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你的心中,從來就有取有舍,有先有後,而我就是那個舍與後。”

  夏青怔怔看著那個怒發衝冠的他,心底狠狠一痛,多看一分,她的心便會絞痛一分,委屈湧上來,卻什麽話也說不出,石頭,無論怎樣,我都想你知道,不管我做什麽,就算有些事情我是……不能同你講,但是我……是為了你好……為了我們好。

  如果他知道真相的時候,會是怎麽樣的表情?

  傷心?憤恨?失望?

  抑或絕望……

  不,不能說啊,說了,他的人生傾刻間便是天塌地陷。

  她已經不敢再想。

  若這個真相說出來,他定會為自己不是宋人而痛不欲生,會為爹娘死在自己眼前而一生自責,會為與她相愛卻不能相守肝腸寸斷,會被大宋皇帝所不容,也會被西夏所不納,或許還會從此如避蛇蠍般當她是路人,如今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隻有她,若一步走錯,恐怕從此萬劫不複,所以她不能冒這個險,那麽所有的痛就讓她來背負吧,雖然現在他會恨她,可恨有多深愛便有多深,她樂意如此。

  可她不能給他選擇和掙紮的機會,世人會怎麽看他,他們的眼光會帶著嘲笑,石頭,讓你傷心,是我的錯,但是我隻能放開你,讓你到光明的地方去。

  而她,隻能做這個世上他唯一的親人,她隻想同他就如此相憶相念,不遠不近,點滴不變,一直到……永遠或者突如其來的終止。

  此生不能與他同行,那就在黃泉路上等著他,是人都會死,大不了她先死,等他到來,這一生完結了,還有來生,還有永世,三生三世,生生世世。

  活著,她愛著他,死了,她還愛著他,這很簡單,比不愛他簡單。

  夏青撐住額,臉頰已濕熱成災。

  趙祏徐徐伸出手,為她揩去淚,“我會給你幸福,忘了他,好不好?“

  陽光在他身後,開出雪亮的花。

  夏青後退一步,他的手便停在半空。

  “這是我向李元昊要來的解藥,你刺青上的毒,服下了便能解,你現在拿去吧。”

  隻見他右手攤開,掌心一隻小小青瓷瓶兒,他雙目布滿紅絲,死死盯著她麵上表情。

  心中驀然緊縮,他跟李元昊素來不合,為了討這解藥,想是受了不少屈辱,卻是李元昊心機陰沉,竟沒有將她已解毒之事告訴於他,平白耍他一場。

  夏青瞧著那小小的瓷瓶兒,忽的便想起他最喜歡跟人說兩清,不喜拖欠,此刻他當是借這藥來試探她的心意吧。

  夏青點了點頭:“侯爺費心了。”自他手中接過解藥。

  趙祏眼中露出一絲驚喜。

  “哎喲!”夏青忽的手指一鬆,小小的青瓷瓶子陡然落地,在兩人之間摔得粉碎,瓶中藥汁迅速滲入泥中,片刻隻餘一塊水漬。

  眼見他臉色一變,夏青裝出極度害怕的樣子:“侯爺,真是對不住,我重傷初愈,手足無力,竟然失手弄翻了你辛苦求來的解藥,真是罪該萬死。”

  夏青的話,字字如刀,刺得這個一向瀟灑自在的他遍體鱗傷,趙祏深深看著她,嘴角不自在的微微抽搐,臉上流露出幾乎可以稱作淒厲的笑容。

  趙祏目光炯炯,隻盯著她,一字一句:“你在火裏,我就去火裏,你在水裏,我就去水裏,我的心已被塞滿,裏麵全都住著一個你,你愛不愛我都沒有關係,隻要我愛著你,這就夠了。”

  夏青眼眶發熱,泫然欲泣,卻隻得把心一橫,當即給他跪下:“請侯爺原諒小民粗心無禮,看來小民實在是人微福薄,無法承受侯爺一番心意,侯爺你是個好人,有權有勢,有才有貌,引得多少女子芳心暗許,夜不能寐,而小人物如我,既不安分守已又貪得無厭,此後便不勞侯爺費心,且放我自生自滅吧,侯爺,請你好好活著,永遠活下去,開枝散葉,受萬民景仰,小民恭祝侯爺——兒孫滿堂,洪福齊天。”

  靜了片刻,不見反應,抬眼隻見他衣衫下擺微微顫抖,想他平日雖是爽朗磊落,但畢竟從小長於皇室,何曾受過這般折辱,當是氣得渾身發抖。

  夏青忙將頭伏下,繼續裝出奴顏婢膝的樣子,隻盼他對她失望透頂,棄之蔽屐,再不願想起。

  又等了一會兒,忽聽他大笑道:“這樣也好,既然你想隨他生死與共,本侯便成全你,就讓這世上僅存的解藥化做塵土吧。”

  他接著又怒叫道:“什麽要我做個好人,都是騙人的!你根本就看我不起,我本來就沒有當好人的資格!我為什麽要當好人?你說,我要為誰當好人!”

  罵完了,質問完了,漸漸平靜下來,他的臉上綻開一絲冰涼的笑意。

  夏青的心往下直墜,不,不,你不要說出那句話。

  可是,他還是說了出來。。

  掛著高傲的笑意,他說,“謝謝你還肯騙我。”

  一句話,就成了她和他之間永遠的距離,將所有的一切都歸結於同情與憐憫,再也沒有半分真情的信任可言。

  他是一隻高傲的鳳凰,即使曾經折翼,也是一隻高高在上萬人仰視的鳳凰。

  他平生最不需要的一樣東西,就是同情和憐憫。

  這個人的生命力強韌得不可思議,傷口好得很快,希望內傷也是如此。

  可是,世上的傷,唯有情傷,傷在心底,很難讓人看見,也很難痊愈。

  夏青抬眸淺笑:“這裏很美,美過百裏桃塢,可再美的景致看多了也會厭煩,我可不想等到相看相厭的那一天,就趁著感情還在說離開,豈不更好?留在回憶裏的也會是美好瑰麗的……”

  “青青,他深邃的眸裏忽然含滿了霧氣,水氣蘊染,夏青看著他的眼睛,盈盈含笑,直看得他別過臉去,眸子裏的霧氣終於散去,淡淡的道:“說得極是,何必非要等到相看兩相厭時,才幡然醒悟呢?此時散了也許更好,用盡一生來思念……”

  “最後一次,讓我最後一次任性,好不好?”聲音已經哽咽了,“不要找我,我也不會讓你再找到的,石頭,忘了我吧!永遠忘了我,這樣對你我都好!”

  夏青貪婪的看著,從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一直到他渾身上下,都細細的看著,不肯遺漏一處,從此以後,他的一切,就隻能存在於她的記憶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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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祏任由她看著,許久,才低低的,沙啞著聲音緩緩道,“忘了你?可能麽?能忘記麽?”

  他苦澀的笑起來,“青青,你能忘了我麽?如果你不能,就沒資格要我忘了你!”

  夏青啞口無言。

  她知道他說的事實。

  怎麽可能忘得了他?

  他們血脈相連,他的一切一切,都徹底的融入了她的身體裏,這輩子,無論如何,是再也割舍不了,也忘記不了了……

  “侯爺,我要走了。”她隻能緊緊壓住心底的悲傷,裝作麵上平靜得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沒有了愛情,她依然要努力的活下去,盡管無愛的人生會活得備感辛苦,但是……隻要他過得好,隻要他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人兒,那麽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切的付出便都沒有付諸流水。

  這就夠了,這就……夠了……

  “你滾吧,這一次你如果真的離開了,我不會找你的,因為不想再見到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女人。”他冷淡的說,就算愛情就此散去,至少還要為自己保持一份尊嚴。

  望著風雨後的花紅柳綠,她問:“我走後,你會孤苦一生麽?”

  “不會,我會娶妻生子,隻有愚蠢的人,才會為了不愛他的人延誤終身。”

  他是聰明人,她笑著答:“這樣就好,我將不必為你擔心。”

  趙祏一腳踏上地上那碎瓷片,登時將其碾成粉末,夏青垂頭看了很久,泥土上麵有幾點水跡,是他留下的還是她的?

  都已不再重要。

  這是命數使然,她不怨天尤人,隻認命。

  最後再凝視他一回吧,這浮生幻夢中的男子,她永記於心的愛人和親人,今日一別,從此各安天命,各度餘生,他是她生命中的濃墨重彩,將來,他會有嬌妻愛子,過另一種人生,必然如此,她願意祝福他們安好,而她呢,現在她就知道,再也不會有了。

  閉上眼,仿佛聽見眼淚砸落的聲音,狠狠的,重重的砸在心上,心,好疼好疼。

  他不再看她,目光停在某個虛無飄渺的地方,既悠遠又虛散,像積了厚雪的賀蘭深山,萬徑人蹤滅。

  她自桃花林中過,卷起一地落花。

  那個泛著桃香的黃昏,夏青毅然離去,落日灑落在身上,竟莫名的升起一絲心涼。

  她最終仍是離去,而臨行前卻隻給他留下一句:“不要再笨得將一顆心白白送人糟蹋。”

  老天爺啊,你的這手殘局下得可真妙啊!

  石頭,我會將你的名字,鐫刻在三生石上,我的前世許給你,我的來世許給你,我來世的來世也許給你,可是……”

  我和你錯過的,恰巧是今生而已……

  今生,我寧願我們永不相見,我寧願讓自己做一個沒有心的人,隻有這樣,我們才不需要麵對更不可收拾的結局,隻有這樣,心才不會更支離破碎,拚都拚不到一塊。

  在這個世上,有一種感情,它不會因為任何事情的發生而離你遠去,那便是,親情。

  她會永遠愛他,就像愛自己一樣……

  他的笑,他的擁抱,還有他口中最美的南方,杏花春雨江南、瓜果飄香嶺南、景致絕美川南、庭院深深皖南,以後,再也不會有誰帶她去南方了,她的石頭。

  再也不會有了……

  生離與死別,哪種更痛些?短短數月,她已悉數經曆,佛家七苦裏,它們均在其列,誰更痛些?

  他們的緣,是孽緣,開不出長盛不衰的花,對不起,石頭,闔上眼簾,一任淚水潸潸地披了滿麵。

  風來去自如的寂靜之夜,白色月光那麽亮,卻如此冰涼,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隱藏,卻欲蓋彌彰,她跌跌撞撞的向林外跑去,她倔強的沒有回頭,不敢回頭,不能回頭,她怕回頭就是海市蜃樓,怕回頭就是鏡花水月一場空,她不能讓他會錯意,她得走,一直走,再大的風,也要走……

  而她沒有回頭,也就無從得知他眸裏的期盼與悲痛,以及那被用來堵住嗚咽的已是鮮血淋漓的拳頭……

  桃花仙境,黃梁夢中,誰將紅燭高照,誰在對誰說著言不由衷?誰執劍劈開長空,誰已離去,誰又獨留,誰似天地一孤鴻?

  誰的心在刺痛,誰的淚流得更凶?誰背棄了——情有獨鍾!

  青衣來的時候,趙祏一個人坐在一棵桃樹下,粉色的花瓣覆了他一身,此刻那雙深黑的眼睛安靜地閉著,又直又挺的鼻子下麵是薄薄的嘴唇,唇角弧度優美,其實就連下巴的線條也極為漂亮,即使睡著了依舊英俊異常,也難怪平日裏夏青總花癡他的長相,更難怪他總是招桃花。

  趙祏仿佛正在做一個夢,夢裏聞到熟悉的香味,那樣清淡而悠遠的花草香,連同著她柔軟溫暖的氣息,令人不忍輕易放手。

  夢裏,他見到了一個人,他問她:“你希望夏青成為薩滿麽?”

  在夢裏,夏晴堅定地回答了他,“不,我隻盼她幸福自由且與心愛的人生活在一起。”

  放她自由,讓她幸福……良久,他睜開眼,越過桃林看向無邊的天際,完美的側臉在月光下閃動著迷人的光澤,他自嘲的笑笑:“我為什麽會愛上你,青青?僅僅是因為你傾城傾國的容貌麽?我為什麽會理所當然的認為你會如我待你般待我?自以為是的以為隻要我開口,隻要我願意拋下那些繁華尊貴,你就會毫不猶豫的拋下一切和我隱居在這世外仙境裏,卻不知,我是我,而你,終究是你。”

  “這一輩子,我那麽樣的愛你,頭一次傾盡心力的想去好好愛一個人,最後的結果是什麽?青青,終究是我太自信了!”

  他是癡人,癡到不知道自己的傻,誰知道在有些人眼裏,癡心是一件沒有價值的東西。

  “是我不懂得珍惜眼前的一切,是我太任性,所以折掉了所有的幸福麽?”

  “不,不是,感情是勉強不來的,我懂。”

  “所以我放你走,所以不能逼迫彼此到達情感的懸崖,然後——一失足成千古恨……”

  “心碎腸斷,化作飛灰的感覺,我試過一次,一次就已經足夠了,從今以後,我會為自己惜福,隻愛自己,認真的,活下去。”

  “從此刻開始,把自己的心握在掌中,誰也奪不走它。”

  他傷勢未愈,初夏天氣,他額上薄薄一層細汗,汗濕的眉宇青黑憂鬱,眸光黯淡。。

  身側的微風簌簌翔回,他衣袂翩然,人是瘦得很了,似乎隨時都可乘風歸去。

  這世上與你最親近,看似最愛你之人,原來傷你最深。

  原以為,隻要她的心裏有他,他就有足夠扭轉乾坤的能力,隻要她肯進一步,所有的困難他都不會放在眼裏,可是如今,她沒有進,反而越退越遠,遠到他的手再也夠不著了,人生在世,什麽都可以憑努力得到,唯獨情讓人無力,一旦失去就是一輩子的遺憾,而你傾心的那個人,不管日後再遇到誰,都是無法替代的。。

  得失是非一場空,不過是一場愚弄,十多年的守候,十多年的愛戀,原來竟然隻是一場徒勞牽掛,隻會成為一段傷心過往……他忽然明白了,眼眸閃爍如碎落一地的星光。

  今生無緣,來世,他一定要把命運緊緊握在自己的手中,不為任何人,隻為自己,好好的活著!

  青衣靜靜的站在他身後,靜靜的看著他,他仍舊鳳目彎彎,嘴角微傾,笑渦畢現,神情溫和,可事實上,隻有他知道,那個人所有的情感都被擊碎了,整個人空蕩蕩的,像一具空殼一般。

  一滴淚,悄悄滑下眼角。

  一顆心,已然寂入死灰。

  問世間情為何物?明明寧願生死相許,卻為何總是被上天捉弄?看著趙祏跌坐在樹下,白色的衣袂飄飛在風中,遠遠望去恍如與樹木融為一體,在這空曠的桃林之間竟也化成了一棵孤寂的樹,青衣心下翻湧起濃重的悲涼。

  。春風吹來,一枚桃花花瓣飄落眼前,青衣忙伸手接住,迎著風吹來的方向看去,才發現身旁的那株桃花已芳菲落盡,隻剩滿樹新綠了,桃花妖嬈,風情萬種,隻可惜隻花開一季,不是長情的花,他輕輕的撚著,神情卻似在追憶著什麽美好的東西。

  隻是那目光平靜無波,看不出絲毫喜怒。

  胯下離騷一聲長嘶,撒蹄狂奔,夏青緊緊抓住韁繩,卻被拋得上顛下倒,左搖右晃。

  前路茫茫,芸芸眾生,何曾有人知道何去何從?要奔到哪裏去,她也不知道,可她再也不要停下,如果可以,她想一直這樣奔馳到天之盡頭,地之角落,奔到那千峰無人,萬壑鳥絕,奔到那水窮雲起,星沉月落的去處。

  或許會有一個地方,讓她可以好好躲藏起來,好好的掩藏著內心那點黯紅的淒愴。

  可是,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奔逃,也無法奔到她想去的地方,既是不能去,不可去,那麽去哪裏也是一樣……

  不論她去到哪裏,那時相伴的歲月,打過鬧過爭過哭過笑過的回憶,隔著的時日越久遠,越是過濾得清徹。

  大宋汴京七月初七,七巧節,安寧侯大婚,迎取遼國公主耶律夢。

  鼓樂喧天,煙花逐流水,箜篌響,路人醉。

  大遼公主下嫁安寧侯,城中百姓聞風而來,雖知侯爺夫人身份尊貴,怎能隨便一睹芳容,無奈此女名聲在外,還是抱著萬一的希望紛紛湧來。

  禦林軍長鞭抽打,艱難開路,鸞車在人潮蜂擁中依然行進甚艱。

  一襲男裝的夏青夾雜在人流中,喧嘩的聲音如巨浪紛湧而來,她隻如狂風駭浪中一葉孤舟。。907

  兩列禦林軍甲胄鮮明,侍立兩側,繡著金線鳳紋的重簾放下,皇家的明黃華蓋鸞車正在緩緩走來,車駕微微搖晃,隔絕了外麵陽光。

  和親,古往今來,似乎都是每一個王家公主們所必須要覆行的職責,不論你是否願意。

  耶律夢端直坐於軟榻,挺直背脊,保持著這副倔傲姿態,剛挽好的發髻太緊,金簪太重,扯得頭皮發麻,身上穿著的鮮紅金絲錦衣華麗而冰冷……

  不過,一切都不要緊。

  終於……要嫁給他了,終於……要與夢中那雙幽黑深眸的主人結合了,從未有過的幸福感宛若閃電,貫穿了她的全身,雖然,這過程中也有波折;雖然,她也暗自埋怨過上天,讓她愛錯了人,但是,今日,當大紅嫁衣披上身子,心中一切的憂慮都已經遠去,隻想追隨那白衣翩然的身影,隻想握住他的手,從此共度此生,共看日升月落……哪怕這隻是一次和親,隻是一場交易,哪怕他堅持說永遠不會愛上她,可這一世都能與那個風華絕代的男子共處一室,共眠一枕,共葬一穴,於她,這已是最大的幸福。

  明明知道對方並不愛自己,卻都願意拋棄自己的尊貴與驕傲求得一份愛的施舍!皇家公主啊……怎麽在情愛的麵前,卻變得這般的不堪啊!

  隻可惜,芳草如茵碧連天,她不是他心中那位穿綠羅裙的姑娘,盡管她背井離鄉蹁躚而來,他的眼中也沒有她,他的心中也不需替代品,可是她不甘心,這是上天的捉弄麽?就算是上天的安排,她耶律夢也不會屈服,就算違抗天意,她也一定要為自己搶來一份愛情,不管會傷害了誰!隻要,不傷了自己的心。

  鸞車穿過人流,向皇宮而去,皇上仁愛,許安寧侯於宮中大婚,三日後回府。

  圍觀的人群紛紛散去,終於隻剩夏青獨自一人了,隻剩她獨自一人去麵對這最終的最終。

  還記得,她唯一一次大婚時,街上也是這般場景,如今想來仍讓夏青覺得有幾分懷念,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夏青的眼前浮現出那個紅衣的男子,他的眉目就這樣定在眼前,已經沒有痛了,隻是仍免不了有些傷感,腦海中閃現出一句詞: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回得了過去,回不了當初。

  自己或許忘不了他,但是時間卻能撫平傷痛和……曾經深沉的愛戀。

  夏青轉過頭,望向無邊的星空,她也想起了今日大婚的趙祏,也想起了曾經以為可以與他並肩共享幸福的自己,那時的她不過一個小小的市井之徒,身份低賤,誰都不知道她的寂寞,又有誰曾經在乎過,深夜裏如水一般的月色中她如水一般的心事?

  隻有他,他在乎過,不論她是貴是賤,不論她是美是醜,他的眼中始終隻有一個叫做青青的女子,雖然極少宣之於口,但是從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裏,能夠看到他的憐惜與了解,也許是因為他們身體裏流著一半相同的血,所以他們會彼此相知,如今,那個影子已經永遠的沉澱在了心的深處。

  這一路走來,總是不想服從命運的安排,總是藐視命運的存在,總是自作聰明相信自己能夠改變命運,卻到頭來終於受到命運的嘲弄,人海之中,命運卻讓他們相遇,像前世種下的孽緣,因果報應,九道輪回,被拖到今生繼續癡戀,卻不得修成正果,她不能嫁給他,嫁不得,不可嫁,就隻能離開他,切金斷玉……

  越想躲開的,偏偏越深糾纏。

  越想結束的,偏偏早已進駐心房。

  人們說三生石上情注定,月老紅線牽尾指,可是她與他的三生石卻刻錯了位置,才定下了這一段孽緣,她隻是他的歧路桃花。

  淚,終於滑下……

  他們的緣,像一朵桃花悄然辭世,落了,也就落了,來年春天,還會有更明媚的花朵竄上枝頭春意鬧,他會忘了她的吧,就像忘記夏夜的風,秋天的落葉,冬寒的雪。

  大遼公主,大宋侯爺,她明豔,他英氣,很美很俊的兩個人,怎麽看怎麽般配,而她和他若在一起,天上地下,蜚短流長,人人唾棄。

  耶律夢,她雖然不喜歡,但她和他走不下去的路,有她陪他走下去,若能使他不孤單,就該說一聲感激。

  夜空中的雲,如被撕扯成條條縷縷,細細地布滿整個天際,天地一片清幽,風兒嫋嫋輕輕,仿似都不忍擾起離人的思緒,隻是靜靜陪伴著一段寂寂情深。

  這一夜,又有多少人夢破夢圓?

  如果一切還能重來,讓他們回到那個命運相遇的歸初,回到那個彼此怨懟的之前,她是不是便能讓自己避開這一場感情的漩窩,避開這一段荒唐卻——終生難忘的情,不會迷失,再不複歸?

  夏青仰頭望向天幕之上黯淡無光的月,就連月光,都知道自己終要離去了麽?就連月光,都不忍照開自己滿懷的悲涼吧?

  這渺茫的一生啊,星野如寂,葉落悄然,一路走來,雖然不幸,可她卻是幸福的,因為曾經有過那麽多不離不棄的朋友、親人,未來,雖然再無相見,但是卻也可以擁著這段回憶,藏著這點甜蜜,度過每一個無眠的夜晚,這便,夠了。

  這便,不枉費她一路走來那麽多的思念與愛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