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神兵營離主帥的帳蓬很近,下戰場後擔負著的便是保護主帥的重任,是夜,夏青輾轉反側,突然,一縷蕭聲飄浮著傳來,這曲子化做灰她都認得,是那首《情未了》。

  曾經,蘇羽奏過,夏雨奏過,如今,這二人都已不再,還會有誰,再吹響這首曲子呢?

  披衣出帳,眺目望去,雪地上,一個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靜靜佇立。

  這一望,便再也移不開目光,她竟從未知,他的蕭也吹得這般好。

  突然,蕭聲停了,他轉過身來,涼涼的看著她。

  夏青睜圓了眼睛,差些驚呼出來,在對方眼光微微一凝時忙低下頭去。

  淡漠的眼神,與世隔絕的神態,還有永遠好看的眼睛,他瘦了,瘦了好多好多,可是那抹狐狸般的眼光,卻仍舊如昔。

  趙祏有一瞬間的怔愣,為著他轉過身的那一刻,麵前那人眼裏突然綻放的光彩,可是等他想進一步確認時,他卻又惶恐的低下頭去,宛如一個普通小兵見到主帥時的惶恐。

  他微眯了眼睛,又緩緩張開,你叫什麽名字?隨著清越的聲音,他淡淡開口。

  小兵姓曾,喚念石。

  曾念石?他喃喃的念著這個名字,把玩著手中的蕭,突然雙膝一軟,差點跌落在雪地上。

  夏青急忙上前一扶,脫口而出:你沒泡腳的麽?

  說完立即僵著身子,半點不敢動彈。

  她是知道的,眼前這個人狡黠如狐狸,也許是很難瞞過他的。

  下一刻,趙祏的唇角愉悅的抿起:曾念石,你抬起頭來看我。

  心下一震,她還是抬起頭來,迎著他的視線望去,如果......如果他能認出她,她就不管不顧了,說什麽也要賴在他身邊。

  趙祏深深的看了一眼,臉上的笑意沒有減去半分,極淺、極暖、極短暫。

  他的視線慢慢離開她的眼,語調輕淡的說:你說,如果一個姑娘的心中有她愛著的男人,那麽當她站在那個男人麵前時,有沒有必要掩飾身份?就算那個人想她想得快瘋了,她也會殘忍的視而不見?

  夏青心下駭然,剛要說什麽,他便又接著說下去,她的殘忍,是因為不懂心疼,還是因為值得她心疼的,另有其人?

  夏青踉蹌著後退一步,臉上血色褪去,將軍大人,小的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趙祏自嘲一笑,其實我也不明白呢!

  轉過身,他大步向帳內走去,快要走進帳營裏,他低低的說道:那個人,我一生都不會忘記,即使她碎成灰,我也能認得出來,知道《未了情》,知道我每晚必泡腳,那麽執著,看到我會臉色大變的人,這世間會有幾個?

  身後沒有回音,趙祏掀起簾子,沒有回頭:曾念石,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她,喜歡到我的骨血裏都印有她的味道,無論她變成了什麽樣子,我都要她,你說,如果有一天她站在我麵前,卻裝作從來沒有見過我,是為了什麽呢?明日一早,青衣會送你走,軍營這種地方,不需要同情。

  簾子一放,他的身形便消失在眼前。

  夏青腿一軟,跪坐在地,她雙手捂臉,不敢讓眼淚掉下來,一滴也不可以。

  不遠處的樹枝上跳下來一個人,青衣望望天,喃喃自語,其實睡在樹上,有時候還真是個好習慣,怪不得蘇羽曾經那麽喜歡呢。

  走進帳裏,等了這麽久,為何又要送走?青衣適時扶住他微微顫抖的身軀。

  不送又能怎樣,讓她去送死,你又不是不了解她是個什麽德性,除了幫倒忙,什麽都不懂,還笨得要死。趙祏的神情有些茫然。

  她為什麽不認他,她難道真的不知道,他的心,也會寸寸痛成灰麽?趙祏長久以來繃得緊緊的心弦,在這一刻,潰不成軍。

  這樣軟弱的趙祏,青衣何曾見過,他紅了眼:侯爺,若這一戰取勝,你便是大宋的功臣,到時候多少妙齡少女要嫁你,我們不要她了好不好?再也不要了,天底下比她好的女子比比皆是,她有什麽好?哪一點值得你如此。

  趙祏慘然一笑,天下比她好的女子,當然比比皆是,可是,她們都不是她。

  她們都不是她,所以他不要。

  青衣,明日一早先出兵,我不想再這麽耗下去。

  青衣往旁邊一坐,托著腮幫子,我隻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想立了大功去換她?

  趙祏低下頭去看他的地圖,理都懶理他。

  青衣還在旁邊說得起勁,哎,侯爺,你別忘了,你現在雖是這裏的統帥,但是你是被罰到這兒來的,皇上說了,你若擺不平就隻能娶了耶律夢,你不會真的想要硬打吧?

  回不去也挺好,遼國有西夏盯著,不敢真打,本侯在這裏過得逍遙快活,我幹嘛自討苦吃要往那黑暗地裏鑽,至於那個笨蛋,她回去做什麽?她無爹無娘,除了跟著本將軍在這裏吃風沙,還能去哪兒?

  你說她怎麽那麽奇怪,一年前哭得鼻涕眼淚一大把的要離開我,這會子又屁顛屁顛的跑到戰場上來玩?還不知道以後會再喜歡些什麽呢?

  他抬起手來,覺得額角隱隱作痛,怎麽他的女人就和別的女人不一樣呢?歎口氣,看著青衣道:萬一她要是一直喜歡女扮男裝怎麽辦,難道我真的要去抱著個男人向世人說這是侯爺夫人,將我的斷袖的美名坐實麽?而且,再遠一點,難道她還要大著個肚子裝男人?

  我可是想要抱個粉嫩粉嫩的小小石頭玩兒的!

  青衣半天說不出話來。

  趙祏霍地轉過身來,對著那帳簾道:夏青,你給我進來,有什麽話明明白白的說出來。咬咬牙,餘下的話他說得異常艱難,卻沒有一絲遊移,你有什麽不喜歡的,我改,可是這一次,上天入地,我都會把你捆得死死的,看你還能到哪兒去。

  一把扯下簾子,外麵除了風雪,空空如也。

  報,將軍,方才有一小兵私自奔出軍營,去往敵營。一個神兵營的副帥急急來報。

  騎的什麽馬?趙祏質問。

  是白馬。

  看我說什麽吧,就知道幫倒忙。趙祏衝青衣瞪眼,奪門而出。

  不,她不要走,她不要戰爭,不要因她而起的戰爭,耶律夢是吧,她想做侯爺夫人,她可以成全,她做小總可以了吧,一個侯爺夫人的位置,值得要用千百條人命來換麽?夏青在草原上飛奔,她要去告訴耶律夢,她認輸了。

  很多年後,她還能想起這天,風很大,旗幟獵獵飛揚,身後一匹戰馬飛馳而來,趙祏身披黃甲,頭戴紫金盔,端坐在高大駿馬上,逆風而來,容顏美如神。

  混蛋,你站住,送死誰不會啊,怎麽不在別處死了幹淨。他追上她,拎住她的衣領,將她提上他的馬背,夏青嚇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臉色煞白。

  趙祏瞪了她一眼,唇角勾勒出一抹笑,那個好看的笑渦終於再顯,他將她一把壓進懷中,策了一鞭,一路向回飛馳。

  突然一騎紅馬橫穿過來,兩馬受驚,仰天長嘶,將馬背上的三人同時摔落在雪地上。

  是你。趙祏冷冷的看著正用箭指著他和夏青的耶律夢。

  是我,我日日等在這裏,可算讓我等到你了,你這個不講信用的臭男人。耶律夢一身火紅錦衫,怒斥道。

  負你的人是我,他不過是我手下的一名新兵,害怕打仗,所以逃跑,我是來捉他回去的。趙祏將懷中的夏青狠狠扔出去,怒道:滾!

  耶律夢壓根就沒看一眼夏青,她臉色蒼白的看著趙祏,淚水鏈鏈,為什麽?我隻是喜歡你,隻要安靜的守在你身邊就好,為什麽你連這個機會都不給我,石頭......啊!話還沒說完,夏青就聽得一聲慘嚎。

  隻見一道馬鞭閃過,耶律夢身上便多了一道傷,給我滾,再敢喜歡我,就叫你生不如死。

  耶律夢的臉龐因為憤恨而扭曲了,趙祏,你這個死男人,你敢打我,我咒你,生不得所愛,死不能......話聲忽的止住,卻是夏青一針插在頸上暈了過去。

  趙祏從雪地上跳起來,拍拍手道:什麽時候練成這手了,快帶她回去,這下有質子要挾遼人退兵了。

  夏青卻隻是掏出了草藥給耶律夢的傷口上了藥,纏好布,她看著那張秀美的臉,說:難道隻要是喜歡你的人,就活該要被你打麽?即便你隻愛你所愛的人,也應該善待愛你的人。

  趙祏閉了閉眼,我善待愛我的人,那誰來善待我愛的人?除了她,不準任何女人愛我,這個女人自己不識相,活該。

  夏青歎了一口氣,聲音低了下來,就算是你心中隻有她,也不該對一個愛你的女子做到這般地步,她其實並沒有錯,你我都知道,大遼發動戰爭,也隻不過是尋了這個由頭。

  我懶得跟你說。趙祏彎腰將耶律夢提上馬背,對還愣著的夏青道:還不快跟上來,笨蛋,你又想扔下我?

  喔。夏青在他身後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