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死亡
  第98章 、死亡

    一股氣流和尖銳的疼痛灌入耳中,喬月隻覺得刺耳的轟鳴突如其來,喉頭湧起一絲腥甜,旋即整個世界便安靜了下來。

    風聲、遠處的煙花聲、近處的魔蟲嘶叫聲、謝秋棠一行三人的說話聲,煙消雲散。一種詭異的安寧和熨帖攥住了喬月的心。

    “都到這地步了,袁嵐你又何必還藏著掖著呢。”

    黑袍女人輕笑出了聲(當然喬月是無法聽見了),她掀開麵具,露出一張姣好但也看得出風霜痕跡的臉來。

    喬月隻見她雙唇翕動:“迷幻間還能穩定心性,自毀聽覺,不愧是你。”袁嵐恨恨道,隻差一點,隻差一點金聖蟲便能將喬月也拉入幻境,成為自己的俘虜。說起來也怪自己——當日天魔被釋,身為封印一部分的喬月也一並蘇醒複活,但袁嵐卻遲遲沒有對喬月下手。一是袁嵐為解除天魔封印耗去大半修為,暗中修養大半年才恢複元氣;二是當時喬月尚處於虛弱狀態,法力未盛,袁嵐一心隻想著對付天魔並未將喬月放在眼裏。

    袁嵐知道複活天魔必定會有喬月這個“贈品”,隻是沒料到她竟會成為自己成聖路上最大的阻礙。

    喬月搖了搖頭,說道“可笑,我們早該想到聖女就是你。”因為失去了聽力,她的聲音忽高忽低,音調開始有些奇怪:“隻可惜燈下黑,我們尋尋覓覓,沒想到答案就躺在家門口。”

    喬月腦海飛速閃過一些畫麵的碎片:丁連川說袁嵐少數族裔,出身落月洞;她的服飾花紋繁複造型奇異,市麵難有,現在想來與雕像上的花紋風格同出一轍;忠叔看見雕像時提及麵熟,估計潛意識裏早已將她認出,隻不過塵封的記憶匣子剛露了一條縫就又被年歲的重壓給嚴嚴實實地蓋上了;袁嵐視謝秋棠如己出,對她疼愛有加,關懷備至,玄心教之事袁嵐自然不可能不知情。

    喬月越想越覺得自己愚鈍,單看聖女像跟謝秋棠這個自詡的“聖女”毫無相像之處就應該察覺不對勁,但有時候現實便是如此,往往越是明顯的,越是長在眼睛下麵的,越是視而不見。時機也似乎沒有站在她們一邊,倘若從梅園回來後手機不是沒電,日後也記起要給丁連川拍照看看雕像的話,事情便不會發展至如今態勢。

    “有一點我想不明白,”喬月凝了凝神,發問:“為何要大費周章地複活天魔?以至於不惜將自己的徒兒殺害。”

    袁嵐輕笑一聲:“我還以為你有多聰明呢?為什麽?原因不就擺在你麵前嗎?”袁嵐傲氣地展開雙手,四周的聖蟲停止了嗡嗡作響,在半空簇擁著那一粒金色的光輝,眾星捧月,耀眼非凡。

    許林知、胡隊等一眾人群仍舊癡癡呆呆地立在原地。

    “金聖蟲是我族聖物,數百年前它在苗疆一帶所向披靡,威不可擋,我們落月洞也憑此稱霸一方,但後來其力量逐漸式微,我們也走向了沒落。你知道為什麽嗎?”

    袁嵐自然是沒想喬月會回答,自說自話:“因為金聖蟲以戾氣為食,戾氣越盛,它的力量便越強。以前或戰亂頻繁或天災連連,死傷無數,民不聊生,連吃飽都成問題,天地間充斥著怨氣、戾氣,金聖蟲自然一時強悍。但慢慢地,時局穩定,天下太平,人們力量強大起來了,他們開天辟地,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安居樂業,日子越過越好,哪還有什麽潑天的戾氣供金聖蟲飽食。於是它一蟄伏便是百餘年。”

    “直到去年我在家中的藏書閣裏讀到了關於天魔的記載。”

    是呀,現如今沒了強盛的戾氣,那便從以前的封印中去找。袁嵐通過各種渠道搜刮關於天魔的情報,整整策劃一年,找來了與天魔相匹配的容器,更重要的事,她找到了解除封印的辦法——那便是以與數百年前的女天師喬月八字相合命格一致的原身為血祭衝開封印。

    “當天魔複活時,金聖蟲也順利地寄居在他肉身之中。當日在蒼藍洞棠兒趁亂給了他最後一擊,並告訴他了真相,目的就是想在他臨死之前激發他最強盛的戾氣,助金聖蟲破繭而出。”

    “隨後我又借棠兒之手成立玄心教,廣納信徒,不過是想借用他們的鮮血和供奉,讓金聖蟲蛻甲脫殼,真正成熟,並與我合二為一,為我所用。”

    喬月讀著袁嵐的唇語,臉色凝重而泛白,麵前此人心機之重城府之深一是超出她的想象。如今敵眾我寡,而且還有一個個“傀儡軍”手持武器環伺,仿佛一場圍獵。她知道形勢不好,一邊拿話分散袁嵐注意一邊觀察四周,想趁其不備先帶上許林知走為上計,之後再從長計議。

    “枉你為人師娘,竟是做出如此喪盡天良之事,你也不怕天道輪回,報應不爽。”她緩慢地往後退。袁嵐早看出喬月打算,兩枚銀針快如閃電,從她袍下激射而出,封住退路。

    喬月蹙眉,隻覺一場硬戰在即,袁嵐也屏氣凝神,手中再次掐好銀針,蓄勢待發,驀地聽得身後傳來一道聲音:“玄心,玄心,我記得昔日你尚在落月洞時單字便為‘怰’。”

    喬月本以為會有犀利的攻勢撲麵而來,卻見袁嵐臉色霎時蒼白,發間鳳凰銀釵的垂尾晃了晃,又穩住了。

    吳長青背著手從黑夜裏走了出來,他比上次見又瘦小和蒼老了些,仿佛是一塊飽經風霜而幹裂的石頭,隨時都會碎裂成泥。但他的雙眼仍舊有神,自然將袁嵐的詫異盡收眼底。

    “不得不承認,這些日子你的功夫做得很足,外麵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你竟是能將我瞞得個滴水不漏。”吳長青說著忍不住咳嗽起來。袁嵐起初還在擔心他並未中毒,之前的臥病在榻都是演戲,但如今見他像是要把整個肺都咳出來的樣子,鬆了一口氣。

    果然,吳長青終於止住了咳:“你下的毒也很精妙,不露痕跡,我至今也沒想明白什麽時候便中了招,那毒想必是出自於落月洞吧。”也隻有這樣不為人所知的神秘才能讓人難以察覺。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來?”袁嵐走到他的麵前,輕輕撫摸著那張已經泛起一絲絲陰翳的臉。

    “為一個答案。”吳長青扯出一個笑:“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知道嗎?雖然落月洞早已沒落,避不見世,但是我在落月洞是至高無上的聖女,一呼百應,人人敬畏,族中萬物皆匍匐我裙邊。”袁嵐溫柔的聲音突然高亢:“但是自從我嫁與你之後,我便什麽都不是。”

    “人們叫我吳太太,稱我掌門夫人,無論走到哪裏,我都隻是你的點綴。就好比龍袍上繡著的一朵祥雲,光彩熠熠,不過是因為沾染著龍的金輝,又或者是天上的一輪月亮,隻有等太陽落山了才能與空中閃耀,但依舊借的是太陽的光。”她眉頭倒豎,既嫌棄又憤恨:“論天賦論法力我都不比你差,憑什麽我要這樣一直藏在你的身後!”

    吳長青像是沒想過會是這樣一個答案,身子踉蹌了一下,袁嵐條件反射伸出手將他攙住。

    “你人前人後風光數十載,也該輪到我了。”袁嵐將他扶靠在一棵樹下。

    吳長青眼裏的光已經渙散,嘴角開始滲出了鮮血。他回光返照,從病榻上驚覺一切,又硬撐著趕來,已經是強弩之末。他像一個破了的風箱喘著粗氣,眼睛慢慢模糊起來:“沒想到,你跟了我這麽多年,竟是委屈了。”他還想再說些什麽,但氣若遊絲,再也提不起力氣來。

    袁嵐動了動手指,一隻黑紅色的聖蟲飛至吳長青耳畔叫喚起來。一絲笑意從他的臉上蕩漾開來。

    吳長青便悄無聲息地在幻夢中去了。

    喬月見袁嵐此時正好背對著自己,右手從長袍下抽出抹麵,知道正是好時機。來不及感傷,手中的木劍飛劈過去。謝秋棠尚處於恍惚失神,待反應過來的時候見那木劍已是飛至袁嵐身後,再救已是來不及。

    就在喬月以為得手之際,飛蟲聚成一團竟是硬生生擋下一擊。

    袁嵐回眸,一雙眼睛緋紅:“你該不會以為我這些可愛的寵物隻會製造幻象吧?”話音剛落,成群的聖蟲宛如一股黑色的浪潮向喬月湧去。喬月連忙將手中劍舞起,陣陣劍氣如同一個密不透風的金鍾罩將自己牢牢保護起來。

    這聖蟲果然是非凡之物,身上披了一層看似輕薄但卻堅硬異常的鎧甲,在一道道犀利的劍風擊打下不但分毫無傷,還越戰越勇。謝秋棠在一旁瞧準了時機,召喚出兩個黃巾力士。一個手持金剛杵一個甩一長鞭,凶神惡煞,大有生吞活剝之勢。

    喬月左右支絀,一道白光及時將謝秋棠的攻擊攔下。正是那聞得異動的小虎。它此時已顯露出真身,狀如吊睛白額長蟲,體型上卻還要大上幾分,與兩個高大的黃巾力士勢均力敵,僵持不下。

    喬月大喜,凝起心神專心對付眼前的麻煩。她一手舞劍一手抽出三張符籙撒出。一聲清亮的鳴啼,三隻火鳳凰從黃紙中掙脫而出,向聖蟲攜風裹電地撲去。尋常大火對聖蟲造成不了太大威脅,但袁嵐沒有硬碰硬,而是掐了個手訣,聖蟲抽身而退,半空中重新變換陣勢,組成一張鋪天蓋地的黑網,想將三隻大鳥攏住。

    “疾!”喬月怒斥一聲,鳳凰昂首嘶叫,從口中各吐出三團淬著幽藍紫光的真火。黑網靈動飄逸,舞在空中如同一條被風吹起的絲巾,敏捷地閃過頭六啖火球,後麵三團來得太急太猛,終究還是撞上,燎起一道黑煙。

    焦香味四起,聖蟲屍體簌簌掉落一地。剩餘的聖蟲打散陣型,分裂成一朵朵烏雲,飄回袁嵐身畔。那火鳳凰突出真氣後也後繼無力,哀鳴一聲後突然振翅衝雲霄,而後嫋嫋散去。

    “還是別在這浪費功夫。”袁嵐揮手,團團烏雲從四麵八方飄散而去,喬月根本來不及、也沒有辦法阻攔。它們從林間,從空中,隨著黑夜飛至城市裏的萬家燈火,尋找下一批虔誠的信徒。

    “我要所有人唯命是從,唯我獨尊!”

    而久不見動靜的金聖蟲緩緩飄至袁嵐額間,金黃欲滴,喬月盯著瞧了一會兒,不得不承認是好看的。

    那廂小虎逐漸落了下風。它雖是異獸,但體力有限,動作已不見起初的迅猛。它一個扭頭剛將持金剛杵的黃巾力士手臂嘶咬下來,後腿便被另一敵人的長鞭抽中,頓時鮮血直流。

    “小虎!”喬月驚呼,正要飛過去解圍,眼角瞥見袁嵐解下身上的長袍,暗覺不好。

    “這個時候還有心機顧及那畜牲!”袁嵐雙手揪住衣領一揚,細如牛毛的銀針漫天落下。她額間的金聖蟲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已經幻化成了無數道微不可見的金光隨之一起撲麵而來。桃木劍立馬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叮叮叮將銀針彈落,可那金光卻源源不斷,竟是看不出是從什麽角落而來。

    喬月突然覺得頸上一記刺痛,左手一抹,那金聖蟲竟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破了防線,在她脖子上叮了一口。緊接著,舞劍的手漸漸沒了力氣,越舞越慢,雙腳也隱隱有站不住的趨勢,眼前的人和景有了模糊的重影。

    她搖搖腦袋,再定睛一看,袁嵐依舊披著那件長袍,額間的金聖蟲依然閃耀。

    袁嵐笑道:“傻瓜,你剛才眼睛和金聖蟲對上的時候便中了幻術了。”喬月重重倒地,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她一步步靠近。

    “不過解釋了你也聽不見,浪費我口舌。”袁嵐蹲下來,細紋從她眼角如花般綻開。她輕柔地撥開喬月頸上的碎發,一抹金光從上而下一閃而過。

    身體怎麽這麽累,眼皮也好重啊。喬月躺在地上,看見不遠處的小虎被打落在地,掙紮了兩下最終還是樹般坍塌。

    黑暗如被,蓋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