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宿命情仇
  第115章 宿命情仇

    在琅嬛勝地的馬車離開朔州地界不久之後, 一行人冒著漫天的風雪進入了朔州城。

    這幾人正是楊桀、卓小星與陸蟬衣。連日在風雪中趕路已經消耗了他們太多的精神,既疲且乏,連一步路也不願意多走, 便在城門附近找了間客棧暫時歇腳。

    三人俱是憂心忡忡。這一路南下,各處關隘都曾見到有北梁官兵拿著李放的畫像搜查欽犯。那些官兵的目標似乎隻是李放一人,見到他們絲毫不願意多看一眼。可愈是如此,卓小星心中愈是驚慌, 李放身受重傷, 武功又半分使不出,是否已經落入北梁手中。

    想到這裏, 她便坐立不安,一刻也呆不住。

    楊桀如何看不出這個徒弟的心思,寬慰道:“丫頭,你別擔心。若他們已經拿到了人,又何必大張旗鼓地在如此風雪天四處搜查,恐怕早就鳴金收兵了。而且, 那小子就算用不了武功, 也不是外麵那些人能拿住的。”

    蟬衣點頭道:“正是。我現在擔心, 敵人的搜查如此嚴密,李放是否會如我們原先所預料的那樣前來朔州,雖說此地位於南下必經的唯一大路之上, 可是麵對如此陣仗, 他說不定會選擇繞道而行……”

    楊桀搖頭道:“外麵的這些陣仗, 對李放那種高手是沒用的。慕容青蓮此舉, 最多也隻能讓李放不能輕易南下而已。他雖然暫時無法動武, 但也不過是這幾日的事。到今晚便是第三天, 如果沒有其他意外, 他的武功可以慢慢恢複。我們且在這裏等上一兩日,若是屆時還不見人,便再做打算。”

    卓小星忐忑道:“不知他傷得重不重,是不是會影響到他的行動?”

    楊桀聞言一愣:“傷?你之前沒說他受傷了啊,商風翼這小子能傷了他?”

    卓小星的臉漸漸扭曲,她看起來像是要哭出來:“不,不是,那一劍是我刺的。師父……我……他……當年便是他在落日關下用‘一瞬曇華’傷了我父親……我……”

    楊桀這一驚非同小可,可是看卓小星激動得渾身顫抖,並不似謊言。他轉向蟬衣道:“是怎麽回事?”

    蟬衣歎了一口氣,隻好從陸萬象當年從卓天來身上找到的飛刀談起,說到生死樓的伶仃夫人,又把卓小星刺了李放一劍等事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邊。

    楊桀的神情先是震驚,隨即眼中卻露出無限悵惘與痛苦之色。

    他喃喃道:“生不見,死不見,彼岸花開一千年。生伶仃,死伶仃,黃泉路上獨伶仃……原來竟是你,原來真的是你……靈兒,是我自誤了,是我自誤了……”他背過身,肩膀不住聳動,無聲地哭泣起來。

    卓小星一愣,她與師父相處多年,楊桀此人看似乖吝,實則是對周圍的一切漠不關心,亦從未曾向別人吐露心事。她雖知道師父心中有無數她不了解的往事,就算愁緒堆積,壓抑至極,他也不過酒後一醉而已,又何曾如此。

    她之前不明白她與師父在隴蜀交界之地分別之後,師父怎麽會突然出現在稷都城外,還恰好從血無常手中救了自己和李放。眼下她知道了,師父恐怕與那位真正的伶仃夫人之間有過一段故事,所以聽到伶仃夫人出現在稷都的消息之後,才會一路追著李放過來。可是李放與那位伶仃夫人又有什麽關係?

    她問道:“師父,您是不是認識那位伶仃夫人?”

    楊桀平複了一下心情,點點頭:“不錯,她的閨名為丁靈兒,原是我的妻子。那位竟陵王,如果我猜得沒錯,應該便是她的傳人。”

    “啊?”蟬衣不由得驚詫出聲,卓小星想起那日在劍廬聽司心燭講過有關生殺派的舊事,心中亦是莫名一跳。

    楊桀麵色慘白,神情委頓,回憶道:“世人皆知我出身生殺門,殺死師父師母,叛出師門,加入魔教,是天下第一大魔頭。卻不知我原本是稷都城宦家之子,隻因丁之雄看我天生具有極陽之體,是修煉生殺刀法的極佳刀材。他尋上門讓我父母把我交由他帶走修煉,被我父母拒絕之後,便殺了我全家數十口,再裝模作樣地將我救出,收為徒弟,並將唯一的女兒許配給我。我不知真相,隻道師父師娘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報答他們。可是偏偏在新婚之夜,卻聽到師父師娘的談話,方知原來他便是當年殺了我全家的真凶……”

    楊桀繼續道:“我日夜勤習生殺刀法,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出當年殺害我全家的凶手,為他們報仇。若是找不到也就罷了,可那人就在自己的眼前,還一臉得意地誇耀當年作為,又如何按捺得住。我一時恨火攻心,隻覺得這對撫養了我十年的夫婦麵目是如此醜陋,第二天我便借口孝敬嶽母嶽丈,主動做了一桌好酒好菜,在酒中下了極寒至毒——玄冥之淚,並趁他們毒發之際,殺了師父師娘……”

    卓小星心中一顫:“那你的妻子呢?”

    楊桀滿臉沉痛,歎了一口氣道:“靈兒與我青梅竹馬,我們一起長大,她素來對我是極好的。但凡是我想要的,她都恨不得上天入地替我求來。在我心中,亦覺得能娶她為妻,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份。雖然我一念複仇,但並不想對她不利,她從不喝酒,所以那玄冥之淚隻下在酒中,並未下在飯菜中。誰料,也許是新婚她心中高興,竟也喝了壺中之酒,隻是喝的並不多,中毒不深,昏睡了過去。她很快就醒來,看我殺了師父師娘,便上來與我動手,糾纏之間,她失足摔下懸崖。我本來要下去尋找,可是師娘與很多江湖門派多有交情,那日恰好有人來找師娘,目睹此事,沒等我找到她,我便成為江湖公敵,不得不潛逃域外。自此之後,我便再也沒有見過她啦……”

    楊桀說完這段往事,鬥室中異常安靜,誰也沒有接話。

    卓小星心想:師父這麽多年行為乖張,原來其中竟有如此多的故事。縱然那丁之雄為收徒而殺害徒弟家數十口罪有應得,那丁靈兒又何其無辜,生生一對美滿夫妻成為寇讎。可是若非當年丁之雄強行收楊桀為徒,兩人或許從無認識的機會。其中恩恩怨怨、是非對錯又有誰能說清。想到李放,卓小星心中更是苦澀,想不到當年生殺門內的恩怨,竟又會在她與李放的身上重演。

    “這許多年來,我回想往事,為家人報仇,我從未後悔。可是我卻誤了她,如果她當初沒有認識我,沒有嫁給我,那便不會自苦心傷,或許便不會年紀輕輕便夭亡……”楊桀哀痛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卓小星心中一驚:“您說那位真正的伶仃夫人已經死了?那李放……”

    楊桀道:“他為什麽要用伶仃夫人的身份行事,我亦不知。那日我曾見過他與血無常過招,分明已是入神巔峰,而且你們說他能使出‘一瞬曇花’之招,這一招是生殺劍法第八層的招式,若是要練成此招最少需要達到洞微境。縱然李放是靈兒的傳人,他絕無可能將生殺劍法練到如此境界……”

    卓小星脫口而出:“為何?”

    楊桀看了她一眼,道:“想必你已經從司心燭那裏得知,生殺刀劍法是一門需要刀法與劍法雙人同修的武功,既然你迄今無法突破第七層的入神境,李放理應也是如此。”

    卓小星接口道:“那他為何……”

    “因為他並不是自己修煉的生殺劍法,而是丁靈兒采用秘法為他打通經脈,將全身功力灌注給他,他隻需要按照劍譜修煉劍法,自然便能融會貫通。我不知道靈兒為何要這麽做,但既然如此,想必她……”他那日初聞李放能使用“一瞬曇華”之招,心中激動,一心以為丁靈兒仍然活著,並未厘清其中細節。此時再仔細回想,方才觸及最有可能的真相。情仇愛恨,一起湧上心頭,竟無法自已。

    他身體顫抖,聲音哽咽,不忍再說下去,而卓小星與蟬衣都已明白他的意思。一個人若是將全身功力灌注給另外一個人,這個人必是無法活下去的。李放自十四歲成為竟陵王,便在江湖上聲名鵲起,若是當時他就有了伶仃夫人的全部功力,豈不是說明伶仃夫人早在九年之前就已經死了。

    卓小星更想到一事,李放說落日關之事非他本意,而是出自他人授意。授意他的那個人會不會就是他的師父伶仃夫人,否則他為何會以伶仃夫人的身份行事,又為何不願為自己辯解。

    她恨不得立刻找到李放,將這些事全部問個清楚。

    楊桀忽然道:“丫頭,你所練生殺刀法無法突破上三境的阻礙,眼下倒是有了現成的解決辦法。”

    “什麽?”

    “眼下既然有了生殺劍主傳人的下落,隻需找到李放,你們一起修煉,一切的問題自然迎刃而解……而且,這小子,我瞧著不錯,當個徒女婿也算不錯。”說起這事,楊桀麵上的愁苦倒是一時消了三分。

    卓小星心中咯噔一跳,慌忙道:“師父,這事恐怕不行……”

    楊桀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壺酒,啜飲了一口道:“怎麽,你還記掛著落日關之事。其中內幕並沒有這麽簡單,李放就算出了一劍,也未必就是真凶,隻怕他也不知道當年究竟是怎麽回事。而且,不管怎麽說他也是靈兒的傳人。丫頭,你可別走上你師父我的老路,大好的姻緣,憑白自誤了……”

    卓小星幽幽一歎道:“可是,師父,他可是姓李的……”有時候,卓小星也常常喟歎,他為什麽姓李,為什麽要偏偏出身李周皇室?

    楊桀嘟噥道:“姓李怎麽了,不要對別人的姓氏有偏見。姓李的也有好人啊,那位七公主不就是姓李嗎?”

    他又灌了兩口酒下去,提起李空花,似乎想起了什麽,咋呼道:“什麽,他姓李,他是李杭的兒子?”

    卓小星無可奈何道:“師父您是第一天知道嗎?”

    楊桀亦是歎氣道:“姓李啊,好像還真的不行……”

    卓小星想起什麽,道:“原來師父您知道當年阿爹和李閣主的事……”她家裏的事,好像是個人也比自己知道的多。

    “唉,你們卓李兩家真是孽緣。”楊桀的表情更加惆悵了,將壺中之酒一飲而盡,“看來還是得想其他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