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淮江喋血
  第71章 淮江喋血

    淮陽城, 軍帳之中,慕容青蓮凝視著牆上的一張地圖。

    地圖之上,從淮陽通往淮北城的兩條路都被標注了出來。

    “李放, 想必你已經知道了蘭陵城被圍困的消息,你又會作何選擇呢?以你的性格,即使明知東進必然損失慘重,也不會輕易放棄的吧?”

    他的腦海中浮現卓小星的容顏, 雖然是戰場上相見, 她卻似乎更加美麗了,傷勢也已經痊愈, 看來這段日子過得不錯。

    沒想到她竟然會出現在竟陵軍中與李放並轡而行,想到這裏,他心中就嫉妒得發狂。不過也好,隻要打敗了李放,他就能重新奪回她。

    “稟報王爺,竟陵王率軍從南側小路向東進軍——”

    “消息準確嗎?”

    “絕對沒錯。我們按照王爺的吩咐, 在南北兩條路上都設下哨點, 根據哨兵回報, 行伍長達二三裏,速度並不特別快,如今他們已經渡過桑河, 正繼續向東而行。另外斥候回報, 他們昨日駐紮的營地已經空無一人, 似乎走得匆忙, 還留下不少攻城用的軍械、輜重, 不過都已經損毀, 無法再用。”

    既然著急救援, 自然沒必要帶一些拖累行程的輜重,而且他們也不會願意將這些東西留給自己,所以將之毀去。慕容青蓮臉上浮出一絲冷笑:“很好。傳我命令,全軍準備,今夜我要給李放一個大大的驚喜。”

    慕容青蓮盡起騎兵追擊,可是他發現自己的追擊並不順利。

    當他率軍到達桑河的時候,桑河上唯一的石橋已經被拆毀,當然這也難不倒他,不過短短一個時辰,大軍便重新搭建了一座全新的橋梁。

    可是等他率大軍渡過桑河,卻得到斥候的回報,李放大軍已經遠在五十裏之外。

    他也並不著急,那日交戰他便發現,李放軍中騎兵不過二萬左右,大約占到全軍的五分之一,剩下的多是步兵。而自己所率領的都是幽州輕騎,就算對方拋棄軍械輜重,人腿又怎麽可能跑得過馬腿。

    他下令全軍追擊,卻始終摸不到李放的尾巴。淮水流域水係複雜,一得到李放的消息,他就下令拚命追趕,等到了目的地,卻發現對方已經渡河;等他渡河之後,李放大軍又出現在河岸對麵。一天之後,他終於發現事情不太對勁了。

    按理說,蘭陵的廣陵王大軍已經危如累卵,李放又怎麽會有興致在這裏與他玩捉迷藏的遊戲?

    他微微眯起雙眼,眼中露出決然之色:“那就讓我看看你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他下令軍隊所過之處,將蕭水兩岸的橋梁盡數毀去,再將造橋所用的木板用馬車裝運,等需要渡河之時再臨時搭建。第三日黃昏之時,十萬大軍終於在蕭水入淮的南岸磯頭攔截住了李放。

    慕容青蓮看到對麵僅三千人的騎兵軍陣之時,氣得七竅生煙。

    他竟然被李放的虛張聲勢給騙了,三天的時間,如果是急行軍的話,已經足夠大軍開撥到淮北前線。就算他此刻掉頭,也已追之不及。

    五萬對三千,或許隻是一邊倒的屠殺罷了。可是他心知肚明,這一局是他敗了。十萬竟陵軍每一個都是在鐵與血中廝殺出來的精兵悍將,與東府那些軟腳蝦絕不可同日而語。一旦這十萬大軍進入淮北戰場,後果不堪設想。

    他在淮陽攔截李放大軍,本是陽謀。在西蜀之地,目睹李放與謝王臣因為龍淵劍生死相爭,謝王臣甚至欲置李放於死地,他便嗅到了李放與李昶之間的嫌隙或許是北梁南下、一統江南的契機。而李昶的貿然北上更是給了他一個絕佳的機會。蘇全興的詐敗,讓在武事之上一直被李放壓過一頭的李昶得意忘形、貪功冒進,以致於被萼綠華切斷後路,成為深入敵後的一隻孤軍。

    身在竟陵的李放必能察覺其中利弊,李昶兵敗對南周是無法估量的損失,可是對李放個人而言卻有著大大的好處,沒有了李昶,竟陵王李放將成為南周唯一的太子候選人。

    當然李放是個聰明人,絕對不會授人口實,輕易放棄救援東府軍。他之所以親率大軍攔截李放,便是給李放一個無法及時救援的絕佳理由。他特地為此通過閭丘明月從幽州借得五萬騎兵,便是要將這十萬大軍拖在淮陽。

    兩人隻需要像之前那樣不痛不癢的打上幾場,即使自己的五萬精騎不及竟陵軍悍勇,折損較多亦無妨大局。哪怕是將淮陽拱手相讓,讓南周稍微挽回東線戰敗的顏麵亦無不可。而萼綠華等人則可順勢取得江淮,飲馬長江,以圖南下。一旦攻克金陵,李放便如蛛網之上撲騰的飛蛾,就算再能掙紮又如何,終免不了被慢慢蠶食吞噬的命運。

    而這一切的前提是,李放大軍真的被他困在這一隅之地。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李放竟然會以自身性命為賭注,去救儲位的競爭者。

    這一局,他敗得心服口服。

    既然如此,今日李放便合該殞命於此。這樣也好,沒有李放的南周早晚也會是他囊中之物。

    五萬大軍擺開陣型,黑壓壓地聚集在江岸之側,與之對比,對麵的三千勇士仿若快被淹沒在大海中的孤舟,隻需一個浪湧,便會傾覆。

    可是在他們的臉上,卻看不到任何害怕或是失措的情緒。在青黑色鐵盔下麵,是一張張被烈日灼曬、被風雨侵蝕的粗糙臉孔,他們的眼神因為長期的行軍而顯得疲憊,眼中卻絕不缺乏戰意與勇氣。當他們看著最前方那道黑色身影時,更是充滿了崇拜與敬慕,這讓他們手中的刀握得更緊了。

    隻要眼前之人一聲令下,哪怕麵對十數倍於己的敵人,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衝鋒。

    人生自古誰無死,為竟陵王而死,是深烙在他們每一個人心中的信念。

    慕容青蓮縱馬向前,遙視李放,冷絕的臉上殺氣森然:“王爺瞞天過海,當真好大的手筆。既然王爺以身為餌,自取死道。我若不殺你,便當受其咎——”

    李放不進反退,他手中銀槍橫挑,竟是一馬當先,直撲慕容青蓮大軍而來。銀槍翻落處,一排幽州精騎已經人馬分離,慘叫著退後,再複挺槍躍馬,轉眼又是挑落數人。

    在他身後,三千戰馬齊聲呼嘯,竟是自殺一般率先向北梁軍陣衝去。

    “誓死追隨王爺——”

    “殺北梁狗賊,為卓將軍報仇——”

    “殺啊——”

    震天殺聲中,五萬幽州鐵騎的氣勢竟為之一挫。

    那三千玄甲騎士眼中悍不畏死的意誌與瘋狂的殺意令他們膽寒,想要將這支軍隊徹底覆滅,必定付出慘重的代價。首當其衝的必定是站在最前排的士兵,在恐懼之下,幽州軍竟然開始緩緩後退。

    慕容青蓮氣得渾身發抖,手中令旗一揮:“敢後退者,軍法處置——”又親手砍下幾個逃兵的頭顱,這才堪堪止住幽州軍後退之勢。

    慕容青蓮手中長劍一抖,向李放攻去,聲音寒冽:“算起來,這已是你我第三次交手。事不過三,今日就讓這奔騰淮江成為你李放的埋骨之地。出手——”

    他話音一落,陸瑤姬、辛可、韓禹玄竟是合圍而上,除去已死的問鋒途,北梁四聖使竟是盡數在列。

    李放冷笑一聲:“淮北王真是好大的陣仗——”這樣的陣仗,看來慕容青蓮是決心今日一定要將他的性命留在此地了。

    慕容青蓮沉聲道:“竟陵王武功高強,我不是對手,不得不出此下策。沙場廝殺,並非比武,本沒有公平之說。上——”

    霎時之間,陸瑤姬等三人各展絕學,一擁而上,慕容青蓮手中寶劍夔龍綻出耀世銀華,一道寒芒之後,李放座下神駒已成一灘血肉。四人分立四方,堵住李放四方出路。

    李放整個人淩空飛起,手中銀槍如練,以一敵四,夷然不懼。

    慕容青蓮身為無方劍樓護劍人,劍法神鬼莫測,與李放可算勢均力敵。辛可擅長拳法,他身材矮小,機動靈活,極善尋找機會,往往在李放與慕容青蓮相持之時偷襲,一擊不中,當即遠遁,絕不戀戰。韓禹玄的絕學陰風指,更是陰損異常,其氣勁可淩空破穴,一旦氣勁破體而入,便如跗骨之蛆,極難祛除。飛天琵琶陸瑤姬,琵琶聲動,奪人心誌,天魔一舞,亂人神魂。四人之中,慕容青蓮的實力在入神境之上,餘者皆是九品。

    李放一麵抵擋慕容青蓮攻擊,一麵還要分心防範其餘三人各種陰招。稍不留神,已是數處染血。

    在他身邊不遠之處,更多的南周士兵自殺一般地向北梁士兵發起進攻。他們往往一入敵陣,便為幽州軍的漫天洪流瞬間吞沒。他們利刃橫身,亦是毫不後退,直至身死亦要拉一到兩個北梁士兵陪葬。初時,尚可聞得呐喊廝殺,到最後竟是湮滅無聲。

    血紅的夕陽斜鋪在江麵之上,欲沉欲浮,仿若最淒豔的英雄血淚,再有不甘,再有遺恨,終究隨波東流而去。

    李放鐵甲已破,手中銀槍已斷,他抽出腰間的黑色重劍,且戰且退。連番久戰之下他早已身疲氣損,不過是撐著最後一口氣不讓自己倒下而已。

    夕陽已沉,無月的夜,連天邊的星子都黯淡無光。

    慕容青蓮微一抬手,陸瑤姬三人盡數退下,遙立四方,截斷李放的退路。而剩下的幽州騎兵皆慢慢圍了上來,手中弓/弩滿弦,隻待一聲令下,便足以將眼前之人射成刺蝟。

    耳邊是慕容青蓮的冷笑:“堂堂竟陵王,竟會如斯愚蠢。你以為你拖住我,就可以挽回東線戰事嗎?我的對手從始至終隻有你,隻要你死了,南周又有何人可堪為我的對手——”

    李放抬起頭,遙望向慕容青蓮,他眼中暴裂出最銳利的光:“嗬,淮北王以為我必死於此嗎?我今日不死,將來必報此仇——”

    “可惜你再也沒有機會——放箭——”

    慕容青蓮一聲令下,無數箭矢如流星雨一樣在半空中飛掠而過,射向李放。麵對如此密集的箭矢,哪怕眼前之人有飛天遁地之能也必然無法幸免。

    此時,李放終於動了。他手中墨色重劍發出一聲輕吟,仿若機關一般彈開,瞬間變成一把黑色的巨傘,這柄黑色巨傘飛速旋轉,箭矢砸在雨傘之上,一部分被折斷落地,另一部分竟是以極快的速度向四周彈射開去,許多士兵反應不及,紛紛被自家的箭矢射中墜馬,發出一聲聲淒厲的慘呼。

    “你竟是伶仃夫人的傳人?”侏儒辛可見到那柄黑色巨傘神色劇變,他大喊道:“全部都後退——”

    接著他不顧尊卑之別向慕容青蓮撲去,將慕容青蓮死死按在地上。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那柄黑色的雨傘在暗夜裏暴裂開來,變成無數的飛劍向北梁軍陣射去,無數人馬躲避不及,慘嚎之聲此起彼伏。

    等到慕容青蓮重新站起之時,五萬幽州輕騎,加上之前在戰鬥中的死傷,竟已折損超過三分之一。

    李放依然站立江邊,他手中長劍隻剩下漆黑的劍柄,他的身上到底還是中了數箭,其中一箭正中胸口,紅色的鮮血順著黑色的衣衫滲湧而出,在無光的夜色中看不分明。慕容青蓮心下了然,李放已經到了極限。可是他的臉上卻露出一副誌得意滿的笑容,似是在嘲弄著慕容青蓮。

    他的神情好像在說:你敗了。

    慕容青蓮心中無來由的一陣狂怒,這一戰的代價真的太大了。就算他現在殺了李放,這一戰亦是慘敗。

    他驀地奪過身邊一名騎兵手中的弓箭,彎弓搭箭,一箭向江邊那道黑色人影射去。

    他要殺了他。

    他定要親手殺了他。

    銀白色的箭矢如劃落夜空的流星閃出一條美妙的白色弧線,直接貫透李放的胸口。那一箭的威力猶未消歇,竟推著李放向前數米,直墜入奔騰的淮水之中。

    此時正值汛期,江水湍流,轉眼那道黑色的人影便消失在江麵之上。

    慕容青蓮一愣,沒想到自己這一箭用力過猛,竟然直接將人射入江中,連屍體也不見。要是李放死了倒是好說,要是沒死……

    想到這裏,他的臉色更加沉鬱了:“沿兩岸搜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回過頭來,卻看到辛可手上正拿著一片三寸長短,薄如蟬翼的飛劍,喃喃道:“生不見,死不見,彼岸花開又千年。人伶仃,鬼伶仃,黃泉路上獨伶仃。想不到多年過去,能夠再見到曇華之招……”

    慕容青蓮問道:“你說的伶仃夫人又是何人?你為何說李放是她的傳人?”

    辛可道:“伶仃夫人曾經是江湖上最頂尖的殺手之一,她喜歡身著白衣,以簷笠遮麵,沒有人見過她的真麵目。她身背一把白色的劍,劍法極其高明。有的時候,她這柄白色的劍會變成一把撐開的白色雨傘。在多年以前,我……曾見過她殺人,她殺人之時,那柄白色的傘劍就會變成無數薄如蟬翼的暗器,瞬間刺入要害,致人於死地。事後無論他人如何追查,隻會得出死者是死於暗器,絕不會懷疑到她的頭上。我若非親眼所見,也不會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劍招……不過,這些年來,江湖上甚少聽聞她的消息……”自慕容傲入主稷都,四大聖使橫行江湖,確實有很多高手不欲沾惹禍端而隱退,或許這位伶仃夫人亦是其中之一。

    慕容青蓮心中一動,他忽然想起當日化名沐青蓮與卓小星行走在蜀山山道之時那名奪走卓小星佩刀的白衣女子,難道那便是伶仃夫人?

    如果李放是伶仃夫人的傳人,那日卓小星遇到的白衣女子與李放有著怎樣的關係?

    可惜這一切隨著李放墜入淮江,或許都成為不解之謎。不過慕容青蓮也並不看重這些小事,橫豎龍淵劍之事早已塵埃落定。他帶著龍淵劍回到稷都之後,果然受到父親慕容傲的讚賞。那柄龍淵劍被供奉在太廟之中,以示尊崇,作為回報,他得到了北梁淮江一線全部的軍事指揮權。隻要將來他能登上帝位,龍淵劍一樣在他掌握之中。

    不過,如果李放是伶仃夫人的弟子——李放身死,她是否會出現為自己的徒弟報仇?

    他正想著,又聽到辛可道:“對了,那位伶仃夫人好像與生死樓有關。”

    生死樓。

    慕容青蓮回憶起當日李放手中那枚“重光令”,那會是伶仃夫人之物嗎?

    殺死一個李放,如果牽扯出生死樓這樣的龐大組織,也讓人頗為頭痛。

    他想了想,吩咐陸瑤姬:“你這就前去巴蜀,調查生死樓與伶仃夫人、李放之間有何關係,若有消息,飛鴿傳書向我匯報。”

    作者有話說:

    別慌,本文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