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深夜,婁語拍完後回到酒店,點開微信裏聞雪時的頭像。

    兩個人的微信聊天記錄還停留在錄製《歌王》那天,之後便在沒有任何聯絡了。

    她擰開落地燈,在燈下給他發出一條試探的消息。

    『在嗎』

    握著手機等了五分鍾,消息未回,她倒扣住手機,擰著眉心去了衛生間。

    一個小時過去,自己收拾妥當出來,消息界麵依然隻有她孤零零的兩個字。

    婁語便猜,這人是故意已讀不回。

    她想了想,幹脆又發了一條。

    『不好意思,網劇你同意接了,但我沒答應要接』

    她一動不動的盯著手機屏幕,不出一分鍾,他的消息總算回過來了。

    『你經紀人不是這麽說的。』

    果然剛才是故意的。

    婁語立刻雙手飛快地回複。

    『我還沒來得及和他說』

    『那你和你的經紀人談好了再來找我。』

    ……

    婁語被他一句話殺得片甲不留。

    周向明肯定不同意她毫不緣故地拒絕,若追問原因,她能怎麽說?說是知道聞雪時有更好的新戲,她不想綁架他?

    她直接撥了語音過去,幾聲後聞雪時才接起,她開門見山:“我聽說你要上陳康的電影了,你要是腦子沒壞,你就該接那個。”

    “你聽誰說的?”

    “所以是真的吧……?”

    他嗯了一聲:“但是我接戲不看導演是誰,隻看劇本。”他淡淡道,“《往事》的本子更打動我。”

    “可那是陳康!就算本子不行,他的導演功力隻會化腐朽為神奇。《往事》的導演和編劇隻是一個新人,說實話我都不知道她最後會導成什麽樣子。不然我早就接了。”

    “婁語,你是站在什麽立場和我說番話的?”

    他的問題忽然讓她失了聲。

    “同為這場事件的受害者,你不是應該希望我接下戲,然後把事情一起作掩蓋過去嗎?”他笑,“可你現在讓我推掉,對你的好處在哪裏?”

    婁語喉頭一梗。

    她慢慢地回答:“那對你的好處又在哪裏?你雖然現在已經有了可以任意挑選本子的權利,但機會並不會看你是個大腕就次次青睞你。這些年了,你難道一次都不渴望拿到影帝的獎杯嗎?接下陳康,這就是你離影帝最近的一次了。”

    【接下這個劇本。】

    聞雪時的耳邊傳來的,卻是九年前她對他說過的類似的話。

    彼時他毅然和經紀人解了約,前路被堵,唯一的出路是地下電影,當時還是好時候,地下電影可以報獎,運氣好搭上個拿獎的,前途就光明了。

    而有個導演正好欣賞聞雪時在《白色吊橋》裏那股沒有明天的勁兒,給他遞來了劇本。

    那是一個特別致鬱的本子,叫《月球》。講述一個女孩對高不可攀的少年一見鍾情,然而時過境遷,少年長為青年,迫於生計,為了籌集醫藥費和不同的女人開房。她尾隨著那些女人,年輕的,年老的,漂亮的,醜陋的,進了他的房間。

    結局,女孩終於攢了一筆錢,她卻沒有用這筆錢幫助他,而是用交易的方式,讓青年也接待了她。

    那是她一生中最接近月亮的時刻,他脫光身體壓上來的時候,房內的光暗下去了,她因此看見了月球表麵的凹坑。

    那個導演把“肮髒的月亮”這個角色拋給了聞雪時。

    劇本他看完後就隨手擱在了茶幾上,好幾天沒回複,婁語便按捺不住看了。

    她熬夜看完,很激動地對他說:“你一定要接這個!人物的層次很豐富,是個好角色。”

    他愣住,問她:“你仔細看了嗎?”

    “我還給你劃線了。”

    他盯著她:“……數過裏麵有幾場床戲嗎?”

    她勉強地笑了一下。

    “沒數,數不過來。這重要嗎?”她說給他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這是我們作為演員的素養,沒所謂的。”

    演員的身體某種意義上來說並不是由自己支配的,它是工具,是作家手中的筆,畫家麵前的布,音樂家挑選的琴——隻是用來完成作品的一環。

    他沉默,她看出他的抗拒,但無法坐視不管。

    “你現在沒有選擇的權利了,這個不接,就沒有可接的了。還是你想再做回替身?”她無可奈何地加重語氣,“別再任性了,聽我一次。”

    他和她對視良久,偏過頭,說,好,我接。

    拍攝《月球》期間,她卻一次也沒過問他拍得怎麽樣,他也一次沒提片場,仿佛他們之間根本不存在這回事。

    直到電影在國外上線,他作為主演也收到了導演特意寄來的影碟。他把它擱在了影碟架的最下麵,以為這樣她就不會發覺。

    那似乎是一個夏日的深夜,他半夜忽然驚醒,床上沒有婁語的身影,隔音不好的門外,客廳裏傳來奇怪的喘息聲。

    他起身下床,正要開門看看,卻聽清那個喘息聲是自己的聲音。

    她在偷偷地看《月球》。

    握著門把的手頓住,慢慢地,慢慢地收了回來。女人甜膩的叫聲混合著自己的喘息在深夜的老房子回響。

    夜半三點的時候,婁語又回到了房間。

    她靜悄悄地爬上床,他聞到了她身上從未出現過的煙味。

    那個夜晚,他的小狗看著他和別人親熱的電影,第一次學會了抽煙。

    被她不知抖落在哪兒的煙蒂,在他心頭燙出了一塊疤。他摸索著按住她的背,將人拖到了自己懷裏。

    她一驚,小聲說:“我吵醒你了?”

    他沒支聲,翻身撐在她身上,低頭從她的發旋吻下去,眼睛,鼻尖,再是嘴唇,掃著她唇齒裏的煙味。

    她被吻地嗚嗚直叫,雙手一直推著他,似乎在害怕被他發現抽煙的事,又或許是在抗拒剛才在屏幕裏的他用同樣的姿勢來親她。

    他卻非要吻她,而且非要這個姿勢。

    剛才在客廳裏泄漏的聲音實打實地在這個房間上演,她索性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他卻更過分地用手指揉開她的嘴唇,低聲說:“叫出來。”

    波瀾不驚的語氣下藏著的是心慌。

    明明胸口貼著胸口,密不透風,他聽不見她的聲音,覺得不夠,怎麽也不夠。

    他俯下身,鼻尖對著她的,夜色漆黑,湊近了才看見,她的眼角垂下一條淺淺的夜河。

    他的心跟著一抽,啪嗒啪嗒,被打濕了。

    “為什麽哭?”

    明知故問。但他偏要她說出來,全部說出來——明明不想看見他和別人擁抱,接吻,四肢絞纏,哪怕僅僅是虛構,可依然會痛,會嫉妒,會發瘋。

    但她隻是輕輕搖了搖頭,沉默愈加囂張。

    他們用凶狠的接吻代替言語,他吞噬了她全部的煙味,很苦。

    從那時起,他便以掠奪的方式搶走她嘴巴裏的煙,或者是親自喂她,似乎煙和她之間必須插進自己才可以。

    婁語聽著手機對麵一直持續的沉默,以為他在認真思考,但沉默的時間過長,她忍不住催了一句:“想好了嗎?”

    他啊了一聲。

    “想什麽?”

    “……當然是我剛才說的事啊。”

    她現在懷疑這人根本就是走神了。

    “你剛才說的事,對我根本不是選擇題。”他貼著聽筒,聲音低低的,“因為我已經和陳導說好了,我優先來拍這個,他可以等我。”

    我期待和你的共演。

    這是掛斷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主演兩方談妥之後,各自的團隊立刻放料給了各大營銷號,稱兩人即將有合作。且對那個曖昧的擁抱和機艙照都並未作出解釋,隻是嚴正聲明了兩人的關係並沒有任何越界。

    如此一來,這些捕風捉影的東西在有心的引導下很輕易地就變了風向,路人覺得被耍了,根本就是有意識地在炒作啊!是不是在接《夜航船》的時候就在鋪路了?怪不得兩人還一起抱著滑翔……當時看過去曖昧到讓人覺得古怪的細節,如今有了由頭之後,再回過頭去看,不過都是資本玩弄人心的手段罷了。

    cp粉膈應又期待,雖然你告訴我過去我吃的都是人工糖精,但沒關係,這兩人真的要合作了啊!有飯吃總比餓死強!

    大家的注意力緊接著被兩人要合作這件事吸引。但這點被兩方團隊捂得很死,猜測這個項目會是什麽成為了接下來一段時各大營銷號的流量密碼,有猜聞雪時要往小屏幕發展,也有猜測婁語要進攻大屏幕,誰都沒有往網劇上猜。

    姚子戚的團隊不會想到最後會是這樣的結果。

    他們的賣慘通稿被淹沒在這些議論中,更別說提純cp粉。

    但這還沒完,婁語團隊緊接著送了他們一份“禮物”,幫他們吸引一點難得的注意力。

    一張他被一個戴口罩女人領進酒店的偷拍照。

    這個女人是婁語團隊的工作人員,當時她領著他去見婁語在的酒店,目的就是為了談《夜航船》的合作。

    誰不會留心眼呢,她比他留得更早,因此拍下這張照片以備不時之需。

    當然她並不希望能派上用場,除非必要她不想隨便潑人髒水。而且她總覺得五年前是自己利用他在先,他憑白遭橫禍人生已經很不順了,再複出已經很難得,她不想用髒手段提純,大家互相吃點過期紅利和平解綁是再好不過了。

    但現在他要她下水,那大家隻能一起濕。

    那張照片在有意的引導下立刻上了熱搜,所有七樓粉都炸開鍋,姚子戚一直隱身的微信也緊跟著詐屍。

    他直接給她發條消息:『現在方便接電話嗎?』

    婁語隔很久,慢悠悠回了個ok。

    他一通電話打進來,婁語氣定神閑地按下錄音,接起。

    她故作不知道,非常愧疚地說:“什麽事呢姚哥?是不是我這幾天傳的緋聞影響到你了?那真的對不起。”

    姚子戚無語凝噎。

    “婁語,咱們也別演了。那照片是你們這邊放的吧?那個女的明明是你們團隊的人。確實,這事兒是我們先做的是不地道,但我沒做任何加工,你呢,一張圖造謠我,你不覺得這有點過分了嗎?”

    婁語愕然:“姚哥,你到底在說什麽?你的意思是我那張照片是你們這邊發的?”

    “……我向你道歉,可以嗎?你能讓你們那個團隊的工作人員出來澄清嗎?”

    “澄清什麽?”

    澄清他們從綜藝開始之前就決定聯手炒作?

    姚子戚啞口無言,顯然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澄清無異於自掘墳墓,和他最開始的目的背道而馳。

    他咬牙道:“婁語,五年前你利用我,我隻是學習你而已。”

    婁語沉默半晌,笑了笑:“別說得這麽清清白白,如果你當時不出意外,你也是得利方。”她語氣一轉,“照片我真的不知道是誰發的,也不知道是誰拍的。我也很想幫你澄清,但很可惜,那位工作人員前陣子離職了,我也愛莫能助。”

    說完她就輕巧地掛了電話,並給姚子戚發了條暗含警告的微信。

    『對了,電話我錄音了』

    這也是她發給姚子戚的最後一條微信,發完就直接拉黑。

    敲定《往事若無其事》的項目計劃之後,前期的籌備就開始緊鑼密鼓地進行起來了。周向明作為操盤者,親自擔當起了製片人,帶著導演一起改劇。美術最先進組勘景,把劇本確定的需要的大景定下來,一切都有條不紊地往前滾動。

    不過這些都暫時和婁語無關,她隻需要先安下心把目前的電視劇本拍完,還差一個月殺青,《往事》的本子改成什麽樣她都沒再看一眼,那樣會分神。

    直到臨近殺青前兩天,她才跟周向明要了新的劇本來看,劇本還沒完全改完,但大致框架已經搭好了。

    原本是電影題材的量改網劇,需要擴充內容,但擴充太多也容易破壞故事的整體結構,好在網劇的體量也不像電視劇那樣固定,可調整性很大,於是最後調整為較短體量的網劇,隻是這樣一調,相比國內普遍的網劇集數明顯吃虧很多,卻很符合國外流媒市場的發行。婁語一看到這個體量,心裏判斷周向明是認真地瞄準了國外市場。

    她靜下心來重新看整個故事:中心依然是男女主人這條線。擴充的內容主要在於將各自分手之後的線梳理得更完整了,女人找了一個比她小很多的老公,完完全全是男人的反麵。而男人也找了一個比他小很多的女朋友,和她沒有半點相像。

    他們都以為絕對不會再愛對方那種類型的人了。

    各自的人生也沒有交集,直到那晚蒙麵派對的十二點,男人的靈魂突然被塞進了他們相愛時候的樣子。

    男人在這裏隻認得她,也隻愛她。可女人說你自己想辦法吧。

    她明明已經走出派對,最後站在街頭給老公發消息,說派對會到很晚,今天晚上就不用等我了。

    腳步轉向,她咬咬牙重新來到男人麵前,對他說我會幫你看看有什麽辦法回去。但是我隻能幫你這一個晚上,到了天亮,我就會回家。

    兩人的故事便在這一夜展開,回憶與現實輪番交織。

    但他們也隻擁有這一夜,像刑犯清楚天一亮警察就會趕到,這一晚是他們的情感最後無用的逃亡。

    她看完後給周向明發了消息:『這個男二和女二定了誰?』

    『還沒定,casting提了一批,這幾天我先篩篩,過幾天直接讓他們來公司見一下。正好你殺青,如果不想休息可以一起過來看看,隨你。』

    這對婁語來說根本是一個不需要選擇的選擇題。

    她立刻回道:『我來。正好見下導演。』

    三天後,方船國際中心在日落後依然燈火通明,三十層是《往事若無其事》劇組的籌備中心,角色的試演已經從一周前就開始進行,到今天是最後一天。

    原本冷清的通道此時站滿了小演員,房間內正在麵試著人,大家都等在外麵,各個皮相緊致,穿著也惹眼。但神情都統一地非常忐忑,還存著一份非要把人比下去的傲氣,彼此都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競爭對手。

    突然,三十層的電梯叮一響,又有人從裏頭出來了。

    離電梯最近的小演員立刻偏過頭去看,心想怎麽沒完沒了,怎麽最後一天來麵試的人還這麽多……難道大家都打聽到了這是聞雪時和婁語的新戲?要是這樣的話也就難怪了。因為自己也是衝著這兩個人的名氣來的。

    她心裏嘟囔著,從電梯裏出來的女人已經擦著從自己麵前過去,隻留下一個背影、一陣香氣——和麵試者們相比格格不入,打扮非常隨便,帶著漁夫帽和口罩,氣質卻壓過這裏所有人。

    小演員心中立刻有了猜想,並在對方無視所有目光,直接拉開麵試間的門進去之後得到了確認。

    剛才從自己麵前走過去的人是婁語!

    婁語拉開了房間門,裏麵的麵試正進行到一半,她作了個抱歉的手勢,悄摸地在周向明身邊坐下。

    他旁邊坐著的就是這自編自導這部劇的導演章閔。婁語對她早有興趣,隻是行程繁忙一直沒機會見。她對他們敲演員沒太大興趣,完全就是衝著導演來的,也想趁此機會觀察她審演員的能力怎麽樣,趁著今天是麵試的最後一天,劇組一殺青她就急忙趕過來了。

    章閔此時接到她的目光非常拘謹,立刻衝著她點了點頭。

    婁語朝她笑了笑,突然,一隻手伸過來幫自己摘下了口罩。

    周向明將口罩擱到角落:“戴著別人怎麽看見你笑。”

    “啊……忘了。”

    房間裏正麵試的一組男女結束了表演,方便起見,這次的麵試選了某場男二女二的對手戲進行表演,讓麵試者自行組隊,結果下一組進來的卻隻有一個青年。

    他自我介紹道:“各位老師好,我是麵試霍言一角的夏樂遊。今年二十四,身高一米八三,射手座。”

    周向明看了看履曆表,抬頭問他:“你的搭檔呢?”

    婁語跟著看過去,這個青年的氣質蠻獨特,給人一種人如其名的感覺,像置身在一座隻在夏天營業的遊樂園,身上充滿了沒心沒肺的歡快氣息。

    他向眾人欠了欠身,懊惱地抓了抓頭答複道:“我來遲了,沒湊上人,本來想著一個人表演也無所謂……但我現在好像找到新的搭檔了。”

    他的視線一偏,落在婁語身上,非常楚楚可憐地——

    “姐姐,你願意援助下落單的小羊羔嗎。”

    作者有話說:

    聞sir:不會好好說話的男的即刻扭送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