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二月
  第66章 二月

    京師的雪連綿不絕, 落到了二月末,院子裏鋪著薄薄一層碎雪,牆角的梨樹發了新芽, 枝葉招搖,青綠間雜著生澀的純白。

    院子裏堆了不少黧黑的箱籠, 小廝們打門外進來, 接連不斷抬來了許多木箱提盒。院子裏很亂, 嘈雜的碰撞聲伴著窸窸窣窣的踩雪的響音,接連響了一上午,招來隻漂漂亮亮的小家夥兒。

    秦小貓兒悄悄出現在庭下,站在雜亂的箱子堆裏,好奇地踮起腳尖,扒在厚重的木箱上, 她歪著小腦袋, 想瞧明白裏麵到底藏了什麽東西, 慢慢把頭探進去。

    “吧唧”一聲響,小貓兒眼前一黑,不受控地翻滾進去,整隻小貓兒陷在厚厚一大箱織錦綢緞裏,小臉兒貼著柔滑的布料, 長發鬆鬆散散披落下來,蓬鬆淩亂,擋住了她的漂亮眸子。

    小姑娘有些茫然,噫了一聲, 掙紮著跪坐起來, 扒在木箱的邊緣, 輕輕撓了撓:“林哥哥, 這些是你從何處買來的呀。”

    “秦慵歸給你挑的。”林岱岫坐在案邊,漫不經心翻過一頁紙,透過木窗,隨意掃了眼箱籠裏溫溫軟軟的小糯米糕。

    那小糯米糕又問:“秦慵歸是誰。”

    “是你長兄。”林岱岫答。

    “唔。”長兄呀。

    秦晚妝低下小腦袋,摸摸身下柔軟的布料,有些開心,心裏的小花兒一朵一朵炸開,她又忍不住對那個從未見過的長兄生出無盡的期待。

    小姑娘眉眼彎彎,趁著林岱岫不注意,又悄悄縮下去,像塊張開的糯米餅一樣,四肢伸展,直直躺在箱籠裏,眨了眨眼睛,望天上湛湛的晴空。

    那她又有許多漂亮衣裳穿啦。

    她得穿給太子哥哥瞧一瞧。

    秦小貓兒想著想著,耳尖又蹭地一下紅了,她情不自禁在錦緞堆裏滾啊滾,把自個兒埋在衣料裏,悄悄開心。

    瓦楞上鋪了薄薄的碎雪,黑白間雜,透過繁冗的梨枝,雲興霞蔚,軟白的雲稀疏綿長,時而有雀鳥銜枝而過。

    *

    秦晚妝在果然得了許多漂亮衣裳。

    她把小腦袋埋在衣裳堆裏,挑挑揀揀許久,找了件水藍灑金訶子裙,料子清透柔順,剪水成紗一般,襯得小臉兒愈發精致漂亮,像個冰堆玉砌的小神仙。

    小神仙蹦蹦跳跳走到林岱岫的書房外,站了一會兒,望著裏麵清清雅雅的青年人,眸光晶亮晶亮的。

    林岱岫正欲出門,剛踏出書房就瞧見隻乖乖巧巧的小甜糕,秦晚妝仰著小腦袋,扯扯他的袖擺,十分期待的模樣。

    “秦小橋。”林岱岫笑,“你要做什麽。”

    “林哥哥,你要進宮麽,我陪著你一起去呀。”秦晚妝牽著林岱岫的袖擺,想拉著他往院子裏走。

    “我為何要帶著你。”

    林岱岫輕輕把這混賬的小手撥開,眉眼舒展,溫溫柔柔的:“好孩子,你且想一想,你進宮那麽多回,衝撞了多少皇子公主,我還得費心思去把你領回來。”

    秦小貓兒不服氣,嬌聲嬌氣的:“也不全是你領的呀,多半是太子哥哥把我領回來的呢,林哥哥,你總是這樣忙,我受欺負了都找不著你。”

    “宮裏有誰能欺負你。”

    林岱岫拿骨扇輕輕敲了敲這秦小貓兒的額頭,他看著這小混賬理直氣壯的模樣,氣笑了,“先前六皇子的課業,難道是他自己扔水裏的;十七公主的垂絲海棠也是她自個兒折的麽。”

    少師大人博古通今,學跡天人,對這隻小混賬卻沒一點法子,他時常擔心,若是秦湫知道自家妹妹被養成這個模樣,會不會氣得跟他割袍斷義。

    “是六皇子先欺負我的呀,他說我的字寫得不好看,胡說八道。”秦小貓兒的聲音綿綿軟軟的,試圖跟林哥哥解釋緣由,“十七公主說,林哥哥德不配位,是蠱惑聖人的奸佞,我拆了她的垂絲海棠,是在幫你出頭呀,林哥哥。”

    秦小貓兒這幾個月,逮著機會就往宮裏跑,宮裏不少人都聽說過林家姑娘的名姓,知道她是少師大人疼愛的小妹妹,太子殿下又慣來嬌慣她,對她幾乎是全然放縱。

    鮮少有人敢當麵開罪少師和太子殿下,故而,這隻小混賬在宮裏混得很好,在東宮內幾乎被供成了祖宗,也養得她愈發嬌氣。

    這嬌氣的小家夥兒看著外麵的馬車,又伸出小手,扯了扯林岱岫的袖擺,牽著他往外走,邊走邊說:“林哥哥,你近日這麽忙,我自然要陪著你解悶兒呀,我那麽孝順聽話。”

    林岱岫微微掃了她一眼,順著她往前走,漫不經心的,聽到她的話,輕嗤一聲:“你陪東宮那位解悶罷。”

    “不妨礙的呀。”

    秦小貓兒細聲細語的:“我可以見了太子哥哥,再去陪林哥哥。”

    *

    “然後呢。”

    溫溫涼涼的嗓音落在廊下,江鶴聲單手執卷,清瘦的指尖拈著頁尾,輕輕翻過,他眉眼輕彎,注視著茶座邊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然後林哥哥就不理我了。”秦小貓兒趴在茶桌上,看著小火上咕嚕咕嚕冒泡兒的黑陶壺,長睫一顫一顫的,有些鬱悶,“太子哥哥,林哥哥先前訓斥我,他說我很不聽話,胡說。”

    江鶴聲溫聲笑笑,把書卷擱在一邊,沏了甜茶遞到小貓兒麵前,哄著她,卻沒反駁,倏爾,他偏頭,手握拳抵著唇角,輕輕咳嗽兩聲,麵色蒼白如紙。

    秦小貓兒有些擔心,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太子哥哥身上總帶著病,有時見著她,雙目失神,都要撐著頭想好久,半晌,又溫溫柔柔抬眼注視著她,似乎很不好意思,然後歉疚地叫阿橋。

    秦小貓兒端起甜茶放在江鶴聲唇邊,看著漂亮哥哥就這她的手,低頭抿了一口。

    瑩潤的水珠沾濕殷紅的唇角,江鶴聲咽了甜茶,失笑,抬眼看著軟綿綿的小甜糕:“不礙事。”

    “太子哥哥,你的病何時才能好呀。”秦小貓兒撐著下巴,重重歎了口氣,倏爾想到什麽,躥起來,“不若,我將我的郎中姐姐借給太子哥哥吧,我的郎中姐姐很好呢,她幫我治病之後,我已經很少發病啦。”

    江鶴聲正欲開口推辭,小貓兒卻很高興,來來回回踱步,嘟囔著待會兒同郎中姐姐說的托詞,他不忍心掃了小姑娘的興致,隻好順著她,哄小姑娘:“多謝阿橋,改日孤再派人去請你的郎中姐姐進宮罷。”

    *

    遍地清輝。

    東宮裏漸漸點起燭火,昏黃的燭光微微晃蕩,香爐呈青鳥狀,青鳥振翅欲飛,嫋嫋的煙霧升騰而起,淡淡的蘇合香縈繞在半空。

    秦小貓兒坐在琴桌邊,伸手去撥銀白的琴弦,“錚——”小貓兒嚇得收回手,仰起小腦袋去瞧她的太子哥哥,江鶴聲攬著她,溫聲笑:“阿橋,別害怕。”

    江鶴聲想著,宮外的世家貴女們大多精通琴棋書畫,他的阿橋也該學一些,不必諳熟,隻消稍有領會,足夠應付世俗對姑娘家的期望便好。

    清清冷冷的指尖觸上小姑娘的手,江鶴聲低著頭,認真細致地教她撥弦。

    他邊兒上是窗,窗外是孤懸的明月,月光如流水,潺潺湲湲漫進來,瑩白的光暈漸漸洇開。

    小少年教阿橋做些什麽事時,向來很專心,漂漂亮亮的眸子裏映著銀絲漫射出的清光,還藏了個乖乖巧巧的小甜糕的倒影。

    秦晚妝被太子殿下教導時,卻一直認真不起來,她怔怔瞧著漂亮哥哥,看見他眼中的自個兒,又忍不住往上蹭一蹭,小臉兒湊上去。

    小少年感受到小甜糕溫溫軟軟的呼吸聲,指尖微微泛白,他低聲道:“阿橋,你不要鬧。”

    “昂——”

    小姑娘應她,“我沒有鬧呀。”

    她有些好奇,伸出小爪子,對著漂亮哥哥烏黑的長睫,輕輕撥弄兩下,軟軟的觸感。

    她唔了一聲,連忙把手收回來,耳尖有些紅,一抖一抖的,她按上自己的胸口,有些奇怪:“太子哥哥,我的心跳得好快,我是不是生病啦?”

    太子殿下啞了一會兒,長睫輕顫,躲開小姑娘的目光,垂眸,嗓音有些沙啞:“並未。”

    “阿橋,你乖一些。”

    江鶴聲又道。

    “噠——”

    輕輕的叩門聲。

    江鶴聲這才回神,把懷裏胡亂鬧騰的小姑娘按住了,理了理淩亂的襴衫,溫聲道:“進。”

    天一進來,恭敬行禮:“殿下,陛下遇刺,玄甲衛奉命到各宮搜查刺客蹤跡,現下在東宮門口候著。”

    秦小貓兒眨眨眼睛,她先前從未聽說過這樣的事,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仰著小腦袋,扯了扯江鶴聲的袖擺,江鶴聲把小姑娘的眸子掩住了。

    他淡淡道:“準。”

    少頃,院內響起紛紛踏踏的腳步聲,清寒的刀光映在雪地上,殿門開著,走進來幾十個人,對著江鶴聲行了個禮,便散開去搜查刺客,領頭的走到江鶴聲麵前,畢恭畢敬道:“宮內生變,卑下奉旨搜查先太子餘孽,驚擾了殿下,望殿下寬宥。”

    小貓兒聽見熟悉的詞,忍不住出聲,語氣綿綿軟軟的:“先太子?”

    玄甲衛行走禦前,代君上行事,手底下不知道沾了多少血,通身的殺伐氣,江鶴聲不欲讓這幹幹淨淨的小姑娘瞧見這些人,依舊掩著她的眸子,對著玄甲衛道:“快一些。”

    他說完,溫溫柔柔回小貓兒的話:“是前朝太子,父皇的長兄,通敵叛國故而被廢黜,他有些殘黨不死心,便會在宮裏鬧出些動靜,阿橋不必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