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重返東府
  第156章 重返東府

    竟陵王府本來地方不大, 他們又在正廳,離大門不遠。聽聞謝家來人,連忙對府中下人道:“快請門外那名貴客進來。”

    不一會, 一名身著黑衣的武士走入廳內,麵朝謝王臣跪下行禮:“屬下見過大公子。”

    謝王臣背過身去,低歎道:“我已經不是謝家的人了,你不再是我的屬下, 亦不必再跪我。”寅虎曾是謝家配給他的三十二名暗衛之首, 然而自從他被逐出謝家,這三十二名暗衛自然也被收了回去。

    寅虎道:“大公子, 五日之前,老太爺亡故了。臨終之前,除了命之棠公子回金陵主持喪禮之外,還命屬下重新回到大公子身邊。”

    聽聞此言,謝王臣猛地回頭:“怎麽會!爺爺身體一向康健……”

    寅虎咬牙道:“大公子,老太爺是服毒自盡的——”他一邊說著, 一邊去瞧站在一旁的李放, 視線最終落在那卷明黃的聖旨之上。

    謝王臣渾身一震, 他的心思玲瓏剔透,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緣由。嘉平帝決定立李放為太子,又怎麽會對一向支持廣陵王李昶的謝家毫無製衡的手段, 更何況, 謝家浸淫商業多年, 暗地裏的陰私之事不知有多少, 隨便找一點出來, 對謝家都是抄家滅門的禍端。也正是因此, 謝家才要牢牢抓住李昶這顆棋子。然而一旦嘉平帝打算徹底放棄李昶, 作為李昶背後最大支持者的謝家,自然會被狠狠地敲打一番。謝老爺子服毒自盡,並未牽連謝家其他人,已經是大周天子給了謝家足夠的體麵。

    他的神情從震驚變成悲痛,再轉為難過。他用力地閉了眼,等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切都消弭在那雙洞見了然的眸子之中。

    李放輕輕歎了一口氣,神情複雜道:“謝公子,你可怪我?”

    謝王臣搖搖頭,這天下時局,牽一發而動全身。謝老爺子之死,或許要怪李昶無能,或許要怪嘉平帝無情,又或者要怪老爺子自己心比天高,卻怎樣也怪不到李放的頭上。

    他輕聲道:“太子殿下方才不是說有事想讓我幫忙,是為何事?”

    李放歉然道:“我確實有事需謝大公子相助,隻是如今,我想這個要求隻怕唐突了,謝公子恐怕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謝王臣似乎沒有聽出他的話外之意,斂去眸中哀傷,溫言一笑道:“不知太子殿下是擔心廬陽城失陷,還是擔心廣陵王呢?”

    李放微微一怔,低聲道:“我知道瞞不過你。如今北梁西北的涼州已為卓小星占據,慕容青蓮又在西線大敗,他若此時選擇撤回稷都,將來定會被南北夾擊而敗亡,隻是拖延時間而已。所以他最有可能的選擇便是趁我方兩府之軍還未整合之際,強攻廬陽,徹底擊潰東麵防線,經略東南。廣陵軍在淮南城新敗,士氣已失。廣陵王失去太子之位,心中必不好受,而他身邊最得力的謝之棠已被調離,謝家亦不會再支持他,如此情境,廬陽隻怕連三日也守不住。我希望你能先去廬陽,盡量幫他多支撐一段時間,等我率援軍趕到……”

    隻是……

    謝家老爺子新喪,謝王臣身為長孫,雖說被逐出家門,於情於理也應回金陵奔喪。而且謝家老爺子說起來亦是因為自己才會死,不知謝王臣是否會有心結。

    謝王臣抬起頭,望向李放,目光中一片沉靜。他堅定地道:“將來南北大勢,或取決於此役。王爺不必擔心我,謝王臣雖是俗人,但也知道什麽是更重要的事。”他自嘲道:“近來屢屢回想蜀中的那一段時日,你我立場殊異。那時絕想不到有一天我會站在你一邊,更想不到我會被你攆回廣陵王身邊。”

    在蜀中之時,他曾為了廣陵王與李放針鋒相對,甚至生死相搏,如今卻又因為李放之命重新回到廣陵王身邊。

    世事變幻,真是讓人無法預想。

    一旁的寅虎聽到兩人對談,驚聲道:“公子,你不回金陵嗎?老太爺臨終之前既然讓我回到公子身邊,或者亦希望公子重新回到謝家。”

    謝王臣搖搖頭:“我早就不是謝家之人了。”

    ***

    廬陽城。

    謝宅書房之內,李昶正在批閱桌上堆積如山的案牘,習慣性地去取一旁早已備好的茶水。他素有在處理公務時,喝茶提神的習慣。可是順手摸了過去,卻摸了個空。他抬眼一看,卻見茶案之上空空無也。

    他大聲道:“人呢?怎麽連茶水都沒人準備了——”

    他叫了半日,才終於見到有人進來,將一盞茶水放在桌上。來人正是之前的淮南郡守杜齡山,自從淮南城被萼綠華占據之後,杜齡山失去官位,又怕朝廷問罪,隻好緊抱李昶的大腿。他又慣於逢迎,自從謝之棠離開之後,便跟在李昶身邊小意伺候著。

    李昶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便將杯子扔在地上,怒聲道:“這茶怎麽一股澀味,今年的新茶呢?”

    杜齡山苦著臉道:“回稟王爺,庫房的那些新茶在謝之棠離開廬陽之後,都被謝家的人給收拾走了。您現在喝的,是下官臨時買的,現在廬陽城兵荒馬亂的,又哪裏會有新茶?”

    “你說什麽——”李昶勃然大怒,當下便想摔點什麽東西宣泄心中怒火,可是四下環顧,卻發現書房之中,除了厚重的家具、筆墨紙硯與案頭文牘之外,竟是一無所有。

    杜齡山小聲道:“王爺,在謝公子離開之後,謝家的下人們,將院中的貴重值錢之物都一並收拾搬走了。還有府中的那些下人,都已經撤走了。”他頓了一頓,從衣袖中掏出一疊信劄來,道:“還有,這些天,東府之中有不少的府卿幕僚離開。他們無顏麵見王爺請辭,便委托我將請辭的文書轉交給王爺。”

    李昶聞言一怔。

    是了,父皇已經下令封李放為太子,掌管東西二府的軍務,文武百官皆須遵其號令。

    對謝家而言,自己隻是一次失敗的投資。生意上的投資失敗隻是損失銀錢,而政治上的投資失敗決定生死。

    為了這次失敗的投資,謝家的掌門人都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父皇選擇了李放,那麽謝家不會再多為自己這個失敗品付出一枚銅錢,沒有把他趕出這座富麗華美的大宅已經是給了他天大的麵子了。

    他頹然地坐在椅子上,那一雙眸子空洞得仿佛失去了整個靈魂,陰暗的書房也變得幽冷起來。

    良久,他才對杜齡山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不知為何,杜齡山隻覺得此刻這個雙眸無神的廣陵王,竟比之前那個生氣之時會亂砸東西的廣陵王更加可怕。他不願在這座幽冷的書房多呆一刻,飛也似地離開。

    李昶抬起頭,望向書桌之旁的劍架之上,那裏正放著一柄暗沉如水的寶劍——龍淵。

    失去淮南城,失去整個驍字營,甚至差點失去自己的生命,得回的唯一有價值之物便是這柄寶劍了。在失去淮南城之後,他心中明白,他唯一能將功抵過的也隻有這柄龍淵劍了,是以在戰後送呈的奏折上特地加上了自己從萼綠華手中奪回龍淵劍的消息。

    可是,他等到的卻是父皇封李放為太子的聖旨。關於龍淵劍,並無一字再提及。這柄曾受天下人追逐的神劍,仿佛在一夜之間變得無人問津,就如同他如今眾叛親離的境遇一般。

    “咚咚咚——”門外傳來敲門聲,一名守衛道:“王爺,謝少傅回來了,他說要求見王爺——”

    李昶道:“他既回金陵奔喪,還回來幹什麽?父皇想必亦不想再看到他謝家與我廣陵王有任何關係,讓他離開吧——”

    他如今最為後悔之事,便是當初沒有相信謝王臣之言,而選擇了謝之棠,以至於被謝家所誤,落到如此境地。

    可是門外敲門聲不但未止,反而更趨激烈了。他心中焦躁莫名,積累的怨恨如沸火翻騰,他“嗖”的一聲,拔出龍淵劍,一劍朝大門斬去,厲喝道:“滾,別煩我——”

    木製的大門難以承受神劍之威,轟然倒落。隻見全身素白、眉目清朗的謝王臣站在門外。方才龍淵劍氣放出的一刹那,他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連忙將候門的侍衛拉到自己身後,同時體內“金鍾罩”自行運轉,這才在龍淵劍氣之下安然無恙。

    李昶看到門外的謝王臣時,微微一顫:“竟然是你?是李放讓你來的吧……”

    看著李昶那空洞無神的雙眼,一瞬之間,憐憫、愧疚、悵惘、喟歎等複雜情緒湧入謝王臣心底,讓他雙眼酸澀,心裏沉甸甸的。李昶落到如今境地,徹底與太子之位無緣,雖然主因在謝之棠數次決策失誤,可是與他自己亦脫不了關係。畢竟是他因為李放,而選擇放棄了廣陵王。至於竟陵軍在西線的大勝,亦離不開他的幫助。

    他想說些什麽,開口卻隻道:“我……”

    李昶背過身去:“你回去吧,我不需要李放來可憐我。”

    “你誤會竟陵王……不,你誤會太子殿下了,他並不是我們從前想的那樣……”謝王臣道。他想說李放並不是以前他們所以為的那般權欲熏心,隻為與廣陵王爭權奪利,他想說李放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能將這破碎的山河重新粘合。可是在李昶那仿佛失去靈魂的軀殼之前,他的一切說辭都沒有任何意義。

    而“太子殿下”四個字,更是觸動了李昶敏感的神經。

    “嗬,謝大公子是想說他李放品性高潔、並不貪慕權勢,可是如今成為太子的人又是誰呢?”李昶冷笑道:“如今謝老爺子死了,謝之棠也離開了,你們謝家和我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你走吧。”

    謝王臣知道如今的李昶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自己的話,他歎了一口氣道:“如論王爺您會不會接受我,我都不會離開。你說的不錯,我確實是奉太子之命而來。我接到的命令是在竟陵援軍趕到之前,幫助王爺守住廬陽城。根據陛下頒布的詔令,太子殿下有權接掌廬陽軍務。我持太子諭令而來,即使是王爺你也無權要求我離開。”

    李昶不願多看他一眼,淡淡道:“隨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