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棧道絕崖
  第31章 棧道絕崖

    謝王臣覺得以李放的腳程, 已經遠遠地將他們甩在身後,可是實際上差距並不大。

    本來按照李放的計劃,如果他想在將來的某一天, 成為未來的太子,那即使勝出廣陵王李昶一大截也不行,而是要讓嘉平帝覺得此事非他李放不可。他已經為此目標披荊斬棘,曆盡萬難。隻需他在荊襄之地再經營數年, 將來若是北伐功成, 他的竟陵軍必是首功,這個目標可以慢慢達成。

    龍淵劍的出現乃是一大變數。

    雖然傳說這柄劍乃是李家先祖得天之授, 戰無不勝,但是李放總覺得此事別有蹊蹺。若是此劍真有這麽靈驗,昔日卓天來又為何會身隕落日關。

    如果傳說為真,若是讓李昶得到龍淵劍北伐成功,儲君之位從此與他無緣。假如傳說不實,北伐必定大敗而歸, 屆時不但李昶所領的東路軍多半全軍覆沒, 他苦心經營的荊襄之地也難以保全。

    他本來打算龍淵劍得手之後將之就地銷毀, 可就在寶劍入手的那一刻,他突然改變了主意。

    此劍攔腰而折,分明是一柄已死之劍, 卻仍能感受到雄渾的浩然之氣, 似是錚錚英雄骨, 不肯摧折, 浩立蒼天。

    他心中驀地一痛。

    名劍已折, 昔人又安在哉?

    時不予我, 亙古何其蒼涼。

    美玉在塵, 豺狼社鼠在道。

    英雄何處,揮劍再斬萬雄?

    遙想北涼都護卓天來當年橫劍立馬,北拒外族,內鎮群狼。誰想一朝身逝,江山社稷竟成如此危局呢?

    他心中頓生一念,他要修好這把劍。

    此劍,若繡花枕頭如李昶者能居之,他李放難道就不能居之嗎?

    可是此劍從無方劍樓而出,又自西北瀚海而來。如果無方劍樓與歐冶神機都沒有辦法修複此劍,蜀山劍閣真的有此能力嗎?

    他一路思慮,腳程並不快,卻在蜀山山道上發現了意想不到的一行人。

    是魔教的捉鬼道人與唐無心,這兩人離開青泥驛站之後竟然沒有回到北方天荒山,反而深入川蜀,不知有何動機。他暗自留了心,遠遠綴在他們後麵。

    他們一路向南,與他的方向本是一致,隻是這兩人輕功稀爛平常,一路上又不知道在尋找什麽,東張西望,拖拖拉拉的,連帶著他的腳程也放慢了下來。

    這時,他發現自己的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跟過來幾個人。來者都是一身黑衣,以黑巾覆麵,隻露出一雙黑色的眼睛。

    這裏背靠深山絕壁,隻有一條窄小的棧道,也沒有多少遮蔽的空間。他綴在魔教兩人的後麵,還可以時不時以古鬆、峭岩隱蔽身形,可是對方一行數人,自然難掩行跡。

    他停下腳步,斜倚在一棵古鬆之上,看著來人,臉上浮現出一絲輕笑:“有意思,生死樓竟然也來湊熱鬧。”

    為首的黑衣人道:“隻要是有錢的熱鬧,生死樓從來都不願意放過。”

    “多少錢?我願意出雙倍的價錢。”李放懶洋洋地道。

    黑衣人冷冷一笑:“恐怕你出不起。”

    李放恍然大悟般地一拍腦袋:“哦,原來是金陵謝家,我確實出不起。既然你們來了,謝大公子應該也在附近了,讓他出來吧。我們談談。”

    黑衣人讓出一條道路,謝王臣越眾而出,卓小星、沐青蓮緊隨其後。

    李放乍見卓小星,心神一震。但是他素來深沉,做出一幅雲淡風輕的樣子。在外人看來,他不過是瞳孔微縮而已,毫無異狀。

    謝王臣:“談什麽?難道殿下願意將龍淵劍物歸原主嗎?”

    李放淡淡道:“謝公子應該知道,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那就沒什麽好談的了。動手。”

    謝王臣原來也沒打算與他談,一聲令下,黑衣殺手已經一擁而上,將李放圍在中間,就要動手。

    “慢著,慢著。”李放仍然不慌不忙,輕輕笑著:“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謝公子。”

    謝王臣耐著性子道:“什麽問題?”

    “方才我本想收買這幾位兄弟,可是這位兄弟說我出不起錢。”李放指了指黑衣首領,哀歎道:“金陵謝家比國之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在下隻是一個小小的沒有實權的王爺而已。”

    謝王臣翻了個白眼,若是堂堂的竟陵王殿下也是沒有實權的王爺,那天底下也沒有幾個有實權的人了。

    他不耐煩地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李放臉上浮現出莫名笑容:“我隻想知道在謝大公子眼中,我到底身價幾何呢?”

    謝王臣冷冷道:“十萬兩。不過這不是你的身價,而是龍淵劍的身價。隻要殿下願意將龍淵劍交還給這位卓姑娘,我金陵謝家自然也不願意開罪王爺。”

    李放點頭道:“這樣就好辦多了。十萬兩在生死樓最少可以買到一名九品高手,四到五名八品高手。嘖嘖……”

    他看向場中幾位黑衣人,嘖歎道:“想不到幾位身手還都不錯,哈哈。”

    謝王臣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道:“殿下當世豪傑,更有戰神之名,謝某自然不敢大意。”

    李放悠然道:“你錯了,我是怕你們找的這些人太弱了,這樣我還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不知從什麽地方摸出一塊令牌來,凜聲道:“生死樓諸死士請遵重光之令,替我攔下謝王臣及其黨羽,就是現在!”發號施令的時候,他儼然又成了戰場上那個指揮若定的將軍,威嚴有度。

    黑衣首領一愣,看向他手中的令牌。那令牌通體漆黑,上麵刻有兩個朱紅的篆字:“重光”。

    他嘖嘖歎道:“重光……竟然是重光令……”他轉頭麵對謝王臣:“謝公子,抱歉了,按照生死樓的規定,我們不能對持有‘天幹令’之人動手,且必須聽其號令。你與生死樓之間的交易取消。刀劍無眼,若你不幸,生死樓會將傭金與違約金送往謝家。動手——”

    沒想到他翻臉如此之快,隨著他一聲令下,原先圍住李放的黑衣殺手,竟朝著謝王臣一行人反撲而來。沐青蓮與卓小星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斃,與這些黑衣人纏鬥起來。

    而那位黑衣首領,更是親自向謝王臣攻來。

    謝王臣心中大驚,謝家作為江南第一大世家,背地裏總是有一些見不得人的陰私之事需要解決,生死樓向來是他們最好的合作對象,他自然知道生死樓的“天幹令”。生死樓所有的殺手會根據所完成的任務難度與總數進行排名,排名前十的殺手便可成為天幹令主。這十人以十天幹排名,分別稱之為閼逢、旃蒙、柔兆、強圉、著雍、屠維、上章、重光、玄黓、昭陽。

    天幹令主也不接受指定任務,僅僅根據生死樓內部發布的“黑榜”領取任務,當然“黑榜”的任務都是一些難度極大的任務。為了保護令主的安全,他們身份在生死樓也是秘密,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是誰。生死樓內部有一條鐵律,所有的殺手在任何時候見到天幹令,都必須聽從其號令。

    竟陵王李放竟然會是“生死樓”的重光令主,這怎麽可能?

    可是此時由不得他多想,黑衣首領顯然是在毫不猶豫地執行李放的指令,招招淩厲,好在他身懷金鍾罩的神功,黑衣首領一時也無可奈何。而沐青蓮與卓小星分別對上兩名八品高手,便有些狼狽了,在這狹窄逼仄的山道上,刀劍無法盡數施展,一不小心就會掉落萬丈深淵。

    李放哈哈一笑:“謝公子好好盡興吧,在下就先告辭了。”說完他便事不關已一般,悠然而去。

    謝王臣搬起的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氣得七竅生煙:“李放,你給我站住——”他竟不再稱呼“殿下”,直呼李放之名。

    他全力運起輕功,完全不顧黑衣首領的攻勢,向李放追去——若是讓李放帶走龍淵劍,隻怕他回到金陵,也難逃被老爺子追責。

    大戰正酣。

    這時棧道上方突然傳來微小破空之聲,無數的牛毛針從高空之下,如細雨一般,急速的射下。

    沐青蓮眼尖,大喊一聲:“小心——”他袍袖一掃,已將牛毛針納去多半。可是仍有小部分漏網之魚。

    卓小星心道不妙,然而棧道狹窄,輾轉騰挪已是來不及,轉眼間左臂已然中招,那牛毛針上竟然淬有麻藥,她的左臂瞬間失去知覺。那黑衣首領伸掌一納,將那牛毛針盡數納入手中。但是那群黑衣殺手卻無此功力,出其不意,紛紛中招,失去戰鬥力。

    隻見上方的巨石之上,斜掛著兩道人影。正是魔教的捉鬼道人與唐無心。

    鷸蚌相爭,竟是誰也沒有注意在這山道上等待著的漁翁。

    黑衣首領微一抬頭,冷哼一聲:“原來是魔教中人。怎麽魔教深入中原,也想和生死樓過不去嗎?”這話隱隱透露出威脅之意,魔教雖然在域外勢大,可是在中原地界,即使是南周與北梁兩國的皇帝陛下,也不願意輕易開罪生死樓。

    捉鬼道人穩穩落在山道之上,拱手奉上一個小小瓷瓶,賠笑道:“魔教無意與生死樓為敵。貴屬所中的麻藥解藥就在其中,服用之後隻需一兩個時辰即可恢複自如。”他指了指卓小星,道:“不過這個小姑娘卻是魔宗要的人,教主親自下令讓我們帶她回魔教總壇,希望生死樓不要插手。此間事了,貧道必會親自上生死樓向樓主賠罪。”

    捉鬼道人在魔教之中地位隻在教主與三位尊使之下,麵對黑衣首領竟然如此低聲下氣。黑衣首領略一思忖,想來自己一行人怎麽說也是謝王臣請來的,對方既然有意對那小姑娘出手,必是不想己方在此事中橫生枝節。既然生死樓與謝王臣的交易已然失效,此事便與自己無關。捉鬼道人又放下身段,給足生死樓的麵子,實在沒有理由拒絕。他點點頭,伸手接過解藥,帶著一眾屬下離開。

    捉鬼道人陰惻惻地道:“就請卓姑娘跟貧道走一遭天荒山吧——”

    他雙手成爪,向卓小星探去。

    卓小星早已聽到對方的目標是自己,又怎肯坐以待斃。折月刀發出驚鴻一線,向捉鬼道人襲去。可是刀光一出,較平時慢了數分。捉鬼道人拂塵一掃,已卸去刀勢。

    捉鬼道人笑道:“中了癡迷散可不能隨便用武,你越是用武,藥力擴散越快。用不了多久,你便會全身僵硬,再也動不了一根指頭。小丫頭還是不要反抗,乖乖跟著貧道回天荒山去吧——”

    沐青蓮眼見不妙,待要來援,一旁的唐無心居高臨下,暗器竟源源不絕,讓他無法上前一步。

    癡迷散逐漸麻痹她的知覺,卓小星隻覺得手中之刀越來越重。眼見捉鬼道人越來越近,卓小星心一橫,狠狠咬上自己的右臂,鮮血湧出,更激發她體內真氣的狂烈之性,趁機全力揮出一刀。

    一刀既出,便是風狂雨烈,驚濤席卷,滄海倒流。罡風迅速將捉鬼道人卷入其中,刀鋒割破了他破舊的道袍。

    捉鬼道人嘖嘖歎道:“果真是生殺刀法,來的好——”那道人不慌不忙,足下運起輕功,隨風而舞。拂塵輕掃,一股雄力破掌而出,罡風為之一緩。

    那棧道本是木製,年久失修,被刀風雄力交擊,竟承受不住,從中攔腰折斷。

    而卓小星所站的木板正位於風暴的中心,瞬間被碾成齏粉。等她驚覺情況不妙,正要使出輕功“靈蝶舞”,卻發現身體完全不聽使喚。牛毛針之上不知是何種麻藥,擴散如此之快,她的四肢已全然失去知覺,身體向懸崖之下的萬丈深淵直直墜落而下。

    捉鬼道人已覺不妙——魔宗想要的是活的卓小星,可不是一個死人。可是想要伸手去拉,卻已來不及。他足下輾轉騰挪,終於勾住一棵古鬆,穩住身形。

    沐青蓮不料發生如此變故,發出一聲絕望的嘶吼:“小星——”

    此崖深不見底,即使是已達上三境的高手也不敢輕試其險,如今卓小星身中麻藥,全身動彈不得,分明是有死無生。

    可就在這時,一抹黑色的影子如同蒼鷹一般,從那高崖俯衝而下。

    如離弦之箭,迅不可及。

    竟然是李放!

    隨後趕到的謝王臣被這一幕驚呆了,他手裏捧著一個長長的劍匣,喃喃道:“瘋了,真是瘋了……”

    先前,眾人被魔教唐無心偷襲之時,謝王臣與李放一人有金鍾罩,一人似是早有準備,竟是毫無影響。兩人一追一逃,一攻一守,鬥得難解難分,也離棧道越來越遠,竟是無暇顧及這突如其來的變化。

    孰料戰至中途,眼見山道上罡風大盛,李放神色突變,匆匆將背上劍匣拋給他,留下一句:“不打了,你先幫我保管——”,便往罡風的中心處疾馳而去。

    謝王臣亦覺不對,他抱著劍匣,連忙跟上,恰見卓小星失足墜崖,李放緊跟著跳下的一幕。

    此刻,他隻感到恍惚和茫然,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幕。

    李放竟然將好不容易到手的龍淵劍交給自己,冒著極大的風險去救卓小星。竟陵王以前認識卓小星嗎?或者兩人曾有交情?若是如此,他為何要從卓小星手中盜取龍淵劍?

    可是答案若是否定的,他為何要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一個認識未久的絕算不上朋友的人?

    是為了卓小星的傾城容顏?但據他所知,李放不是愛慕女色之人。

    他呆坐在懸崖邊上,一時竟不知道自己是該擔心卓小星還是李放。事實上,在李放突然將龍淵劍雙手奉上的一刻,他心中已滿是茫然。

    一陣山風吹過,他混亂的思緒終於清醒了一些,混沌的大腦重新開始運轉。

    不對,自己為什麽要為這兩個人擔心?

    龍淵劍既然已經到手,他這次的任務就算是圓滿完成。

    雖然卓小星是卓天來的女兒,但對於南周朝廷來說,一個前朝將軍的女兒並沒有太大的價值。至於李放,如今的南周人才濟濟,少了一個竟陵王,西北門戶可能暫時會受到影響,荊襄難道還會丟了不成?而沒有竟陵王,廣陵王李昶便沒有了對手,有九成九的把握成為將來那個座位上的主人。擁戴廣陵王的金陵謝家將來自然可以再進一步,謝家的百年大計可以如願完成。

    他隻需要在此時將龍淵劍帶回金陵,後續的一切自然會按計劃進行,他大可不必為兩個棋盤上的死子擔心。

    “不,不可能,竟陵王不可能會死……”他揉了揉太陽穴,被自己剛才的想法嚇出了一身冷汗。竟陵王李放絕不會這麽輕易死去,否則廣陵王李昶就不會一直為這個兄長頭痛了。

    他想起李放跳崖之前對他說的那一句話:“你先幫我保管……”

    他苦笑了一聲:“保管,嗬,你還真不擔心我會監守自盜嗎?”

    作者有話說:

    嗬嗬,終於到了我喜歡的劇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