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東線戰事
  第132章 東線戰事

    淮南城。

    郡守府之中, 李昶身著甲胄,一卷一卷地翻看著桌案之上堆積如山的軍冊。

    淮南郡守杜齡山站在他身後,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自從廣陵王李昶帶著東府軍到達淮南一線, 便征用了郡守府作為臨時的行營。對於此項決議,淮南郡守自然是不敢說一個“不”字。雖然陛下尚未立儲,但李昶是嫡子,不出意外將來便是皇位的繼承人, 自己隻要在廣陵王駐守淮南的這段時日不出什麽差錯, 在王爺心中留下一個好印象,將來自然不愁升遷。為了此事, 這些日子,杜齡山對王爺帶過來的一眾幕僚俱是殷勤備至,隻為從眾人口中打聽得王爺一二喜好,以便投其所好。在摸清王爺的脾性後,杜齡山一有空便在書房中隨侍,

    對於杜齡山的殷勤, 東府的一眾幕僚自然是樂見其成。這些日子戰事不利, 李昶的心情不太好, 議事之時常常發怒,就連謝之棠也被他訓斥過幾次,其他人自然不願意觸這個眉頭。杜齡山得此機會, 也是極力小意伺候, 唯恐李昶有一絲一毫的不快。

    當看到李昶的眉毛微微皺起, 杜齡山立刻上前躬彎了腰, 問道:“王爺, 可是有哪裏不對?”

    看著杜齡山一臉諂媚的深情, 李昶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指著手上書卷,厲聲道:“這卷文書是誰抄錄的,我昨日剛看過原本,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都和原文不一樣,軍中公文,竟有如此大的紕漏,是不想要腦袋了嗎?”

    杜齡山將文書拿起來辨認了一番,方才道:“中軍負責公文抄寫的乃是姓淩名敬的軍中主簿,王爺是否需要屬下將此人叫來問話?”

    李昶一愣道:“淩敬?我記得中軍主薄不是楊觀嗎,什麽時候換人了?”

    杜齡山道:“王爺有所不知,中軍主簿現有四人,楊觀為正職,負責幫助王爺起草撰寫公文,而淩敬與其餘二人為副職,主要抄錄一些沒那麽重要的文書,這是謝少傅的安排……屬下這便將人叫過來,讓王爺處置……”

    李昶本心煩意亂,一擺手:“不必叫來了,如此舛誤,按軍令當斬,你傳本王之命,處置了便是。”

    杜齡山嚇了一跳,道:“王爺,如此處置恐怕不妥——”

    李昶怒氣衝衝,一拍桌案:“怎麽,本王身為一軍主將,連軍中一個小小的主簿都無權處置嗎?”

    杜齡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冷汗直流。

    “王……王爺……那個……那個有所……所不知……”他舌頭打結,吞吞吐吐半天,總算沒忘了謝之棠的交代,道:“這位淩敬淩公子乃是武安伯的獨子,武安伯前些日子本來想讓獨子在西府謀個前程,謝少傅聽聞此事,便為武安伯行了個方便,將此子安排在中軍任主簿一職,謝少傅曾向武安伯保證讓淩公子安然回到金陵……”

    李昶一拍桌子道:“荒唐——本王執掌東府,若是有過不罰,本王威信何在?”

    杜齡山點頭如搗蒜道:“是是是是是……下屬這就去處置……”

    他屁滾尿流地爬起來,弓著身向外退去。他方退到門口,聽聞李昶一聲低喝:“慢著——”

    李昶深吸了幾口氣,方覺心中火氣稍息,他沉聲道:“當年父皇登基之時,武安伯也算有功,就饒他一命,革去主簿一職,令其反省思過。”

    杜齡山鬆了一口氣,道:“是。”

    書房中安靜了下來,李昶繼續翻看桌上的文書。可是,沒過多久,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指著文書上的一行字念道:“臘月十八日,七營斥候長宋武奉命率隊出城探查軍情,與敵遭遇,戰鬥之時,宋因懼敵私自逃回,以致七營整隊覆沒,唯有一人重傷落水,後為援軍所救。宋武棄部私逃,杖責二十,禁閉十日思過……”他怒聲道:“身為一隊之長,戰時私逃論律當斬。為何隻杖責二十,禁閉十日,如此判令出自何人之手?”

    杜齡山額頭冷汗淋漓而下,小聲道:“……屬下不知……”

    李昶怒眉一沉,“你說什麽?”

    看著李昶的眉毛幾乎擰成了個倒八字,他飛快道:“但是屬下猜測這可能也是謝少傅的意思,這位宋武,屬下也曾耳聞,他乃是山陽伯的外甥,與先前那位淩公子一同來到淮南……”

    李昶繃緊著一張臉,看起來麵目猙獰,厲聲道:“謝之棠人呢?叫他過來——”

    杜齡山道:“謝少傅正在城中巡視,屬下這就派人去請……”他急忙從書房退了出來,這才用袖子擦去額頭的冷汗。他苦笑一聲,自古伴君如伴虎,這才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他的衣服便已經濕透了。他不禁更是佩服那位謝少傅,無論廣陵王發多大的脾氣,總是一臉雲淡風輕。

    不多時,謝之棠來到書房,躬身道:“聽說王爺叫我有事?”

    李昶見到他,冷笑道:“我倒不知道,究竟坐在廣陵王之位置上的是我李昶還是你謝之棠?”

    這話說得很是嚴重,謝之棠聞言,連忙跪下道:“王爺,謝之棠乃是奉祖父之令輔佐王爺,並不敢僭越。”

    李昶冷哼一聲,將桌上的文書向他扔了過去,道:“不敢僭越?你倒是背著我做了這麽多事?”

    謝之棠將散落在地上的書卷撿起來,隨意翻了翻。他早前聽了杜齡山的匯報,早已明白李昶為何生氣,便輕描淡寫地道:“王爺何必生氣,我這麽做都是為了王爺著想。王爺也知道,自從李放回京之後,陛下一反常態對他多有嘉賞,朝中一些勳貴官員便見風使舵,到竟陵王府巴結,隻是李放自恃清高,對這些人都不理不睬。這時候,隻需要廣陵王府對他們釋出善意,他們定會對李放恨之愈甚,這李放戰功赫赫又如何,若是朝中無人支持,這太子之位無論如何也與他無緣……”

    李昶麵色更冷:“不過是些上不得台麵的列侯和寒族,也值得本王拉攏嗎?這些人一個個都如同酒囊飯袋一般,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難道我東府是回收垃圾的嗎?他李放看不上的人,你竟然都敢安排進來。”想到李放不要的貨色都讓謝之棠給塞進來,李昶心裏更堵了。

    謝之棠渾不在意地道:“王爺何必較真?王爺隻需將這件事當成一樁生意就行。王爺給這些勳貴子弟一條晉升之路,換取他們背後的勢力支持王爺。至於薪俸不足的部分,謝家自會負責……”

    李昶氣得渾身發抖,道:“一場生意?律令不嚴,本王何以治軍?一人有過而不罰,則有百人心存懈怠。長此以往,軍心渙散,這樣的軍隊又怎樣能打勝仗?”

    謝之棠抬起頭,看向李昶,咬了咬牙道:“王爺,你應該也看了西府上月的戰報,慕容青蓮率幽州騎兵二十萬,亦攻不下一個小小的淯陽城,甚至在穰城之下遭到竟陵王的埋伏,以至於大敗,不得不收縮戰線,固守淯水上遊。而我們東府這兩個月數次遭到萼綠華所率領的淮北軍的襲擾,卻是敗多勝少。之棠知道王爺您心中不甘,一心想獲得軍功,也好壓過西府一頭。可是在之棠看來,此舉無異於以己之短,攻彼之長。王爺想要獲得太子之位,軍功並非首要,得到朝中的支持自可立於不敗之地。謝之棠並非不懂軍中令行禁止、一視同仁之理,但是事情總需權衡取舍,選擇利益更大的一方。”

    李昶氣得更厲害了,指著他的鼻子罵道:“商人之見,見小利而忘大義,我李昶恥與你這種人為伍——”

    謝之棠臉色登時變了,他站直了身體,深邃眸色直視李昶雙眼,神情冷峻,不卑不亢的道:“商人之見?王爺難道忘了,這次倉促用兵,東府糧草不繼、軍費短缺,若非是我為王爺調度,又怎會如此輕易。不光如此,就連廣陵王府的用度,不是靠我謝家的支持又如何得以維持;怎麽王爺您今天終於想起來我謝家原是商賈之家嗎?”

    李昶一頓。他知道自己的話說得有些重了,東府上上下下都少不了謝家的支持,他也並非對謝家有什麽意見。從前謝王臣在時,亦是事事為他操持,從未有過紕漏;隻是換了謝之棠之後,他便開始事事不順起來,他不禁有些後悔當初沒有選擇讓謝王臣留下。他想了想道:“謝之棠,你不用巧言令色。我原先以為你與謝王臣都是出身謝家,都為謝老爺子器重,見識手段想必相去不遠,如今想來,是我大謬了。謝王臣呢,你回去,去叫謝王臣過來——”

    聽到謝王臣之名,謝之棠眼中閃過一絲戾色,冷笑道:“怎麽,王爺如今看不上我,又想起謝王臣,已經晚了。謝王臣已經被老爺子逐出謝家,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不過,我猜,此時此刻他說不定正在襄陽也說不定?”

    李昶失聲道:“你說什麽?謝王臣已經投靠李放?”

    還未等謝之棠回答,門外忽起一道匆忙的腳步聲,杜齡山跑得氣喘籲籲,道:“王爺,敵襲,萼綠華又率軍攻城了,城頭起火了……大事不妙啊……”

    “什麽?”

    杜齡山接著道:“這次情況不太妙,他們不但截斷了城外護城河的河水,而且不知道從哪裏尋來沙石,竟似要將城門口外的一段護城河填平……””

    李昶同謝之棠俱是大驚之色。君臣二人對視一眼,再也顧不上剛才的爭吵,一起朝城牆而去。兩個月以來,東府軍已與萼綠華所率領的淮北軍交手多次,萼綠華武功高強,更是精通兵法,昔日在蘭陵兩人就在她手下吃夠了苦頭。此番再次對敵,亦是難占上風,隻是淮南畢竟不同於蘭陵,本為自家地界,援軍易得;而且淮南城外有一條護城河,引淮水灌注,亦可稍緩淮北軍的攻勢。

    一旦這條護城河被北梁軍所填滿,淮南城勢必將麵臨更大的壓力。

    戰鼓震天。

    等兩人達到淮南城頭之時,正見遠方的平原之上,黑壓壓地滿是軍容鼎盛、氣勢迫人的淮北軍。城門之外,淮北軍正把一袋袋沙石正在往護城河中傾倒,城樓之上箭矢如疾雨,可是淮北軍的軍士們一個個身著盔甲,頭戴鐵盔,肩扛麻袋,低著頭頂著箭雨前行。

    在他們身後,一支弩兵隊伍列好了陣,一支支火箭朝著淮南城頭激射,雖然不少的箭失無法射到城頭就掉入護城河中,卻仍然給守城的士兵不小的殺傷和威懾。

    而弩兵隊伍的後麵則是一支大約三千人的騎兵方隊,陣首為一女子,一襲紫色騎裝,坐在馬上,神情冷冽,正遙遙向城頭之上的李昶看來。正是已經與兩人打過不少交道的萼綠華。

    李昶臉色冰冷,他一咬牙,對謝之棠與杜齡山兩人道:“守城的任務就交給你們了,我出城會會她——”

    謝之棠拉住他,瞪大雙眼看著他道:“王爺你瘋了嗎,出城與淮北軍野戰,廣陵軍又如何能勝得過淮北軍?”

    並非謝之棠膽小畏戰,此前李昶率領的廣陵軍亦曾與萼綠華數次交鋒。這位出身琅嬛勝地的女子堪稱女中諸葛,她用兵出其不意,更擅長指揮軍團作戰。廣陵軍幾次三番在她手底下吃了大虧,這才不得不龜縮城中,依靠護城河與堅固的城防設施固守。

    謝之棠雖然於軍事一道稱不上精通,然而謝家的雄厚財力卻起了關鍵作用。在砸下了無數的金錢之後,淮南城的防衛被他整頓得固若金湯。

    李昶指著遠方列陣如林的工程器械,寒聲道:“不然呢,在這裏等著他們攻城嗎?”

    謝之棠道:“淮南城經過這段時間晝夜不停的修繕,已是堅固無比,城中更備有足足堪用一整年的糧草……隻要固守……”

    他的聲音忽然停住了,他順著李昶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在騎兵部分的後麵,除了步軍之外,還有數量龐大的器械部隊,配有大量雲梯、衝車、井闌等攻城器械。一旦護城河被填平,這些器械將會直接推上淮南城的城頭。

    看這陣勢,萼綠華今日非取淮南城不可!

    他回頭一看,李昶已經離開城頭,正在召集兵馬。

    謝之棠神色一冷,回望城外旌旗飛揚的“慕容”大旗。他輕輕地拍了拍手,不多時,幾名士兵出現在他的身前,這些士兵看起來並不起眼,但是他們衣服的袖子上都繡著一個個小小的“謝”字,原是隸屬於謝家的死士。

    謝之棠冷聲下令道:“戰場之上,刀劍無眼,你們幾人務必保證王爺的安全,明白嗎?”

    幾人點頭道:“是。”便轉身離開。

    謝之棠轉身高聲道:“投石機準備——”

    在長達一裏的牆頭上,士兵們紛紛將巨石裝填到投石機中。

    “發射——”

    砰——

    砰砰——

    在他的喝令之下,以百計的投石機彈起巨石,朝敵人投去。那些北梁士兵的盔甲固然可以抵擋一般的□□,可是麵對數百斤的巨石卻是無能為力,一時之間,無數人被巨石砸翻在地,頭破血流,慘烈之極。

    而與此同時,李昶已經點好兵馬,士兵們將吊橋放下。在城牆上投石機的掩護之下,無數廣陵軍士兵趁著這一波聲勢,衝上前去,將那些身負沙石來的北梁士兵們一一斬殺,鮮血瞬間將護城河染成紅色。

    北梁大軍見淮南守軍出城,急忙擺好迎戰的架勢,一場廝殺已是近在眼前。

    李昶率領的這支部隊堪稱廣陵軍之精銳,在他的帶領之下,竟是一鼓作氣,力挫北梁軍之前軍,直朝放在後方的工事部隊衝去。這時在廣陵軍陣中突然衝出幾十名士兵,他們手持著裝滿火油的桶子,將火油傾倒在敵人的攻城器械之上,又放火點燃,北梁軍陣地頓成一片火海,登時大亂。

    隔著熊熊大火,萼綠華遙望著李昶,提氣高聲道:“想不到,廣陵王竟有如此勇氣與智計,想來我從前都小覷王爺了——”

    李昶一臉快意地看著她道:“妖女,如今你的工程器械被火燒毀,又如何能攻城?”

    萼綠華卻並不生氣,微笑道:“可惜此番王爺還是錯算了,這一批攻城的器械就算全部被王爺燒毀又如何?王爺如今難道還想回到淮南城嗎?”她低喝道:“變陣——”

    在她的喝令之下,淮北軍的前軍如潮水般朝兩翼退開,馬蹄聲如奔雷,在那些高大的攻城器械背後,竟然是人數多達十萬之眾的騎兵方陣。

    萼綠華看著李昶瞬變的神色,笑道:“這可是我特意給王爺準備的禮物,王爺還滿意嗎?”

    李昶看了一眼,嗤笑道:“這是……幽州鐵騎?哼,我聽說名動天下的幽州鐵騎在襄陽城被竟陵軍打得落花流水的,我李昶又有何懼?殺——”

    戰鼓再摧,戰端再啟。

    可是他很快便發現,這支騎兵並非他想象中的那麽好對付。自己的部隊再是悍勇,但在騎兵的衝擊之下,陣形很快便被衝散。而且騎兵速度極快,往往廣陵軍士兵尚未看清騎兵的身影,便已經被踩翻在地。

    “不好,撤退——退回城內——”

    一經接觸,李昶才知道這支騎兵絕非他想象中那麽好對付,在城外野戰,廣陵軍無論如何也不是這支精銳騎兵的對手。他也絲毫不戀戰,隻想指揮軍隊撤回城內。反正那些攻城器械已經損毀大半,北梁軍想要攻城,也絕沒有那麽容易。可是這時,他才發現方才已被自己衝散的那一支北梁軍竟然已經重新集結起來,截斷了自己的後路。

    萼綠華高聲一喝道:“殺——”

    四麵八方的北梁軍湧了上來,將李昶這一支孤軍團團圍住。前進無路,後退無門,生死之際的廣陵軍反而激發出了血性。人人手翻白刃,與北梁大軍激戰。

    淮南城牆之上,謝之棠看到遠方出現的那道黑色洪流之時,亦是瞬間變了顏色,失聲道:“竟然是幽州鐵騎?”

    幽州鐵騎不是在正在西線戰場嗎?怎麽會突然出現在淮南城?

    他心中暗暗咒罵,想必是這支幽州軍在李放手中並沒有討到什麽好處,慕容青蓮權衡之下,將這支軍隊調集到東線戰場上來。李放是如何在穰城之外讓這支名揚天下的騎兵隊伍吃了大虧他並不清楚,但是他卻知道東府的廣陵軍以步兵為主,絕不是這一支騎兵的對手。

    而深陷敵陣之中的廣陵王隻怕極難突出重圍——

    他麵色數變,沉聲道:“巳蛇——”

    “屬下在。”一道黑色的幽暗影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的身側,巳蛇是謝家專門為家族核心成員精心培養的暗衛之一,隻聽從他一個人的命令。

    謝之棠神色冷峻低聲道:“幽州鐵騎竟然會出現在東線戰場,淮南危矣。就算今番能守住,東府軍也必定損失慘重。你回金陵去,送信給老爺子,讓他想辦法在朝中活動,再派兵增援……不行,如今南周可調用之兵,除了尚在廣陵一帶布防的,基本已經集中在此了……是了,金陵尚有十萬左右的禁衛軍,或許能夠調動。”他眉色幽冷:“如今之計,除此恐怕也沒有別的辦法。”

    巳蛇一愣道:“可是禁衛軍由陛下親自指揮,乃是為了護衛國都安全,又如何能調動?”

    謝之棠道:“若是襄陽失守,尚能以淮南為前哨拖上一陣。可若是淮南失手,金陵轉眼就要傾覆,屆時金陵就算有十萬大軍又有何用。相信在這種情況之下,皇上和大臣們自然會做出正確的判斷。”

    巳蛇不再多言,低下頭:“是。”他一個閃身,消失在城樓下。

    與此同時,謝之棠已出現在跌倒在地的杜齡山身後,這位淮南郡守見到李昶大軍失陷在敵營之中,雙腿顫抖,已經站不起來,口中喃喃道:“糟啦,糟啦,若是殿下陣亡在淮南城,本官頭上的烏紗帽恐怕就要不保啦……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他身後傳來一聲冷笑:“杜大人要是再腿軟下去,接下來要擔心的就不是你頭上的烏紗帽,而是你項上的人頭了……”

    杜齡山的腿抖得更厲害了:“謝……謝公子……”

    謝之棠冷聲道道:“接下來可得勞駕杜大人好好守住城頭,若是有一個北梁兵進到城裏,杜大人就得小心你的腦袋。”他說完便轉身向城樓下走去。

    杜齡山聲音發顫:“謝……謝公子,你去哪兒?”

    “當然是率軍出城接應王爺。”

    杜齡山眼睜睜地看著城門下洶湧而出的一列又一列士兵。

    除了固守城頭的守軍,謝之棠竟然命淮南城所有的守軍傾巢而出去援救李昶,甚至所有謝家的高手都被他派了出去。

    這簡直是孤注一擲的行為——

    若是此戰不勝,淮南城必定失手,甚至東府軍都會被徹底打散,再無力阻擋北梁南下。

    他心中卻燃起了一絲希望。

    唯有謝之棠平安救出廣陵王李昶,他的項上人頭與頭上烏紗才能保住。

    想到這裏,他賣力地指揮著城牆上守軍始終不停地投石,發射火箭,保持對城下北梁大軍的火力壓製。

    在城頭火力的掩護之下,謝之棠率領廣陵軍與北梁大軍展開鏖戰,直至黃昏時分,廣陵軍死傷萬餘人,方與李昶所率前軍會合,突破重圍,退回城中。

    李昶滿身血汙,極是狼狽,受了不小的傷勢。若非謝家的死士隨身保護,或許他早已戰死。饒是如此,謝之棠派出的死士,也損失了接近三分之一。

    第二日,萼綠華再次率軍圍城。她似是鐵了心非攻下淮南城不可,這一次,他們不僅僅從別處轉運沙石填入護城河,而且還就近將前日陣亡的兩軍將士的屍體投入河水之中。廣陵軍堅守不出,隻在城牆之上以巨石□□拒敵,可是絲毫也不能阻撓北梁軍的決心。北梁士兵受傷之後很快就被運走救治,而那些不幸被巨石砸死的北梁士兵並沒有被收殮,而是直接填入護城河中。

    三日之後,靠近北城門的護城河道就被完全堰塞。北梁軍開始強攻淮南城。連日大戰,淮南城守軍早已身心俱疲。然而他們亦知道現在是淮南城乃至整個大周生死存亡之際。李昶也是不眠不休,每日親自在城頭督戰。

    第五日,巳蛇終於回來了。

    郡守府中,李昶與謝之棠坐在上首,聽取他自金陵帶回的消息。

    巳蛇帶回的卻是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老太爺說,請務必再堅守一個月,等到春天化雪之時,自有強援自北而至。”

    李昶一愣,有強援自北而至,可是整個北方早已被北梁占據,除了莽莽雪原,便是柔然的領地,又哪裏來的強援。

    難道——

    他倏爾反應了過來,臉色突變:“謝老爺子說的是柔然,難道你們謝家與柔然勾結?”

    謝之棠神色冷淡,早前謝王臣將朱明弓與朱明弓譜交給百裏不生之事他曾有耳聞,隻是他到此時方才明白原來老爺子所謀在斯。

    麵對李昶的質問,他也不否認:“是又如何,如今我們南周的大敵可是北梁慕容氏。慕容青蓮將幽州騎兵調集到南邊戰場,北境空虛,豈不是給了柔然可趁之機。這對我們南周來說可是好事一樁,若是柔然南侵,北梁後方失守,慕容青蓮必定會撤兵回援,屆時,我們的壓力自然會大大減輕。”

    李昶怒目圓睜,不可置信地道:“柔然畢竟是外族——”

    謝之棠心知謝家老爺子的安排絕無可能更改,眼前唯有讓李昶接受事實,勸說道:“柔然確實是外族,可是慕容氏才是我們眼前的敵人。就算柔然為禍,也是將來之事,北梁之禍卻是迫在眉睫。若是連眼前這一關都過不了,又談何將來。王爺也看到了,這些北梁士兵毫無人性,為了勝利不惜任何代價,直接以自家人馬的屍體填塞河道,難道王爺想看到淮南城伏屍百萬的景象嗎?”

    李昶陷入沉默。

    謝之棠說的沒錯,柔然固然是外族,但不是迫在眉睫之事,而淮南城頭卻切切實實地每天都在死人。況且柔然遠在天邊,這件事情,此時再追究也是什麽都改變不了。

    謝之棠又道:“幽州騎兵就算再厲害,我們堅守不出城。他們也毫無辦法。而且天氣越來越冷,將不利於大軍作戰。隻需再堅守一個月,草原上的冰雪便會化凍,到那時局麵自然會有所轉機。”

    李昶歎息一聲道:“也隻好如此了。”

    謝之棠見李昶神色仍是不悅,心知李昶早前對他本有不滿,此時恐怕更對謝家有了疑心。此時大戰當前,暫時按捺並未發作,但無論是對他還是對謝家都不是什麽好事。他想了想,又道:“王爺應該知道,我們謝家自始自終與王爺站在同一戰線,謝家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王爺您。如果王爺對我不滿,想要讓我大哥謝王臣來輔佐王爺,我也可以派人去找他,但是聽聞消息他在襄陽逗留已有一個月,他是否還會願意回到廣陵王府,我就不知道了。”

    李昶心下鬱卒,心知謝之棠不過是故意這麽說而已。就算謝王臣願意回來,如果他真的已經心向李放,自己還可以相信他嗎?而謝之棠雖然在許多方麵並不像輔佐他多年的謝王臣一樣稱心如意,可是並沒有做過背叛他的事,而且這次要不是謝之棠救他,恐怕他早已喪命。他低聲一歎,聲音也和緩了下來道:“也罷,你留下吧,隻是以後東府諸事都需向我報備,不可擅自專斷,明白了嗎?”

    謝之棠暗中鬆了一口氣,道:“我明白了。”

    作者有話說:

    其實李昶並不怎麽壞,就是好勝心強,嫉妒心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