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客人
  第32章 客人

    小姑娘沒見過這樣的場麵, 站在鶴聲身後悄悄探出頭,頗有些好奇的模樣,灑金水綠裙擺輕輕晃動, 映著綺麗的霞光,小姑娘幹淨得格格不入。

    遠處有幾個衣衫襤褸、灰頭土臉的小孩兒也躲在大人身後, 悄悄抬頭看她, 細弱的聲音如貓叫。

    “阿娘, 她是誰呀。”

    “阿娘,她真好看。”

    “……”

    秦晚妝低著頭,想把自己藏在鶴聲身後,小手扯著鶴聲的衣袖,有些不好意思:“漂亮哥哥,他們是誰呀。”

    前些日子涼川舉兵南進, 蕪州城破, 蕪州的百姓流水一般湧進雲州, 官府在各地設了棚戶以接納流民。

    小貓兒被高高捧在雲端,當然不會知道人間的破爛瑣事,眸子明淨又純粹,隻在環顧四周時略顯局促。

    鶴聲道:“是外鄉來的客人。”

    他不願他的小小姑娘太早知道世間的苦難,哪怕連他也曾是這場苦難的局中人。

    小貓兒似懂非懂, 乖乖巧巧地跟在鶴聲身邊。

    林滿冷笑一聲,他繞過人潮,穿過破破爛爛的街巷。

    這裏實在很雜亂,秦晚妝牽著鶴聲, 勉勉強強跟上林滿的步子, 裙擺沾了腥臭的汙水, 小姑娘頂著四麵八方投來的目光, 埋在鶴聲身後低著頭往前走。

    鶴聲微掀眼簾,眼神冷漠乖戾,淡淡在人群中掃了一圈,眾人噤若寒蟬,竟覺得這小少年比涼川那些生得壯碩的將軍還要駭人。

    那是一種從心裏冒出的戰栗。

    像是沉入無止境的深海,海水冰冷苦澀,漫過口鼻,他們幾乎要喘不過氣。

    有人不禁往後瑟縮兩步,他們的心中不約而同浮現出相同的想法:如果惹得這個小少年不高興,他們真的會死。

    鶴聲輕笑一聲。

    嘖,他平生最厭惡廢物。

    身上窺伺的目光少了些,秦晚妝不明所以,覺得這是個很奇怪的地方,她戳戳林滿:“我的糖葫蘆。”

    林滿的嗓音很冷:“我的。”

    “你們可以帶我去見官。”

    無賴!

    氣死啦。

    秦晚妝不高興,哼唧哼唧的。

    壞人,大壞人!

    “哥哥——”細微的聲響,聽著十分孱弱,木棚下,四處堆疊的籮筐旁邊,瘦瘦小小的孩子縮在單薄的被子裏,麵色蠟黃,眼神怯生生的,像灰撲撲的小老鼠。

    林滿止步,把糖葫蘆遞到小孩兒的手裏,那孩子的眼睛突然變得晶亮,伸出髒兮兮的小手,緊緊攥著糖葫蘆的細柄。

    “真的是糖葫蘆!”

    他很高興,驚喜出聲。

    那根糖葫蘆隻剩寥寥幾顆,其中一個山楂還被秦往往這隻小貓兒啃得不成樣子,然而那小孩兒卻笑得十分開心,像得了什麽了不得的奇珍異寶。

    小孩兒舉起糖葫蘆,認真地舔了一口,甜彎了眉眼。

    “喝藥了嗎?”林滿問他。

    小孩兒扭扭捏捏的,拿出一貼藥:“哥哥也生病了,給哥哥喝。”

    “不需要。”林滿繃著臉,聲音冷淡。

    小孩兒很著急:“我能掙銀子,我方才去找西橋大人了,他說我可以進秦府幹活兒,秦家可以幫我治病,他們會給我藥的。”

    “……”

    “閉嘴。”林滿冷斥,皺著眉頭,“你進秦府能幹什麽活兒,他們隻是看你年紀小可憐你。”

    小孩兒悶悶的,垂頭喪氣。

    “我不需要你照顧。”林滿的嗓音硬邦邦的,警告,“管好你自己。”

    小孩兒被訓斥得有些傷心,可憐巴巴的,注意到兄長身邊還有旁人,他又巴巴縮到角落裏,怯聲怯氣的:“哥哥,他們是誰啊?”

    林滿抿了抿唇:“客人。”

    小孩兒聽見哥哥這樣說,似乎很開心,對著秦晚妝說:“姐姐,你要吃糖葫蘆嗎?”

    但當他注意到秦晚妝的穿著,又想起自己灰撲撲的樣子,小手僵硬地伸回去,側臉有點紅,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林滿側身看著秦晚妝,向來冷漠的神色裏罕見地帶了點乞求,他害怕秦晚妝把真相說出去。

    “哼——”

    秦晚妝撇過頭不想看林滿。

    氣死啦,這就是她的糖葫蘆!

    小貓兒下意識伸出小爪子撓撓鶴聲的掌心,幹巴巴道:“才不要,這是你哥哥給你的。”

    “我喝粥去。”秦晚妝又拉著鶴聲往邊兒上排著的長隊去。

    她走了那麽多路都要不回她的糖葫蘆!

    她都要餓死啦。

    等她回家,她要買十串!

    *

    人群熙攘。

    粥棚邊擠了許多人,秦晚妝分辨不清那兒的模樣,卻明明白白認出了粥棚邊上束起的銀白旗幟,布料上繡著淺金色紋樣,是山茶花的樣子。

    這是秦氏商行的標誌。

    秦家小姐愛山茶,關乎雲州秦氏的所有記號,都被定成了山茶花。

    “他們方才提了西橋呢。”秦晚妝仰著小臉兒,對上鶴聲清雋漂亮的目光,“西橋慣來跟著阿兄的,我們去待會兒去找一找他,便能找著阿兄啦。”

    她已經許久沒有見著阿兄了。

    林哥哥說阿兄在安置流民,也不知在何處。

    小貓兒近日總想著找她的兄長。

    他同意漂亮哥哥同自己定親。

    小貓兒覺得阿兄終於懂事了起來。

    她很高興,很滿意。

    預備著好好誇一誇他。

    商行的旗在粥棚旁邊,西橋也定然在那兒,她待會兒非但可以找著西橋,還可以喝一碗粥。

    暉光透過古樹繁茂的枝葉灑下來,留下滿地的斑駁碎影,小貓兒踩在枝葉的影子上,眉眼彎彎,不自覺揚起小下巴,萬分得意的小模樣。

    她覺得自己十分聰慧,聰慧得不得了。

    鶴聲也順著她笑,眸光清亮,恍然好似打在瓷白碎玉上的清光,他微微俯身,清瘦的手指穿過小姑娘的長發,他取出青葉,放在小貓兒眼前。

    長發被紅繩隨手一挽挽成高高的馬尾,他一轉身,烏黑的發垂下來順勢甩動,他的臉色帶著些病態的蒼白,分明是十分風流漂亮的樣子,偏生了雙清澈的桃花眼。

    秦晚妝對上鶴聲認真專注的目光,伸出軟軟的小手接過青葉。

    哎呀,不行。

    漂亮哥哥太好看啦。

    秦晚妝覺得這樣不可以。

    漂亮哥哥再這樣,她都不想去找西橋了。

    於是小貓兒踮起腳尖,如同阿兄平日裏待她一樣,捏了捏鶴聲的耳垂,嬌聲嬌氣道:“漂亮哥哥,你不要撒嬌。”

    “我在幹正事。”她強調。

    鶴聲似乎沒預料到小貓兒的反應,怔忪了一會兒,抿了抿嘴角,輕輕嗯了一聲,目光輕垂。

    注意到四周窺伺的目光。

    鶴聲懶懶掀起眼簾,目光寡淡,極端冷漠的樣子,像冰天雪地裏的雪鬆。

    眾人紛紛低頭。

    乖乖,哪來的煞神。

    沒有一個人瞧見,少年人身姿稍顯僵硬,耳尖泛著淡淡的淺紅。

    他聽見自己輕輕說了聲:“好。”

    *

    “那是哪家的姑娘?”文辭嘴裏叼著根狗尾巴草,手裏拎著幾貼藥,揚起下巴往西邊兒晃了晃。

    那是個生得很好的小姑娘,仰著小臉兒不知道在同她身邊的人說什麽,她身邊的少年人身姿挺拔,微微低頭,認真聽著身邊的小姑娘說話。

    嘖,不得不說。

    賞心悅目。

    西橋忙著跟林滿交代郎中的囑托,又道:“且收下罷,這是東家的吩咐,治病是要緊事,莫耽擱了……”

    “你不收我可沒法子跟東家交代。”

    林滿站在一邊,接過文辭遞來的幾貼藥,抿著嘴,目光輕垂,聲音壓得很低:“多謝。”

    西橋笑笑,腰間掛著的小狐狸泠泠生光,這時才微微掀起眼皮子往文辭指著的方向瞧了一眼,瞳孔微縮,頭皮發麻。

    文辭注意到他的反應:“你瞧著那人是不是生得不錯,也不知都是哪家的……”

    “本家的。”西橋道。

    “哦,本家的。”文辭點點頭。

    “……”

    文辭僵硬一瞬,扭過頭:“你說那是哪家的?”

    林滿抬頭,瞧見熟悉的身影,微微攥緊拳頭。

    秦家的,本家小姐嗎?

    *

    眼見著長長的隊終於要到了盡頭。

    小貓兒敲著陶碗,眼睛倏爾亮起來。

    哎呀,是阿兄呐。

    秦湫披著件冷綠長袍,長發用玉笄束起,眉眼疏落冷淡。大抵是粥棚人手不夠,他站在茅棚下,長身鶴立,清瘦修長的指節搭上長柄木勺,在氤氳的水霧裏顯得格外有人間煙火氣。

    “謝謝東家——”

    “謝謝東家——”

    “……”

    有人向他道謝,秦湫悉數應了。

    “謝謝東家。”清清脆脆的聲音。

    “嗯。”秦湫下意識頷首,倏爾輕輕皺眉,抬頭對上自家小貓兒亮閃閃的眸子,原本幹幹淨淨的小姑娘此時變得髒兮兮的,裙擺處都沾了汙水,笑得卻很歡快。

    秦湫冷笑一聲:“好姑娘。”

    “哪個許你出府的?”

    秦晚妝縮縮腦袋,嬌聲嬌氣的:“你莫管這些,我自然是好姑娘呐,我跑了好遠好遠才找著你呢,上哪兒找這樣乖巧的小妹妹呀。”

    秦湫懶得理她,掐了掐她的小臉兒,眉目冷淡,瞧著似乎有些生氣。

    哎呀,阿兄凶死啦。

    她不要誇阿兄了!

    “你不要捏我。”秦晚妝皺著小眉頭抱怨,嗓音綿綿軟軟的,“我、我要疼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