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婁語久久地看著手機屏幕,直到屏幕暗下去,什麽都看不見了,反射出自己那張無法用語言描述表情的臉。

    她通過鏡麵,精準地將快失控的五官複原,輕描淡寫道:“那個朋友肯定想不到聞老師還會惦記這些。”

    “惦記這個詞,我覺得不太準確。畢竟很久沒想起來了,今天郭笑一提才突然想到的。大概算是……”他將手機收回掌心,“心血來潮吧。”

    兩人從船艙內一前一後隔了幾分鍾才返回甲板,距離十點沒有幾分鍾,婁語進行最後的收尾工作,雖然隻釣到一條魚,但她今天猜中的五十分已經足夠她位居本輪第一。總體排名也大洗牌,她上升到了第三,第一名目前是黃茵花,聞雪時因為被倒扣分的關係落到了第四。

    姚子戚散場後來到婁語身邊,感歎說:“你這廁所上得可真不是時候,剛好是鯨魚出來那會兒,我找你沒找著,還納悶你去哪兒了。”

    婁語那點惡心的勁兒還沒過去,強打起精神回應:“是啊,太遺憾了。”

    但其實沒那麽遺憾,托黃茵花的福,她也算看過第一手鯨魚了。

    雖然那個心血來潮的視頻並不專屬於她。

    或者說,是她不小心刮分了別人的專屬。

    因為兩個小時之後,婁語刷手機,就刷到了一條黃茵花新發的微博。

    @茵發發v:「感謝某人圓了我(的顱頂)和鯨魚的合影夢(微笑.jpg)」

    配的圖就是從視頻裏截下來的,鯨魚躍到最高處,畫麵右下角隱約還有半個腦袋。

    動態一發,熱評直接被雪花粉攻占。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是聞雪時,但蹲了直播的人都知道。

    如今黃茵花把它發出來,雖是吐槽的語氣,卻莫名讓人覺得很甜。如果真的嫌棄就不會發了。而這張照片也的確拍得耐人尋味,比起規規矩矩的合影,有一種逗弄心上人,故意想看她被拍成這樣的狎昵感。

    以上都是熱評裏雪花粉的解讀。

    大家嗑得上頭,即便聞雪時並未對這條微博有任何表態。粉絲們也不介意,如果真有互動,那將是砸死他們的巨糖。畢竟聞雪時的微博裏除了廣告和宣發之外,不會有第三種存在。

    錄製結束後,婁語蜷縮進上鋪,想睡一會兒,結果不知不覺就睡沉了。

    在那片搖晃的床上,她又開始做無序的夢。起先是鯨魚從巨大的海麵躍起,升到海麵最頂點時,龐然鯨魚噴出一串水柱,裏麵濺滿了流星。

    是十年前他們沒能看成的那場流星雨。

    聞雪時的用詞沒有錯誤,那個時候,他們的確還是朋友。或者說,可能連朋友都還算不上。隻是刷大夜時會一起去結伴便利店買東西的搭子。

    還是她先主動的。因為他那樣說了,她在下次去便利店時鼓起勇氣又裝作非常漫不經心地問他。

    當然,她沒有直接說你能陪我一起去便利店嗎或者要不要一起去之類的話,而是拐彎抹角地問:“你有沒有煙要帶?我打算去一趟。”

    他定定看了她幾秒,仿佛看穿了她拙劣的演技,搖了搖頭。

    “不用。”

    她哦了一聲,失望地轉身要走。

    身後傳來外套摩挲的聲響。

    夜露濃,她回過頭,看見聞雪時動作急促地披上牛仔服。

    見她回頭,他動作慢下來,不急不緩的。

    “一起去吧。”他說,“你不懂煙,萬一買錯了。”

    她又哦了一聲,隻不過這次語調輕微上揚,像簷下被微風撞了一下的風鈴。

    然後他們就默不作聲地一起去了便利店,冷清的店內依舊隻有那個無精打采的店員,他外放著手機新聞,裏頭提到幾天後將有一場雙子座流星雨。

    “作為北半球三大流星雨之一,這次的雙子座流星雨將是近年來峰值最大的一次,明天將達到極大值……”

    在櫃台結賬的兩人都清晰地聽到了這個信息。

    婁語低頭一刷微博,雙子座流星雨居然都上了熱搜詞條。

    “說是很大幾率能看到……”她看向聞雪時,“你之前有看過流星嗎?”

    “沒有。”

    “我也沒有。那……”

    “一次性筷子需要嗎?”

    店員大剌剌的嗓門響起,就像看電視劇正到興頭上突然插播的廣告,讓人的情緒毫無防備地斷開了。

    婁語收住話,抿著唇點點頭。

    兩人出了便利店,婁語用餘光注意聞雪時。他低頭在看手機,她找不到可以再次進入的時機,抬頭看了眼漆黑的夜空。

    城市裏已經很久沒有星星出現了,更別說流星。她還是很期待的,哪怕隻是一個人看。

    第二天,傳說中極大值雙子座流星雨來臨的日子。

    這天他們也是繼續拍攝,但其中一位主演請了假,劇組補上其他配角的戲。不過對於婁語和聞雪時而言,他們今天的工作就到此結束了。

    婁語打定主意要去看流星,走到棚門口,看見了剛才更快一步走出影棚的聞雪時。

    她躊躇兩秒,向他揚了下手:“是不是沒車?我捎你一下吧。我叫了快車。”

    拍攝期他們都住劇組包的賓館,賓館和影棚間的往返都由劇組統一安排車輛接送。今天他們提早收工,如果回去需要提前和車管打招呼,但現場不一定有車,得等。

    以聞雪時在劇組的角色,車管不可能單獨抽出一輛車送他。

    他看向她:“你不回去?”

    “我要去環球中心,但會路過賓館,順路。”

    “跑那麽遠?”

    他的追問讓她一愣。

    “今天有流星雨。”她老實回答,“那裏是網上推薦的觀星地點。反正今晚也是空著,不如去看看。”

    “網上推薦的,我估計人擠人。”他指著不遠處被擱置許久的爛尾樓,“你要看流星,不如去那裏。”

    婁語一下子不知道他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

    不會有人這麽煞風景地提議在爛尾樓觀賞流星吧?可在聞雪時的臉上,她找不到玩笑的神色。

    ……這個人是認真的。

    於是她跟著認真思考了一下爛尾樓的可能性:“確實也挺適合……但它還沒裝電梯吧?”

    那可得徒步爬上去啊,太誇張了。

    他點點頭:“它也還沒裝玻璃,視野更好。”

    婁語聽見他頓了一下,補了一句:“要一起去看看嗎?”

    要一起去看看嗎。

    這句話和昨晚她想說的不謀而合。

    於是,婁語毫無猶豫地拋棄了環球中心,降維成荒郊的爛尾樓。

    他們朝夜幕裏那座拔地而起的灰色長方塊出發。它還保持著建築最本質的樣子,樓內空蕩蕩的。兩人攀爬著簡陋的樓梯,伴隨著長長的回響,安靜地讓人想說點什麽。

    “你有做過類似的夢嗎?”她打破了這份沉默,“我有時候會夢到這樣的場景,在一個沒有盡頭的樓梯裏,我不斷地走啊走啊,四周黑漆漆的……”

    和現在非常相似,沒有標誌也沒有燈光的單調大樓。

    不一樣的是,夢裏彌漫著令人不安的惶恐。而現實,這份黑暗給了她恰到好處的安全感——因為這樣,走在她身邊的人就發現不了她的緊張。

    聞雪時很快回答:“我也夢到過。”

    “你不覺得那個夢很可怕嗎?”

    “還好。”他稀鬆平常,“我們現在每一天經曆的日子,不都是那麽一場夢。”

    他說得很抽象,但婁語瞬間聽明白了。

    這大概是隻有光替們之間才懂的心酸默契。

    但此刻她顧不上心酸,好奇更占據了上風。畢竟從見到他的第一麵起,她就在奇怪,聞雪時這樣的人,不該被埋沒。

    “說實話,我見到你的第一麵,我沒想過你是光替。”她把壓在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你……怎麽可能會接不到戲呢?”

    他反拋給她:“這話也適用於你。”

    婁語沉默半晌。

    “我在我們那一屆,並不算很突出的,更不算能豁得出去的。”

    她同個宿舍的另外三位舍友,其中一位早早進了圈子,童星出道,不愁沒戲拍,在學校幾乎看不見人。另一位大一就開始接戲,家裏有錢,幫她砸了資源進組。

    四人寢名存實亡,隻有她和剩下的一個女生按部就班地上課。但僅剩的室友在大三也搬了出去,對方也接到戲了。

    這場不動聲色的廝殺裏,她成為了遺留的釘子戶。盡管她的專業分是這些人中最高的。雖然也順利簽了經紀公司,卻遲遲等不來戲約。

    經紀人總是散漫地說你還沒畢業,不用著急,好好磨練自己。我幫你留意著呢,有合適的角色肯定會幫你爭取。

    於是她的電話永遠二十四小時音量開到最大,生怕漏掉任何一條消息。休息的日子也不敢亂跑,萬一一個電話進來說你去某某地方試鏡,她沒法去的話,那就太懊悔了。

    可電話一直沒響。

    她終於意識到,光守株待兔根本行不通。經紀人手上的資源就那麽點,手下的人卻不少,厚此薄彼,而自己恰是不被青睞的那個。

    山不來就我,沒關係,我去就山。婁語不再指望經紀人,自己到處打聽組訓,投模卡,跑劇組……結果又都是石沉大海。

    她毫無辦法之際,想起了那位同住過三年的舍友,對方一直在外地拍戲,拍畢業照當天才回來。婁語討好地請人吃了頓散夥飯,有些笨拙地求問當年還是大三的她怎麽進的第一個組。

    據婁語所知,舍友家裏也沒什麽背景。

    舍友笑笑,說那還不簡單,我帶你去個局,多認識點人就行了。

    那天晚上,舍友瞥了眼她身上保守的黑裙,嗤笑一聲,用剪刀把她背部的綁帶剪空。

    “如果不這麽穿,你就沒必要去那個局了。”

    這句話振聾發聵,和被剪空露出來的皮膚一樣赤裸。

    並不是沒有耳聞過圈內的皮肉交易,但婁語以為會有例外。就像當年所有人都跟她說:以你的背景你不可能考進表演係,那是給有後門的人準備的。可她偏偏考進了,雖然是第二年複讀考上的。

    打那之後她還以為,這個圈子存在淨土。她在其他地方拚不過別人,那麽幹脆兩耳不聞窗外事地紮根演技,提升自己。

    她可以成為自己最有力的武器。

    但學校的象牙塔,和真實的娛樂圈,真的是兩碼事。她在那場飯局上才明白,填在成績單上的漂亮分數不如報三圍有吸引力。在這個圈子,就算努力磨出鋒利的刀刃,最大的用處也是割開自己的內衣帶。

    ——太他媽可笑了。

    想到這,她覺得剛才的問題根本不需要問。

    無論男人女人,在這裏沒什麽區別,漂亮更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入場券。隻有被貼上標簽的商品才能殺出重圍,他們也不需要自己走路,送上傳輸帶就可以了。

    可她想保持人的尊嚴,聞雪時大概也一樣吧。

    上不了便捷傳送帶的他們,隻能繞最遠的路走。

    就像他們選擇徒步爬上三十層的頂樓蹲守一場最遼闊的流星,但可能最終什麽都看不到。

    他們也真的沒能看到。

    蹲到淩晨三點多時,兩個人都困得不行。早上六點出的工,熬到現在換誰都吃不消。明天又得六點跟大隊出發,也就是三個小時之後,他們必須得休息一下了。

    兩人對望一眼,婁語遺憾道:“看來新聞也不太準……隻能回去了。”

    他點點頭。

    這回下樓時,他們沒再聊天。沒有什麽精力了,還有一種征兆似的困頓壓在心頭:仿佛沒能看到這場流星,也意味著某種星光璀璨的未來就此絕跡。

    走到一半時,四麵透風的爛尾樓裏刮進一陣夜風。

    “冷嗎?”

    他不著痕跡地往她身側擋了擋。

    “不冷的。”

    聞雪時沉吟片刻:“我挺抱歉的。如果你去了環球中心,也許今晚能看到流星。”

    婁語沒想到他的沉默裏,居然還有在糾結這個部分。

    “沒事啊!這又不是你的錯!就算看到了,許了願望,也不一定會成真的。流星嘛,隻是一種美好的祈願而已。”

    她沒說什麽願望,但他一定知道。

    因為他們有著相同的願望。

    “會成真的。”他一向隨意的語氣變了,變得很嚴肅,“我雖然沒見過你同屆都是什麽人,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你比你自以為地要突出。”

    婁語聽完後,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支聲,忽然牛頭不對馬嘴地說。

    “……我想我看到了。”

    “什麽?”

    她指著聞雪時為她開路亮起的手電光。

    “流星。”

    龐大的黑夜裏,照亮她下樓的那麽一小點光源,是擦亮她那一刻人生的流星,渺小又溫暖地亮著。

    可惜那個時候的她還太年輕,未深諳一個道理。

    流星的出現,就是為了墜落。

    作者有話說:

    溫馨小提示,下下章就要入v啦!如果看到這裏還不是很喜歡的讀者朋友們建議就不要浪費小錢錢啦,及時止損,咱們有緣在下本書破鏡重圓(bushi)祝大家都閱讀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