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澤夏進殿時,關靜姝心中正想著該如何開口向長公主辭行。

    她已經入宮大半日了,眼見到了午膳時分,她惦記著府中事情,自然要先出宮。

    可澤夏跟長公主說了句話後,原本還拉著她說話的長公主唇邊勾起一抹笑。

    “竟到了這時辰了?”她看著對麵的關靜姝,“靜姝,小廚房已經備好膳食,你同本宮一道用膳吧。”

    關靜姝一句“時候不早,妾先告退”登時卡在喉間,不上不下。

    “走了,不然菜該涼了。”

    長公主也不管殿內還有別的宮人,起身便拉住對方的指尖,接著將人往膳廳帶去。

    匆匆來到膳間後,果見一切皆已布置妥當。

    關靜姝原不想坐下,畢竟身份不合適,可還不等她開口,長公主指尖便按在她雙肩,接著微微用勁,讓她在椅子上落座。

    “本宮叫你來一道用膳的,你在旁邊站著算個什麽?你是本宮至交好友,難不成還用你來侍膳不成?”

    從小到大長公主的性子始終如此,明媚瀟灑,無所顧忌。

    許是自幼便千嬌萬寵,甚至先帝崩逝,新帝繼位,也沒能撼動這位長公主在宮內丁點位置,她仍舊是皇城中最尊貴的長公主,不用屈就任何人,可以肆意做自己。

    曾經的關靜姝也是這樣的人。

    她看著眼前明豔的長公主,眼中隱隱有什麽東西閃動,最終什麽都沒說,隻是低低應了聲落座。

    澤夏在長公主剛起身時便已叫人吩咐小廚房傳膳,兩人落座後不久,手捧著精致的肴饌的宮人魚貫而入,將瓷盤小心地放在了桌上。

    “快些吃吧,喜歡什麽叫人夾便是。”眼見對方有些拘謹的模樣,長公主便親自夾了一筷子吃的往她碗中放,不待對方謝恩,便先一步道,“早些吃完也早些出宮不是?”

    原本一直想著用完膳要如何挑個時機告辭關靜姝聞言一怔。

    “瞧你。”長公主嗤地笑了一聲,“你心中想些什麽都放在麵上了,還用得著瞞?”

    關靜姝聞言忙開口:“殿下恕罪,妾並非……”

    她想說自己並非不願留下陪她,隻是記著府中的事,可對方卻似乎並不在意,略一擺手便道:“好了,不用這樣緊張,本宮又沒生氣。”

    若是以前,長公主還會說些讓她不必如此拘謹之類的話,可日子久了,長公主發現,無論她怎麽說,關靜姝下回見她還是那樣恪守規矩,再不似兒時那般和她無話不談,便也不再勉強。

    “人都說,女子嫁了人後性子多少都會有些改變,可似你這般全然換了個人的……”之後的話,長公主沒再說,隻是幾不可察地輕歎了聲。

    也不知是為關靜姝,還是為她和對方曾經無所不談的情誼。

    關靜姝明白對方意思,可她卻什麽都沒說,隻是靜靜用著膳,仿佛方才那句感慨,她一點兒沒聽見般。

    時值盛夏,即便什麽都沒做,膳間也放了不少解暑的冰塊,可一頓午膳的功夫,還是叫人有些受不了。

    “天這樣熱,陛下卻總也不願去行宮避暑,叫人在這宮中熬著難受極了。”一片安靜中,長公主似是隨口抱怨了句天子不欲避暑的事。

    她是最怕熱的性子,幼時便如此,先帝尚在時,每回避暑都帶上她。隻是後來先帝不好,再加上新帝繼位後這兩年,一到避暑時節便說朝政繁忙,不去行宮。因而算起來,長公主已經有好幾年沒能去行宮避暑了。

    關靜姝默默聽著,並不作聲,長公主見她一副對陛下的事毫不在意的模樣,眼波一轉,正要說什麽,卻見殿中監周成帶人進來,手中捧著些吃的。

    “唷,周大人這是做什麽?”眼見周成和身後跟著的人恭敬地見了禮,長公主便問了句。

    “前幾日殿下不是總說沒胃口?陛下想著殿下您這會兒該是用完午膳了,便叫了尚食局做了近來您愛吃的寒消龍髓膏,叫臣帶人送來。”周成說著,示意身後幾人將東西呈上。

    那幾個內侍倒是知機,眼見關靜姝也在一旁,忙替她也盛了碗。

    好巧不巧,這寒消龍髓膏正是關靜姝最喜歡的,當年她尚未出閣時,每到盛夏時,一日間都能將此當飯吃。可眼下看著跟前的碟子,關靜姝並未因著這龍髓膏而感到高興,反而想起另一事。

    “殿下您……不是素來不喜歡這寒消龍髓膏嗎?”

    和關靜姝不一樣的是,如此怕熱的長公主恰恰最不喜歡這道糕點,隻因這道點心唯有盛夏時節能做,可偏偏不能解暑,反而叫人越吃越熱,因而長公主對此深惡痛絕。

    長公主這會兒正看著自己跟前的寒消龍髓膏,麵上神色未變,眼底深處卻隱約閃過些複雜,但她很快回過神來。

    “偶然吃了次,覺著口味不錯,便喜歡了。”她笑了聲,“怎麽,這麽幾年,就許你變了,本宮的口味還不能改改?”

    關靜姝忙回說不敢。

    那候在一旁的周成也不說東西送到了就離開,愣是在旁站著,等到長公主和關靜姝兩人將龍髓膏用得差不多了,才說了句告退。

    全程眼神也沒怎麽往關靜姝那兒看,隻在對方偶爾低頭吃東西時瞧了眼。

    眼神看著卻很認真,似是在記著些什麽。

    之後關靜姝便也趁著機會起身告退,長公主這回沒再攔著,略擺了擺手便叫人送她出去,還叮囑她過幾日再進宮陪自己。

    直到關靜姝的身影消失在膳間的門外後,原本麵色如常的長公主才驟然起身。

    “快,拿水給本宮!”

    澤夏早已準備了清水,見狀忙遞了過去,還匆匆忙擰了條半幹的帕子,又叫人端了盥盆來。

    長公主接過那水便趕緊咽了下去,神色看上去並不太好,她連著漱口好幾回,才將口中那寒消龍髓膏的味道去了一些。

    “陛下真會折騰人。”叫人將方才盛過龍髓膏的碟子拿走後,長公主才慢慢說了句。

    明知她最厭惡那龍髓膏,還巴巴叫人送來,到底是給誰,被派來的周成心中門清。

    否則怎的期間他就隻盯著關靜姝瞧?

    可不就為了回紫宸殿有話可回。

    這樣的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想起以往的那些,長公主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得尋個機會和她那皇弟說說了,否則照著今日再來幾回,她可真吃不消。

    .

    關靜姝剛回到侯府,便在回房的必經之路上見著了婆母身旁伺候的嬤嬤,對方說寧夫人在正院等著她。

    原本打算先回去換身衣服的關靜姝一頓。

    “我這便過去。”

    帶著雲隱匆匆到了正院後,門外的丫頭也沒進去傳話,隻是打起門口的簾子說了句。

    “少夫人來了,夫人正等著您呢,快些進去吧。”

    關靜姝往裏走時,身後跟著的雲隱卻被攔了下來。

    “雲隱姐姐還是在外等著吧。”

    關靜姝見狀心中不由地一緊,心道這回隻怕不好過關。

    進了屋子後,她輕著步子繞進裏間,卻見婆母斜靠在羅漢床的炕幾上,微盍著眼,似是在休息,腳邊是小心替她捶著腿肚的小丫頭,跟前還站了個打扇的丫頭。

    關靜姝的到來似是沒引起這幾人的注意,幾個丫頭該做什麽還是做什麽。

    “母親。”她往前走了走,輕聲喚了句。

    閉目養神的寧夫人這才睜眼。

    “靜姝來了?”她坐直了身子,接著看向兩旁的丫頭斥道,“沒規矩,少夫人來了也不告訴我聲!”

    說著摒退那兩個丫頭,衝著關靜姝招手。

    “快,來我這兒坐。”

    及至關靜姝落座後,侯夫人才溫言細語地開口。

    “先前不是說入宮陪長公主說說話就回,怎的拖到了這時辰?可用了午膳不曾?”

    說著便要叫人傳膳,卻被關靜姝攔住。

    “陪長公主用了膳才回來的,多謝母親關懷。”

    寧夫人這才打消傳膳的念頭,拉著關靜姝說話。她麵容和藹,語調溫和,言語之間還關懷著關靜姝近些日子的情況,尤其是和自己丈夫寧成業的近況。

    關靜姝一一應著,可她有些懸著的心卻始終沒能放下,因為她知道,這些都不是對方想說的。

    果然,半刻鍾後,寧夫人話鋒忽地一轉。

    “靜姝,你自嫁入侯府後一直在調理身子,算下來也有幾年,卻總也不見成效,我聽得東苑伺候的人說,近些日子你甚少喝那藥了?”

    關靜姝心下一滯,想替自己找個不喝那藥的理由,卻一下不知如何開口。

    這半年來她確實很少喝藥了,先前總是一日兩頓,可肚子總不見動靜,再加上丈夫總在外忙著,甚少回府,平日裏對她也總是不冷不熱的,她便逐漸熄了調理身子的念頭。

    今日被婆母叫來前她心中便已經有些底了。

    成婚五年,她卻總也誕不出嫡子,婆母自然著急,先前對方也旁敲側擊提了好幾回納妾的事,都被關靜姝擋了回去,可這回……

    “莫要緊張。”眼見關靜姝麵色不好,寧夫人仍舊柔著聲音,“我跟你提這事並非怪你或催你,子嗣一事講究緣分。先前我著急,不過是想侯府早日後繼有人,可這麽幾年過去了,我也想明白了。業兒得聖上器重,日日忙著差事,你二人聚少離多,此事也不能怪你。”她說著拉過對方的手,“我現在也不著急了,靜姝你也別太急,那藥喝了這麽久也沒效用,日後便少喝好了,總歸是藥三分毒。”

    “母親……”萬沒料到婆母主動提起子嗣一事竟不似先前那般暗自敲打她要懂得賢良淑德,反倒主動安慰起她,還讓她不要著急。這讓原本心中還有些怨懟的關靜姝登時生出愧疚來。

    為自己先前的暗自不滿而感到羞愧。

    婆媳倆聊了好半晌,末了還是寧夫人想起關靜姝從宮內回來還未來得及換裝,便趕忙結束了對話,讓她回東苑休息。

    眼見關靜姝離去,原本麵上帶笑的寧夫人唇邊的弧度最終一點點抹平。

    先前那嬤嬤將關靜姝送出正院後匆匆回來,在她身邊福身喚了聲“夫人”。

    “都處理好了?”寧夫人說著往身後的憑幾一靠,微盍了眼。

    那嬤嬤便恭敬回了聲是。

    “方子老奴都看了,瞧不出破綻。藥房還未熬的藥材也都叫人處理了,那先前開方子的大夫老奴也打點好了,絕不會泄露半句。”

    寧夫人嗯了一聲。

    “處理得幹淨些,別叫她發現了不對。”說著便又問了句,“這幾日她喝過那藥嗎?”

    “兩日前喝過,是雲隱拿了藥材回去叫人熬的。”

    “那藥渣……”

    “老奴也問了,熬完了藥便丟了,沒剩下。”

    寧夫人這才放下心來,徹底閉上眼。

    “好了,退下吧。”

    .

    回了東苑的關靜姝在自己房中坐了許久,直到雲隱喚了她一聲才恍然回神。

    “少夫人,您怎麽了?”

    看上去魂不守舍的。

    關靜姝搖頭,說了句沒什麽,腦中卻閃過方才和侯夫人說的那些話。

    “雲隱,那藥……”

    “少夫人,要叫丫頭熬了藥送來嗎?”眼見對方欲言又止,雲隱忙問了句。

    那藥的藥材每回都是雲隱親自去藥房領回來叫人熬了送來的,聽她提及藥,雲隱還以為對方是要喝了。

    關靜姝卻搖搖頭。

    “不必了。日後也不用叫他們熬藥了。”

    “少夫人?”雲隱顯然不明白。

    關靜姝也沒解釋,隻是重複了遍,“那藥日後我不喝了,你也不用去藥房領藥材了。”

    她其實並不急於孩子的事,不過是先時被一直催著,如今既連婆母都那樣說了,倒不若將藥的事先放放。子嗣一事,終歸講究個緣字,且寧成業整日忙著,她連對方麵都少見,光喝藥又頂什麽用?

    雲隱並不知自家主子心中所想,隻是依言應了聲,接著便聽對方又問了句。

    “前兩日拿的藥可還有剩下的?”

    雲隱聞言指尖一滯。

    “上回便都叫丫頭熬了的。”幾息後她忙說了句,“藥渣奴婢都丟了。”

    關靜姝這才點點頭,沒再問了,而合上眼小憩的她,自然也沒發現,身旁的人那麵上一閃而過的掙紮神色。

    過了會兒,被關靜姝遣出來的雲隱回了自己房間。

    從床根下翻出一包東西,她用手摸了摸外麵,而後又翻了開來,眼見那被包著的藥材都還好好的,雲隱才小心地從房中走出,接著趁著後角門輪值的小廝換班時,她悄悄走了出去,在小巷的拐彎處將手中的東西放在那早已等著的人手中。

    “這是夫人要的東西。”她說著囑咐道,“小心些,別叫人瞧見了,還有……”

    剛說了兩句,便聽見不遠處的角門有動靜,於是她忙收了聲,匆匆掉頭往回走。

    門外輪值來的小廝見是她便問了句怎麽從外麵回來的,被她用早便想好的理由糊弄過去了。

    作者有話說:

    五一假期為什麽過得這麽快(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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