢竟不是素食動物:“你怎麽知道的?”

    伊撒爾隻又說了一遍,語氣重了點:“不吃。”

    雪憲觀察蘑菇,猜測這些蘑菇可能有毒,龍的嗅覺很靈敏,肯定是辨別出了毒素。

    於是便放棄了。

    在雪憲又割斷兩根藤蔓以後,他們才開始邊走邊聊天。

    雪憲問:“伊撒爾,你是怎麽知道得這麽多,又是怎麽學會說人類的語言的呢?”

    伊撒爾沒回答。

    雪憲回頭,看見他停住了腳步,好像是在回憶,但沒找到答案。可能那對伊撒爾來說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能是遠早於上一次“消亡”……

    “沒關係,想不起來就算啦。”雪憲說,“我也想不起來很小的時候發生的事。”

    伊撒爾喉嚨地發出聲音:“唔。”

    走過叢林中藤蔓最密集的地方,他們來到了空曠一點的地方,樹木更為粗壯高大,路也好走了許多。

    雪憲輕鬆了一些,在樹上摘下樹葉擦拭軍刀上的汁液。

    雪憲問:“你們的族群……銀龍,每一次消亡後都會重生?”

    伊撒爾說是。

    “那相當於是一種永生了……”

    雪憲喃喃道,他還沒聽說過這樣的生命形態,但在無窮星上,好像發生什麽樣的奇跡都有可能。

    他想象了很久很久以後的景象,問伊撒爾:“那你下一次重生的時候,還會不會記得我呢?”

    雪憲既不難過,也沒有在煽情,隻是好奇而已。

    雪憲隻有十七歲,對他來說,人生的盡頭都還是非常遙遠的事情,更何況是永生,他對那個幾乎沒有什麽概念。

    伊撒爾卻緩緩走近,告訴他:“我們……契約。”

    雪憲微微仰起頭:“什麽契約?”

    伊撒爾抬手,觸摸了雪憲的眼睛,手指滑過雪憲的臉頰和脖頸,平淡地對他說了一些長長的,屬於龍的音節。

    雪憲理解了他的意思。

    伊撒爾是在說,他們第一次見麵,就有了靈魂上的羈絆。

    得到提示,雪憲立刻想起了他遊往湖中高地,第一次與銀色幼龍對視的場景。

    那種強烈的心悸,那幼龍眼中的天地萬物都湧入他的視野的感覺……直到此時也很清晰。原來那就是所謂的契約嗎?

    難怪他能感覺到幼龍的意識,共享幼龍的感官,而阿琳娜婆婆說他和小龍心意相通,能理解龍的語言和思維,肯定也是因為這個。

    “我會找到你。”伊撒爾用嘴唇碰了碰雪憲的臉,回答了雪憲剛才的問題。

    雪憲:“這樣嗎?”

    伊撒爾:“嗯。”

    雪憲沒再說別的,他知道人不會有來生,靈魂也不會永遠存在。

    可是伊撒爾不懂。

    雪憲是個遊離者,保持悲憫心,偶爾會對世間的某些事產生留戀,卻始終保持清醒。或許他和許多過去的聖子一樣,和許多被放逐到龍嶼的人一樣,總會消亡在時間的長河裏,但人類會永恒。

    *

    傍晚,雪憲煮了一鍋亂燉。

    他們找到一條叢林裏的小溪,在旁邊紮營。

    伊撒爾捕到一頭小野豬,對雪憲洗幹淨後煮成糊糊狀的根莖和野菜興趣缺缺。化為人形後的龍已經不再直接進食獵物,而是使用雪憲的軍刀,將肉都切下來,由雪憲幫忙烤熟了吃。

    伊撒爾的食量比龍形態的時候要小很多,還能剩下一些野豬肉作為第二天的食物。

    “說不定我以後可以去做烤肉大廚。”雪憲眼睛亮晶晶的說,“比如烤魚、烤豬肉,甚至還有烤熊肉。“”

    他想了想,又說:“或許還可以做探險家。”

    “還有裁縫,服裝設計師。”

    幻想中的退休生活一下子變得明朗了。

    雖然不過是苦中作樂,異想天開而已。

    龍無法理解人類現在所說的內容。

    雪憲便告訴他:“是一些人類的職業。在人類社會,人類的族群裏,每個人都有不同的事可以做,我們分工合作,讓族群得以運轉和發展。就像你們龍的族群,有的龍去捕獵,有的龍教導小龍,守衛家園。”

    伊撒爾聽著,問:“你……做什麽?”

    “我是聖子。”雪憲說著,忽然含糊了一些,“做唱歌的工作,”

    一滴水落在臉上。

    雪憲抬頭一看,下雨了。

    叢林的雨說來就來,不一會兒雨滴便有豆大。

    雪憲不再多說,放下鍋子飛快地找到一些樹枝,又扯下一些巨大的葉片,蓋成一個簡陋的棚子。

    做完這些,雨滴已經牽成了水簾。

    “伊撒爾!”

    雪憲拉著坐在雨中的伊撒爾一起躲進了棚子裏。

    這個慌忙搭建的避雨處非常小。

    龍雖然像人類一樣有固定巢穴,但在外也並不介意雨水,察覺人類不喜歡淋雨之後,伊撒爾便將半個身體都露在外麵,幫雪憲擋住了濺射的雨水。

    看到小小的人類蜷縮躲在棚子裏,伊撒爾金眸亮閃閃,可能有些好奇。

    “雨真大啊。”雪憲說,“我還是第一次在這裏遇到下雨!”

    暴雨如注,篝火早就熄滅了。

    閃電偶爾照亮這一方小天地。

    雪憲的睫毛和眼睛都如洇了水的墨,他新奇地看著雨幕,沒過多久,就感覺到了寒意。他身上都濕透了,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被風一刮便冷得身體發顫。

    龍發現了這一點。

    伊撒爾站起來,將雪憲粗製濫造的棚子加高了一些,然後鑽進來不由分說地將雪憲抱進了懷中。

    “由卡。”

    伊撒爾的喉嚨裏發出低沉的聲音。

    雖然雪憲不能做龍的由卡,可是他已經很習慣伊撒爾的擁抱了。

    尤其是現在,伊撒爾的龍火屬性突出,身體正一陣一陣地發熱。

    像以前蜷縮在龍翼之下一樣,雪憲往裏靠了靠,蜷縮在伊撒爾的擁抱中,摟住伊撒爾的脖子。

    伊撒爾縱容了人類的索取,靠著他濕漉漉的發頂:“不冷。”

    伊撒爾的意思是,很快就不會冷了。

    雪憲聽得懂他的表達邏輯,感到安全,舒適和滿足:“你真暖和啊篤篤多。”

    “我以前做唱歌的工作。”過了一會兒,雪憲接著剛才的話題道,“伊撒爾,我唱一首歌給你聽吧。”

    伊撒爾“唔”了一聲,默許。

    雪憲輕輕地哼了一首歌,這是他上課時學來的一首古老的小曲子,老師說要送給雪憲。

    雪憲的聲音非常好聽,很適合唱歌。

    雨聲嘩嘩中,歌聲純淨靜謐。

    唱到“S-mall and white,Clean and bright”時,雪憲稍微停頓了一下,又在唱到“Bless my homeland forever”時,輕輕地收尾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