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平安
  第43章 平安

    鶴聲淺淺淡淡的目光落在刀尖上, 半晌沒有動靜,隻是開口道:“孤如何能相信你們會保往往平安。”

    “太子爺。”全公公把眯成一條縫的眼睛微微張開,尖細的聲音響起來, 腔調誇張可笑,“您可沒有旁的法子, 您隻能相信咱家。”

    “您走投無路啦。”

    他笑得眉飛色舞, 似乎是見著了極為愉悅的事。

    “是嗎?”

    指尖輕輕劃過彎刀的刀柄, 鋒利的刀刃閃爍著泠泠寒光,鶴聲微微掀起眼皮子,舔了舔幹澀的唇角,輕聲笑:“倒也並非全公公所言。”

    全公公半闔著眼,哼出一聲鼻音,腳步慢慢往後挪:“殿下還有什麽想說的。”

    “您當真以為來此的隻有老奴一人嗎, 娘娘疼愛您, 特意派了許多人來送送您。”

    “殿下, 您早該死在皇陵裏,能活到現在全仰賴娘娘仁心呐,您也該知足啦。”

    “殿下,您別掙紮,這事兒還有什麽法子呢, 您縱然有通天的本事,還能大得過娘娘跟聖人嗎?陛下生養了您,娘娘打小撫育您,畜生尚且會反哺跪乳, 更何況是您呐。”

    他往後退, 嘴裏喋喋不休, 吐出的話乍然卡了殼。

    隻在瞬間, 少年人猛地往前,屈腿一掃,全公公瞪大眼睛,驟然仰倒在地,重重摔在泥坑裏,眨眼間心口便抵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刀刃,少年人屈膝半跪,清瘦修長的手壓著那把彎刀,眉眼間帶了點陰戾。

    刹那間,院裏出現一群身著黑衣、手握長刀的蒙麵人,他們把院落圍得水泄不通,眼神銳利,緊緊盯著地上半跪著的少年人,冰冷刑煞之氣撲天倒海般壓下來。

    死士。

    戚貴妃母家豢養的死士。

    好大的排場啊。

    鶴聲垂首,內心譏諷,輕聲笑笑:“緊張什麽,孤何曾說過不死啊。”

    他微微掃了一眼死士,暮春時節的清風吹過少年人的眸子,卻掀不起任何波瀾,少年人的眼神平靜如死水。

    他說:“孤先前告訴過諸位,若是往往出了意外——”

    “所有人都別活。”

    他慢慢吐出幾個字。

    少年人的語氣輕飄飄的,他抬眼,瞧著柴屋裏昏睡不醒的小姑娘,眸底劃過晦暗不明的幽光,他頓了很久,又輕輕笑起來。

    刀尖點點全公公的心口,少年人帶笑補充道:“孤說的所有人,包括你、我、還有這院子裏所有能呼吸的。”

    “嗯——”

    他想了想,又笑,眉眼彎彎:“還有宮裏那幾個,你們喚作陛下跟娘娘的,明白嗎。”

    “大膽!”

    怒斥聲響起的同時,鮮血順著錦袍汩汩而流,全公公瞪大了眼睛,他全然想不到江鶴聲竟然真敢傷他,氣得麵紅耳赤,全身上下疼得止不住顫抖。

    “刺啦——”

    彎刀劃破布料,隨後是沉悶的鈍聲。

    刀尖又沒入胸膛半分,鶴聲垂首低眉,指尖仍舊按著刀柄,輕輕叩了叩,細細端詳了會兒全公公痛得咬牙的神色。

    “你、你大膽!”

    “你就不怕咱家殺了秦家那個小姑娘嗎。”

    少年人依然帶著笑,一言不發看著他,隻是眼神平靜幽寂到可怕,像是深不見底的萬丈峽穀,隻瞧得見空虛的黑。

    他似乎有些厭煩:“孤不是說了麽,若是她出了意外,所有人都得死。”

    “所有人。”他慢條斯理道,“都得殉她。”

    刹那間,劍拔弩張,院子裏的空氣像是凝滯了一樣,黑衣死士緊緊圍著中間的少年人,長刀猛地出鞘,發出刺啦的聲響,在晝光下閃著冰冷寒光,像是從古戰場橫渡而來,渾身都帶著濃重的陰煞氣。

    “啾——”

    渾身絨毛的黃雀兒停在樹枝上,小眼睛滴溜溜盯著院落裏僵持的幾個人,抖了抖被雨打濕的羽毛,青綠色的葉片也跟著簌簌往下滴落雨水。

    全公公咽了口唾沫:“你、你想如何。”

    “我得親眼看著往往安康。”

    “我要親自送她出去。”

    雨水滴滴答答落到少年人的身上,沾濕他的長發,他渾不在意,低著頭,一動不動盯著全公公,目光森冷。

    “可以。”全公公咬牙,“你先放了咱家。”

    彎刀往深處抵了抵,少年人輕聲笑笑,俯身貼近他耳邊:“全公公,殺了你易如反掌,倘若待會兒有變故,孤一定第一個殺了你。”

    “你不妨猜一猜,孤死之前,能殺幾個人。”

    幽冷的氣息在空氣中縈繞,全公公隻覺得自己喘不過氣,腦子裏的弦轟地炸開,冷汗涔涔而落,他像是被掐住咽喉的死魚一樣:“咱家答應你……”

    鶴聲這才起身,收回彎刀,鮮紅的血液順著刀尖往下流,滴滴答答,濺起殷紅漂亮的小花兒。

    全公公立刻往後退了幾步,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倚著牆角,單手捂著傷口,鮮血滲出來,空氣中滿是血腥氣。

    他咬著牙:“刀。”

    鶴聲回頭微微睨他一眼,莞爾。

    “吧嗒——”

    少年人右手一翻,閑閑散散的,彎刀順勢落下,砸在泥地上濺起一小攤汙水。

    汙水打濕了少年人的絳紅長衣,鶴聲身上有些髒。

    他又漫不經心取走小廝端來的錦帕,不顧小廝茫然無所適從的神態,慢條斯理擦幹手上的血跡,踩著濕漉漉的幹草走進柴屋。

    少年人的眸光平靜到可怕,他心裏好像什麽都裝不下,空蕩得讓人發慌。

    “唔——”

    輕輕的悶哼聲。

    一顆心像是被什麽東西撅住了一樣,幾乎在刹那間,酸澀的、惶恐的、歉疚的諸多情緒排山倒海般湧上少年人心頭。

    他站在柴屋門口,抿了抿唇,他低頭,對著地上的汙水,仔細照了照自己的模樣。

    鶴聲站了會兒,等自己身上的血腥氣散盡了,才三步並兩步快速走到小貓兒身邊,跪坐下來,輕聲喚:“往往。”

    少年人垂首低眉,鴉睫輕顫,嗓音艱澀沙啞:“往往,你睜開眼。”

    “往往,你瞧一瞧我。”

    “好不好。”

    少年人乞求著,聲音帶著細微的顫抖,他低著頭,失神良久的目光終於掀起波瀾,眼尾帶著穠醴的殷紅。

    唔——

    漂亮哥哥在叫她呀。

    漂亮哥哥、漂亮哥哥在何處呀。

    她怎麽瞧不見漂亮哥哥呀。

    秦晚妝覺得自己眼前蒙了厚厚一層霧,她盡力往前望,可是什麽都瞧不見,水盈盈的眸子裏藏了深深的疑惑。

    她非但瞧不見漂亮哥哥,她還很冷,還很餓,這是往常的小姑娘未嚐體驗過的,因而這時很難受。

    小貓兒有些不高興。

    她想著,等她能找著漂亮哥哥了,一定要讓漂亮哥哥抱抱她,帶她去吃照江園吃酥糕,她要買三疊,一疊自個兒吃,剩下兩碟分給漂亮哥哥。

    漂亮哥哥還是個孩子呢。

    他得多吃些,才能長大長高呀。

    哎呀。

    苦澀的滋味在唇齒間炸開,小貓兒很不高興。

    她先前不是喝過苦藥了麽,為何現在還要喂給她這般苦的藥丸子呀,這些人當她是藥罐子成精嗎。

    她雖然餓了,但她也不是什麽都吃啊。

    小姑娘有些生氣,緊緊咬著牙,嗚嗚咽咽的,撲棱著小爪子想把身邊的人推開。

    不吃,這樣苦的藥丸子。

    打死她都不要吃。

    冰冰涼涼的觸感貼上她的小爪子,有人握住她的手,動作很輕,小貓兒覺得自己的小手像是被冷玉攏住了一樣。

    有人把她抱起來,輕輕順了順她的後背。

    小貓兒整個人下意識往前倒,一倒紮進個滿是苦茶味的懷抱,清清淺淺的苦茶香縈繞在鼻尖,像是雪夜初霽時,蒼茫天地間生出的第一捋新芽。

    小姑娘喜歡這樣的味道,高興地把自己卷一卷,團成小小一隻,試圖把整個人都縮在這抹苦茶香裏。

    少年人的嗓音清朗如明月入懷,他竭力遏製自己的無措,放緩語調慢慢哄著懷裏縮成一團的小東西:“往往,你能聽見我說話,是不是。”

    噫——

    漂亮哥哥呀,是漂亮哥哥。

    小貓兒心裏的小花兒又炸開了,登時,她隻覺浩蕩清風撲麵而來,渾身上下懶洋洋的,像是誰在盛夏夜晚葡萄架下一樣,很舒服,舒服得不得了。

    漂亮哥哥抱她啦。

    她現下在漂亮哥哥懷裏呢。

    秦晚妝很高興,高興得不得了。

    她覺得自己要開花兒了。

    她有些害羞。

    漂亮哥哥是第一個找著她的。

    她得好好誇一誇漂亮哥哥呢。

    小貓兒想著想著,又開心起來,她想盡力睜開眼,眼皮子卻像被什麽東西囚住了一樣,她有些累,她想睡覺了。

    “往往。”少年人又喚她。

    唔——

    她在的呀。

    “往往,張嘴。”

    “往往,我的好孩子,你聽話,聽話好不好。”

    清清涼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些細微的顫抖,秦晚妝覺得漂亮哥哥有些害怕,自打見著她開始,漂亮哥哥似乎一直在害怕,也不知在擔心些什麽。

    秦晚妝本來都習慣了,但此時此刻,小貓兒有些難過,她覺得漂亮哥哥現下特別害怕,是深深的害怕,比往常要更惶恐。

    小姑娘不知道為什麽,想伸出小爪子去摸摸她的漂亮哥哥。

    她覺得漂亮哥哥現在肯定掉眼淚了。

    欸。

    小貓兒輕聲歎口氣。

    漂亮哥哥也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呀。

    “啾——啾啾——”斷斷續續的鳥鳴,混著雨水滴落的聲音。

    少年人輕輕摟著小貓兒,低著頭,又一次乞求她:“往往,你張嘴,好不好。”

    “乖孩子,往往,我的乖孩子。”

    “……”

    哎呀,聽著漂亮哥哥的聲音,小貓兒不自覺鬆開了貝齒。

    很簡單嘛。

    她這樣歡喜漂亮哥哥,自然漂亮哥哥說什麽就是什麽呀。

    “咕嚕——”

    苦澀的藥丸劃過舌尖,小貓兒輕輕咬了一咬,緊鎖眉頭,抽抽噎噎地想掉眼淚。

    可惡哇。

    漂亮哥哥為何要喂她吃這樣苦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