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提拉米蘇實在尺寸不大,等確定沒有心機可藏的時候也沒剩下幾口了。

    秦硯北麵色不虞地立在走廊燈下,垂眼穿過中央挑空懸掛的吊燈,掃過二樓雲織房間的方向,淡色唇邊繃著,最終喉結略微滑動,還是把盤子裏那點可憐的蛋糕咽了下去。

    空盤子被他拿回書房,隨意裹了幾層文件紙扔掉,毀屍滅跡。

    桌上的電腦屏一亮,程決發來了雲織的基本資料,在後麵補充:“硯北,那姑娘名字叫雲織,確實是青大在讀,今年大三,美院知名院花,本來應該是校花來著,結果好好的評選被金融係一女的鬧得滿城風雨,最後美院直接退出不玩了,所以她才隻是院花。”

    字裏行間,很為雲織抱不平。

    秦硯北沒看他這些廢話,直接點開資料,裏麵記錄稱得上詳細,人事檔案那樣羅列了個人情況和從小到大的履曆表,意外的幹淨簡單。

    直係親屬有父母和哥哥,按部就班的上學,長大,畢業,今年十一月被拍到在學校跟秦震有接觸,至於是什麽時候見過他,開始的所謂暗戀,估計隻有她本人才知道。

    秦硯北停在雲織初高中學校的那兩欄。

    資料顯示雲織少女時期的這六年都是在餘城,車船霓虹的南方一線城市,跟他無數次夢到過的那個地方扯不上任何關係。

    秦硯北自嘲地抬了抬唇角,把電腦扣下。

    他以為自己忘幹淨了,結果直到現在,竟然還在不切實際地妄想,試圖在現實裏找到跟那些夢有可能對應的蛛絲馬跡。

    深夜大雪還在下,成團的絨白被風吹打著撞上玻璃,又無聲地滑落。

    光線昏黃的臥室裏,秦硯北猝然在夢中驚醒,漆黑眼瞳裏漲滿暗光,隨著胸膛的急促起伏,他漸漸認清了身處的環境和現實,那些燎原的火星又漸漸歸於沉冷。

    隔了這麽長時間,他又夢到那個種了各種不知名山花的院子,院子最南邊有個獨立的小磚房,少年時的他翻牆越壁跳到屋頂上,從不大的天窗口往下看,看見一團縮起來的人影。

    應該是個人。

    他也從來沒夢到過全貌。

    隻是那雙眼睛,空曠濕漉地朝他望過來,如同山裏沒有方向的鹿。

    他沒見過存在於虛幻裏的這個“人”長大後是什麽樣子,但在今夜,又莫名諷刺地覺得,似乎就是雲織的那雙眼睛。

    夢沒有味道,而那片院子裏茂盛的濃綠枝條和山花,碾碎糾纏在一起,好像是雲織能安撫他神經的清淺氣息。

    但此時此刻住在二樓客房裏的雲織,目的很明確,不過是用暗戀當成籌碼,想方設法地要把他攻略下來,等著拿到戰果好去跟秦震交差。

    秦硯北發跡微濕,手臂橫在眼前,越過腕骨的那道燒傷疤痕在夜裏顯得尤其刺眼。

    -

    雲織一晚上沒睡好,倒不是房間有什麽問題,是做完蛋糕接到的那通電話。

    早上天還沒太亮她就醒過來,快速把自己打理好,床單被子鋪得一點褶皺也沒,下樓去幫鄭阿姨準備早飯,鄭阿姨看出她心事重重,把她往外推:“你是客人,不用忙,快去歇著,再等會兒就好了。”

    雲織被善意地推到一邊,鄭阿姨手腳很麻利,把麵點放進蒸箱,就出去收拾別的,雲織站在廚房裏,見縫插針地幫她倒牛奶。

    倒了一半,手機又響。

    雲織剛接起來,唐遙帶著火氣的聲音就鑽出聽筒:“織織,畫廊的事我剛聽說,氣得我指甲都他媽劈了!”

    大二下學期開始,唐遙跟雲織一起在青大附近開了家貓咖畫廊,唐遙本身家境好,雲織的畫名聲在外,也攢了不少錢,兩個人共同出資,都是老板,隻是唐遙心野,不怎麽顧家,畫廊日常都是雲織在坐鎮。

    畫廊裏養了七隻貓,個頂個的個性小可愛,不久前有隻母貓產了崽,其中兩個特別身嬌體弱,雲織一直精心照顧,唐遙也很上心,因為兩個小家夥第一次叫出聲是看見了電視裏的大雁,於是就給取名叫大大和雁雁。

    大大強一點,雁雁更弱,結果雁雁好不容易壯實起來,昨晚上就被一心思不純的富二代給踢了一腳,當場趴著不動了。

    雲織反過來安慰唐遙:“別著急,昨晚上雁雁的傷就處理過了,幸虧隔壁那家寵物醫院沒關門。”

    唐遙嗓子啞著,罵罵咧咧:“都是因為蘇兆那個狗!不是人的東西!他都糾纏你多長時間了?天天跑畫廊報道,有事沒事還去學校堵你,你說過那麽多次沒可能,他就跟聽不見一樣。”

    “昨天因為去畫廊等你沒等到,又下暴雪耽誤交通,就把火氣撒到一小奶貓身上,是人幹的事?”唐遙恨不得把對方手撕了,“要不是他們家死壓著我爸下一年的合同,我早收拾他了,現在連累的雁雁受苦。”

    雲織正想說話,手機輕震了一下,收到一條短信。

    本來是陌生號,但因為發過太多,不想認識也不行,

    “雲織,中午見個麵唄,你要再拒絕,我就隻能還去畫廊等著,萬一不注意弄壞你幾隻貓,那也沒辦法。”

    雲織精力集中在屏幕上,沒注意身後輪椅的聲音越來越近。

    她皺眉看著信息,沒管,繼續輕聲跟唐遙說:“雁雁的傷我確實很心疼,估計短時間內都不能走路了,不過也沒關係,多抱它就好,我本來就喜歡它,抱再多也是願意的。”

    空氣在微妙地擠壓凝結。

    雲織握著手機,恍惚覺得呼吸有點壓抑。

    秦硯北在雲織身後不遠,隻隔著幾步的距離,前麵的話他沒聽到,但最後這一段,每個字都清楚明白。

    心疼他的傷。

    不能走路。

    多抱就好了。

    她本來就喜歡他。

    酒吧裏那句“我是來抱你的”再次回到耳邊,而最忍無可忍的是,不在他麵前的時候,雲織連敬稱都不叫,張口就叫他“硯硯”?!

    雲織芒刺在背,連肩膀都開始微微麻痹,終於意識到什麽,忽然轉過身,正撞上太子爺不見底的黑瞳,他靠在輪椅上,眼睫抬落間,幾乎能把她給生吞活剖了。

    雲織完全沒有準備,手裏的牛奶盒差點掉地上,以至於沒有機會注意到他逐漸泛出顏色的耳廓。

    “對不起秦先生,”不管怎麽說,先道歉總沒問題,雲織一片赤誠說,“我這就從廚房出去,不汙染你的早餐。”

    太子爺的殺意她真切感受到了。

    嫌棄得不要太明顯。

    秦硯北對她的反應怒極反笑。

    人後敢語氣甜蜜地叫他“硯硯”,怎麽當著麵就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恭敬地喊什麽“秦先生”,是做戲給誰看。

    -

    最後早餐還是鄭阿姨全權負責的,外麵風雪停了,積雪再厚也總能走回去,雲織本來想趁早離開,去醫院做個詳細的體檢開出證明,等下次見麵拿給秦硯北看看,否則他這麽潔癖,後麵要怎麽接觸?

    她也沒辦法近身照顧他。

    沒想到太子爺大發善心,勒令她留下吃飯,雲織自覺地端著碗坐到餐桌另一邊去,盡量離他遠些,免得他沒胃口。

    畢竟她戴著手套,他都不能接受。

    秦硯北餘光刮過埋頭安靜吃飯的雲織。

    這幅遠離的姿態裝得挺像,以退為進這一套,倒是被她玩得很熟練。

    等吃過早飯,雲織提上包剛要走,秦硯北那邊也有公務出門,見她沒有要求一起坐車,他也不叫她,任由她獨自出去。

    等車駛出地下車庫,沒多遠秦硯北就看到女孩子裹著長羽絨服,纖細腳踝深一下淺一下地淹沒在雪裏,站都站不穩。

    他車聲逼近,雲織為了躲開,腳一滑幾乎要摔倒。

    秦硯北淡嗤。

    明知是他的車,又來故意博同情。

    手段還真是用不盡。

    雲織沒想那麽多,她考慮的都是要怎麽應付蘇兆,幾分鍾之前,蘇兆又發了第二條短信,口吻更囂張,要求跟她見麵。

    總避著不是辦法,他必然會得寸進尺,也不可能去影響唐遙家裏的生意,雲織沉下心,光天化日的大中午,她難道還會怕他。

    身邊驟然傳來輪胎碾雪的咯吱聲,雲織沒來得及去看,近在咫尺的車門就從裏推開,隨即她帽子上的白色絨毛被勻長五指拽住,往裏一帶,秦硯北不帶波瀾的聲音在耳側響起:“裝柔弱也有個度。”

    雲織冤枉。

    她艱難跨上太子爺今天的雪地越野車,臉頰已經凍紅,眼睫濕潤地誠懇表示:“秦先生,在雪裏走,我是真的柔弱。”

    南山院的主路初步清掃過,外麵街道的情況也比昨晚好了不少,雲織被送到青大,雙手合十感謝了冷臉的恩人,隨即給蘇兆回信息,答應見麵。

    蘇兆把地點定在賀園,雲織上網查完,才知道是懷城第一梯隊的小眾私房菜,非會員不能入。

    這個自視甚高的二世祖,明顯是要跟她炫耀財力。

    雲織拒絕了蘇兆來接,臨近中午的時候打車去賀園,一路上都是主幹道,積雪著重清理過,交通沒遇到什麽阻礙,到門口以後,妝容精致的服務生把她往包廂裏帶。

    包廂並不是密封全包,每一間都留著一人寬的鏤空裝飾,來回也有其他客人經過,雲織這才跟著過去。

    蘇兆懶洋洋坐在桌邊沙發上,見雲織出現,抬起眉,把手邊沉甸甸的一束花硬塞給她。

    雲織沒接,坐在他對麵。

    蘇兆笑了聲,又拎起腳邊一個橘黃色袋子:“花不收,這個包總該要吧,稀有皮的。”

    見雲織還是麵無表情,他探身湊近:“包也看不上,是想直接要卡?也行,”

    他說著摸出錢夾,扔給雲織一張銀行卡:“不多,裏麵還剩一百來萬閑錢,先隨便花著,隻要讓我心情好,再多也可以。”

    雲織平靜看著他:“你確實應該給我錢,是我店裏小貓的醫藥費,一千二百四十,一分也不應該少。”

    蘇兆表情不善,嗬了聲:“不就是個破貓,踢死了再給你買幾隻貴的。”

    雲織說:“蘇兆,你再去我店裏一次,我就馬上報警,損害財物,虐貓,不管哪一條鬧大了,你家裏都不會不管,這一百多萬的閑錢恐怕也要被收回去。”

    蘇兆一直以為雲織好揉搓,隻是故意端清純的架子,這下被踩到弱點,突然動怒:“雲織你他媽是不是給臉不要臉!你答應出來吃飯,不就是同意交往的意思!還端什麽端?!嫌錢少啊?!”

    他起身跨過桌子,伸手抓住雲織的肩膀,雲織攥緊手邊茶杯,隨時準備砸他,嘴唇咬得通紅。

    交錯相鄰的隔壁包廂裏,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手心裏都是汗,局促地看著坐在對麵的身影,小心地拿起紙巾,擦了擦發跡。

    他千辛萬苦才見到了秦硯北的麵,中午這餐也還算氣氛平和,眼見著跟秦氏的合作有希望,正準備送太子爺離開,就聽到了隱約的動靜。

    他不知道發生什麽,隻看到秦硯北側了下頭,透過鏤空似乎看到某個人經過,之後神色就沒再好過。

    不敢提也不敢問,他心想旁邊包廂這不就是小情侶約會嘛,人家又是花又是包的,明顯哄女朋友,女朋友驚鴻一瞥,長得也漂亮,到底太子爺怎麽就看不慣了。

    直到吼聲響起,傳遍包廂,秦硯北才有了動作。

    他拾起桌邊放著的一副深黑皮質手套,慢條斯理戴在手上。

    雲織的杯子馬上要砸過去,門口驟然被敲響,蘇兆嘴裏不幹不淨地扭頭,一個中年男人站在那,低聲說:“秦先生要見你。”

    “老子他媽的忙著,哪個秦,”

    中年男人短促地一笑,音量壓得更小。

    蘇兆動作停下,後半截的話生生吞回嗓子裏,他立即鬆開雲織,下意識弓起背,快步往旁邊的包廂過去。

    雲織聽清“秦先生”的一刻就已經有了預感,之後看到對方的口型,高高懸著的心轟然下墜,她用力喘了幾口氣,也站起來追過去。

    雲織三五步跑到隔壁門前,透過鏤空就見到了男人肌理線條漂亮的手臂,今早還扯過她的帽子。

    她屏住呼吸,速度不自覺放慢了一點,推開半掩的門。

    蘇兆正滿臉是笑,彎著腰站在桌邊上,殷勤地試圖往杯子裏倒酒,一口一個“秦總”地叫著,跟麵對雲織的時候判若兩人。

    秦硯北披著大衣,黑色皮質手套很薄,貼合著優越手型,露出一截筋骨分明的手腕。

    他視線掠過雲織。

    對他的手段層出不窮,怎麽換到別人身上就不會了。

    秦硯北沒說話,略抬了下臂。

    蘇兆以為太子爺要接他的酒,趕忙把身體躬得更低。

    而下一刻,“嘩啦”一聲異響,杯子碗碟撞開碎裂,蘇兆的後腦被一隻冰冷的手狠重摁住,“砰”的直接壓向桌麵。

    蘇兆疼得悶聲慘叫。

    秦硯北眼簾壓低,散淡地審視他,問:“怎麽,欺負她,很好玩嗎。”

    作者有話說:

    今天有事耽誤了,評論發紅包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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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喜提硯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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