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藕粥
  第4章 藕粥

    ◎出血◎

    小路窄得可憐,簷壁下人影憧憧,圍得水泄不通,從縫隙裏隻能看到衣衫晃動。

    晏桑枝站在邊上,既無法得知到底發生了何事,本想轉身就走。她早被磨得失去對萬事的新奇,少有興致關心別人的閑事。

    但聽到有人倉惶地喊,“血,這麽多血,快些拿東西堵住啊!”

    緊隨地是撕心裂肺的哭聲,“堵不住啊!怎樣都堵不住。”

    又是一陣七嘴八舌的焦急,“去醫館,我去讓那牛車過來,讓讓。”

    晏桑枝淡漠的神情,在聽到血的時候突然凝重起來。有人受傷,她不可能袖手旁觀,見死不救是行醫最大的忌諱。

    這是她哪怕受過很多次傷也未曾長過記性的。

    她顧不上自己還沒好的身子會不會氣厥,撩起礙事的衣擺,趕緊跑過去,在其他人震驚的眼神裏硬生生地擠到人堆裏。

    邊擠邊喊道:“都讓開,我會醫術!”

    她一連喊了好幾遍。

    原來還嫌她礙事的人,忙不迭退到旁邊去,留出間隙來。晏桑枝扶著自己的膝蓋喘氣,她的目光觸到地上一大片暗紅未幹涸的血跡,鮮豔刺眼。

    再抬頭向上看,一個嬰童鼻子不停淌血,噴濺出來。他哭得厲害,嘴裏反複吐出血沫,一堆又一堆落下,衣衫染成紅色,駭人至極。

    縱有膽大的漢子,瞧了一眼也趕緊將頭轉過去,嘴裏念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膽小的自己不敢看,還把孩童的眼捂上。

    而晏桑枝她不怕血,從屍山血海裏走出來的怎麽可能會怕血。她甚至湊進去,哪怕噴到她的臉上,濺起星星點點血花,也麵不改色。才終於知曉不是髒器出問題,是鼻子流血。

    她沒來得及看後麵是誰抱著,沉靜道:“孩子給我,血我能止住。”

    那兩個婦人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個抽噎著把孩子塞給她,不放心又半托他的身體。另一個則撲通一聲跪下,發髻零散,邊磕頭邊哭喊,“求小娘子救救我兒。”

    後麵一直顛三倒四地在喊,救救他。

    晏桑枝立馬抱過孩子,她單手拖住,另一隻手去壓他的鼻子上方的穴位。疾步往旁邊走,扔下一句話,“別跪我,我不想折壽。”

    上輩子才十九就死了,這輩子她還想長命一點。

    有她壓住,孩童鼻子裏的血越流越慢,可晏桑枝知道,若一放手還是這般。她走得很快,往人群裏搜尋,陳嫂子幾個人正著急忙慌地趕過來。

    她隨意挑了個人,趕緊喊道:“陳嫂子,你去我家打一桶井水上來,要剛打好的,我等會兒過來。”

    陳嫂子欲邁出的腳收回,雖不解她的意思,但跑得比誰都快,畢竟是人命關天的事情。

    眼見孩子呼氣聲越來越微弱,晏桑枝走得飛快,她前腳邁進院子,後腳大家全跟了過來,趕車去賣貨的也不急了,黑壓壓一片人看熱鬧。

    她三步作兩步,陳嫂子把水桶拎了過來,她直接幹脆地握住小孩的腳塞進冷水裏,秋日的水寒涼刺骨,激得原本哭聲微弱的孩子立馬大哭起來,使勁掙紮,還往邊上吐出一口血水。

    晏桑枝觸他腳底的穴位,一邊讓旁人用冷水去噴小孩的臉,在數十雙眼睛的圍觀下,任憑小孩如何哭嚎,鼻子都未再出血。

    有人驚呼,“這血真止住了!”

    “真神呀。”

    江淮人信佛信因果,儺戲盛行,所以人群裏立馬有老太太雙手合十道:“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上天保佑。”

    聽得晏桑枝無言,費了半天勁還比不過菩薩。但她懶得理會,至少孩子的命保住了。

    她確定不會再出血後,把孩子提溜起來,拿巾子將他臉上糊的血一點點擦拭幹淨,賴於她記性不錯,哪怕多年過去也能認出來。

    這是桂嬸家的寶哥兒,眉心那一點紅痣顯眼。

    晏桑枝邊擦邊想到,前世或許也有這一遭。不過她那時縮在屋子裏不願出門,隻是偶然曉得桂嬸家的孫兒身子不好,後來再聽聞,那孩子沒了。

    至此之後,好好的一家人也散了。她當時悲得落淚,隻覺圓滿這兩個字就是用來拆散的。

    她漸漸停了手,垂眸去看懷裏寶哥兒的眼睛,濕漉漉且懵懂。他精神勁回來,眼睛看向前麵,蹬著腿,手往前伸,手掌一把一把地拽,嘴裏咿咿呀呀喊。

    晏桑枝回過頭,桂嬸和萍娘互相攙扶著過來,兩個人身上亂得跟難民一樣,腿腳骨軟到根本走不動道。

    若非邊上有人扶了她們一把,怕是到這就得趴下,兩個人看到寶哥兒,萍娘沒上去,而是趴伏在地上放聲哭起來。她的後怕、驚惶、擔憂全在哭聲裏,急急切切又哀鳴不已。

    等到眾人安撫住她們,桂嬸才用嘶啞的聲音著急問道:“阿梔,我家寶哥兒真好了,要不要吃湯藥?對對對,我得去多拿些銀錢,把他帶到菩薩橋那裏看看。菩薩會保佑他的,不會有事的。”

    越說到後頭,她開始亂摸身上帶的錢袋,想從裏麵掏出銀錢,想到不夠,慌忙撐著起來又想回家去。

    “桂嬸,”晏桑枝抱起寶哥兒,聲音平靜,“真好還算不上,血不會再流了。你可以去菩薩橋看看,開湯藥還是算了。”

    齊國是個方藥盛行的國家,吃苦湯藥他們早就習以為常,上到七八十歲的老丈,下至剛出生的嬰孩,生病全靠喝湯藥。

    甚至覺得越苦越能治病。

    所以聽見晏桑枝這般說,信奉方藥的老太太當即問她,“為何不喝湯藥,幾貼下去病症全消,小娃還不用遭罪。”

    “湯藥是好,可寶哥兒才不過兩歲,苦湯藥喝得下去嗎?反倒平白浪費一貼藥錢。”

    有人又問,“那不吃方藥吃什麽?”

    晏桑枝回道,“吃藥膳。”

    這回院子裏真可算鴉雀無聲,大家麵麵相覷,若說他們不知道藥膳為何物,那也不是。可這早已是前朝舊物,會藥膳手藝的人少之又少,剩下的跟景平國一起衰亡了。

    這樣不甚相信的眼神,晏桑枝見過很多,大多因她為女子,因她年歲小,麵皮嫩。但她全然不在意,這些人到後麵還不是她給醫好的。

    桂嬸很想相信晏桑枝,畢竟她把寶哥兒的血給止住了,哪怕不了解的東西都願意試一試。可理智回籠,她的話在喉頭轉了幾個彎,最後掩麵道:“阿梔,我還是先帶著寶哥兒去醫館瞧瞧。你的恩情嬸子回來再報。”

    “嬸子,你去若是大夫跟你說是因肺經熱盛,熱傷脈絡,雖並無大礙,卻體虛羸弱。得開幾劑湯藥時,你不妨再想想。我這個人不說大話,說能治好便絕不含糊。”

    晏桑枝不攔著她們,麵上也未有不愉,自顧自走到井邊打水淨手。雖她不怕血,卻很討厭那種粘稠濕膩的感覺,使勁揉搓,直至皮膚泛紅才收手。

    垂頭看眼身上,痕跡斑駁,她嘖了一聲,回屋裏換身衣裳,等她再出門,院子裏的人走了大半,剩下的幫忙把血跡給清理幹淨,不然瞧著駭人。

    麥芽、麥冬掃得起勁,晏桑枝坐在椅子上,默默平複氣息。這身子不成,太虛。

    和衣籠在日頭底下眯了一會兒,也不知過了許久,耳畔又傳來錯落的腳步聲。

    一道陪同去的人進了院門就宣揚,“那大夫說的跟阿梔一樣,字字不差。”

    沒去的就問,“那你們為何空著手回來。”

    桂嬸麵上羞赧,囁嚅道:“我思來想去,還是想讓阿梔治。”

    她初時慌了神智,走到半道便有些後悔。旁人不曉得,桂嬸自己明白,她家寶哥兒生來嬌氣,酸苦是一概不碰的。真就像阿梔說的那樣,灌不進嘴也白費幾貼藥錢。

    更何況桂嬸是看著晏桑枝長大的,知曉她自小便跟著爹娘學醫,也醫好過不少小病。

    索性狠狠心,就算不知曉藥膳是如何做的,也要信這一回。

    旁人不吭聲,悄悄拿眼去覷晏桑枝,她全然不放在心上,起身動動筋骨,問道:“桂嬸家裏有生藕和糯米?有的話拿一節藕和小碗糯米過來。”

    “有的,有的,萍娘你去拿。”

    前頭家裏娘家剛送來一筐藕。

    桂嬸支使在一旁垂頭不語的兒媳,自己則穩穩抱住有些發蔫的寶哥兒,麵上還有未定的驚惶。

    “桂嬸,這兩日你可有給寶哥兒吃過什麽?”

    晏桑枝想不明白,按理說不可能會突然流這麽多血,估計是哪裏補過頭了。

    “未曾吃過,”桂嬸脫口而出,似想什麽又找補,“前日寶哥兒有些受凍,喝了幾碗薑湯。”

    甚至怕他不喝,還加了不少的糖。

    “秋日本就氣燥,不宜多吃濃薑。何況薑味辛,肺最喜辛,一氣灌了幾碗薑湯下去,肺熱自然得出血。”

    壯漢也難熬,更何況是孩童,她未去看桂嬸滿臉的後悔懊惱,隻把自己該說的話給說了,“秋要少辛多食酸,既肺犯病,除我做的湯外,吃點雞、黃黍補補,一盞就成,不用太多。 ”

    不止桂嬸,其他聽著的,心裏也全給記下了,畢竟她之前露的這手讓人不敢小瞧,各自有思量。

    等萍娘拿了藕和糯米回來,晏桑枝生起鍋子,當著大夥的麵,把嫩藕削皮,露出裏麵水靈靈白生生的藕,她拿刀切成片時,邊切邊想,過兩日自己也要去買點。

    並非所有的藕都適合煮藕粥,最好用紅花藕或是野生的,雖它不能生吃,但煮食味道上佳。糯米不好消食,晏桑枝放得不多,淺淺倒了一層的水,糯米沉底,藕片浮起,蓋上砂鍋蓋燜煮。

    藕粥清熱止血,專治血熱妄行,雖簡單卻有效。

    “這般就好了?”

    “那看來藥膳還挺簡單的。”

    桂嬸與陳嫂子一同出聲,話音相互碰撞,道出眾人的疑問,方藥尚且要煎製許久,才出一碗。隻這般放點藕片和糯米,不是世人誰都會煮,如何算得難。

    晏桑枝撤了些柴火,伸手在爐邊烤幹,眉目舒展,“藥膳算不得簡單,”她初時也是這般以為的,可自己真學時,背了不下十幾本的書,練刀功、炮製…,“它講究辯證施食,首先要會行醫,其次疏食會相克,比如小麥麵與蘿卜相克……”

    她之前過得太寂寞了,沒人聽她說話,現下一時竟洋洋灑灑說了許多,原本站在那裏的漢子老太太或是孩童,都被她說得入迷,要不找個邊角坐下,或是靠在牆上。哪管天色將晚。

    說到砂鍋發出咕嘟咕嘟的冒泡聲,雪白的浮沫從邊角溢出,麥芽小聲地喊道:“阿姐,粥,粥,”見晏桑枝沒聽見,鼓了一口氣,“阿姐,粥、好、了!”

    “哦哦,我竟忘了,火也滅了。來,桂嬸你吹涼了給寶哥兒喂下,按照我說的,早晚做個兩次便可。吃上兩日就能好個大半,到那時再來找我看。”

    燜出來的粥從開蓋起自有一股香,清淺疏淡,色淡白,粥軟和,藕嫩生。桂嬸自個兒咽了咽口水,把趴在她懷裏的寶哥兒叫醒,他哭得累了,眼下沒精氣神地坐著。

    初時他是不吃的,哪怕挨到了嘴邊,這小子年歲不大,嘴卻很挑。等粥進了嘴,他砸吧著吃出點甜香來,晃蕩著小腳張嘴要去嚐。有一點沒病前的靈活勁,瞧得人心裏歡喜。

    裏麵有人是從頭看到尾的,也起了心思,不扭捏直問,“阿梔,你要不幫我看看。我不愛吃方藥,銀錢好說。”

    眾人落在寶哥兒上的目光又轉回到晏桑枝身上,盼著她應,又想知道銀錢幾何。

    她沒如大家期望的那般直接應下,搖搖頭道:“等寶哥兒後日複診時,你們想看的再過來。”

    “明日不成?”

    晏桑枝當即拒絕,“不成,我明日還要跟陳嫂子去草市呢。”

    她太想念鄉土的熱鬧。

    作者有話說:

    看病不太專業,請勿深究。

    治鼻出血的方法出自《本草綱目》

    原文:鼻血不止。用新汲水,左鼻出血洗右腳,右鼻出血洗左腳,或同時洗左右腳,即止。或者用冷水噴臉立即就會止血。

    肺經熱勝來自百度,後麵肺喜辛,來自《本草綱目》

    藕粥清熱止血,來自《很經典很經典的食療1000方》

    ,出自《飲膳正要》感謝在2022-05-12 00:45:17~2022-05-13 00:44: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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