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這一嗓子可謂是驚天動地,即便眾人距離縣獄有段距離,也聽得一清二楚。

    段南軻尚且還未有什麽表情,倒是裴遇橫眉冷眼,對著外麵的衙差問:“怎麽回事?”

    不過衙差還未去詢問,從外麵便快步走近一個高大身影。

    薑令窈定睛一看,才發現是捉拿昨日怪人後就離開的鄭峰。

    鄭峰先同段南軻見禮,然後便一板一眼道:“大人,已經給那人洗漱更衣,並且讓他用過飯食,期間他都很配合,但一切準備就緒要問話時,他就開始顛三倒四胡說八道,屬下不得以隻能用刑,剛把鞭子取出,他就跟瘋了一樣掙紮嘶吼。”

    段南軻嗯了一聲,隨即他看鄭三吉:“鄭仵作,你是否也會醫術?能否看出一人是偽裝還是真瘋?”

    判斷一個人是否生病,也是仵作的差事,鄭三吉道:“我的醫術不太能治人生,卻也能判人死,除非用了秘藥亦或者當真是心思深沉,大凡裝瘋的九成都能看出。”

    段南軻頷首,果斷起身道:“喬大人,鄭仵作,不如我們先去會一會這位怪人。”

    他聲音冷淡:“他如何知道我們把他當了凶手呢?”

    一行人很快便進了縣獄,縣獄自不比順天府大獄,一共隻十來間牢房,甚至因為年久失修,顯得很是殘破,縣獄的地上都是斑駁青苔痕跡,不小心一些恐會摔跤。

    縣衙自也有三班六房,其中就有刑房下屬獄卒掌管縣獄,不過宛平不算是大縣,城中百姓也算是安居樂業,因此獄卒人數並不算多,大抵都是子承父業,都是坐地戶。

    這般殺人拋屍的大案,宛平已有三年不曾預見,因此獄卒們一個個皆是摩拳擦掌,就等著錦衣衛大人們抓緊來一批嫌疑犯好審問一番。

    故而他們進入縣獄的時候不光所有的獄卒在,就連牢頭也在,他一件段南軻的大紅衣角,便立即上前來:“鎮撫使大人,裏麵刑具都已備好,大人隨意取用。”

    段南軻並不理他,隻快步往牢房裏走,不過三五步工夫,他們就來到最大的牢房之前。

    牢房裏晦暗不明,光影明明滅滅,隻有油燈照亮了腳下路,一個蒼白消瘦的人影被掛在刑架上。

    同別的犯人不同,他手腳都被緊緊捆綁住,身上也並無用刑痕跡,兩側的錦衣衛緹騎皆是眉目冷淡,都隻凝眉看著他。

    倒不像是為了審問,反而是怕他瘋狂掙紮,傷害自己。

    薑令窈跟在段南軻身後踏入大牢中,對牢獄中汙穢的氣味並未有何表示,她隻是突然注意到,她身邊的鄭三吉腳步微頓,似是有什麽發現。

    薑令窈轉過頭,定定看向鄭三吉:“鄭哥?”

    鄭三吉衝她搖了搖頭,讓她暫且等一等。

    段南軻一揮手,錦衣衛就搬來三把椅子,三人便就在這嫌犯對麵落座。

    “把他頭抬起來,”段南軻道,“看看是什麽模樣。”

    緹騎上前,一把捏住嫌犯的下巴,把他的頭狠狠往上一抬。

    嫌犯的頭嘭的一聲磕在了後麵的刑架上,發出悶悶的響聲,隨之而來的,還有鄭三吉的抽氣聲。

    “這……”

    鄭三吉瞪大雙眼,滿臉的不可置信。

    這回,就連段南軻都注意到了他的異樣,他看向薑令窈,見薑令窈衝他搖頭,便知薑令窈不認識此人。

    段南軻開口:“鄭仵作,你可識得此人?”

    鄭三吉還沒來得及開口,刑架上的嫌犯便似被針紮一般,又掙紮起來:“仵作,仵作,仵作不會害人,仵作不會害人。”

    他當真像是個瘋子。

    薑令窈的目光卻並沒有被嫌犯吸引,她一直盯著鄭三吉看,看他由最初的驚愕轉變到沮喪,最終滿臉都是懊悔。

    薑令窈突然福至心靈,她猶豫地道:“鄭哥,難道此人就是陳振?”

    此話一出,就連段南軻都微有些吃驚,他幽冷的眸子落到鄭三吉身上,似隻要他說一句假話,就能被錦衣衛抓個正著。

    鄭三吉大抵也沒想到薑令窈會如此敏銳,他呆愣了好半晌,才終於狠狠抹了一把臉,苦澀地道:“是,他就是當年通州的仵作,也是本案的唯一嫌犯——陳振。”

    隨著鄭三吉的話,薑令窈和段南軻的目光一起落在了嫌犯身上。

    根據鄭三吉的證詞,十四年前案發時,他大約是二十五六的年紀,那麽時至今日,他已經年過四十。

    然而當薑令窈的目光落在他猙獰的麵容上時,實在無法把他跟四十歲的中年人聯係到一起,此刻的陳振已經滿頭華發,麵目蒼老,滿眼都是癲狂之色。

    他如同窮途末路的瘋子一般,已是垂垂老矣,再無生機。

    隻有聲嘶力竭時,他才有了些許難以撲滅的生機。

    大概是久未聽到自己的名字,陳振一下子愣在那裏,混亂的精神撕扯著他的神智,讓他短暫收回了片刻的理智。

    他瞪著那雙渾濁的眼,吃力地看向了鄭三吉。

    隻一瞬,他便狠狠瞪大雙眼,聲音嘶啞地道:“鄭……三吉?”

    鄭三吉卻並未有久別重逢的喜悅,此刻的他,滿臉都是愧疚和沮喪,還有深深的懊悔。

    他幾乎都要哽咽出聲。

    “是我,”鄭三吉斷斷續續說,“是我,是我,你……你為何在此處?為何在……那裏?”

    這個問題似乎太難了,陳振此刻隻有滿臉茫然。

    鄭三吉深吸口氣,他想要再說兩句,卻還是被喉嚨裏的哽咽堵住了聲音,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薑令窈突然明白了他到底為何如此。

    昨日在講述過往的舊案時,鄭三吉曾經說過,無論是許青還是他,都不認為陳振是殺人凶手,當時陳振已經重病,且他根本無法經常出城,殺人拋屍對他來說太過困難,因此最後官府無罪釋放陳振的時候,許青和鄭三吉都做了證。

    可誰能想到,時隔多年,舊案重啟,在最新的死者死亡現場,鄭三吉又遇到了當年的嫌疑人。

    無論如何,這都不是巧合。

    鄭三吉沒有立即崩潰,懷疑自己當年的判斷,已經因他早就不是當年的小學徒,他已經獨立辦案十幾年光景,早就是經驗老到的老仵作了。

    薑令窈不知他們到底是什麽交情,他們亦未曾拿到當年的卷宗,不知舊案到底如何,若隻憑鄭三吉所言,薑令窈以自己的判斷,她也不認為陳振就是凶手。

    但陳振出現在靜夜花苑實在太過巧合,巧合到每個人都忍不住懷疑他。

    大抵隻有段南軻,隻有這一屋子的錦衣衛,他們見了太多這般黑白顛倒,人鬼不分的案子,倒並未如何震驚,在短暫的驚訝之後,段南軻輕咳一聲,看向了鄭三吉。

    “鄭仵作,無論他是誰,他現在都是本案的嫌疑人或者證人,我們還是要先行詢問為上。”

    “你也看到,他對錦衣衛很抵觸,不願同錦衣衛多說半句,一詢問便要發瘋,但他卻認識你。”

    “鄭三吉,”段南軻一字一頓道,“你現在是本案的仵作,你需要清醒麵對每一個嫌犯。”

    鄭三吉渾身一震,是了,他這兩日一直被過去的案子所困,卻忘記剛剛發生的案子就在眼前,他們最能把新舊兩案一起告破的機會也就在手邊。

    鄭三吉使勁攥了攥拳,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抬眼看向陳振,那雙吊眼裏有著無人可以阻擋的堅定。

    “陳振,是我,我是鄭三吉。”

    陳振聽到他的名字,聽到他的聲音,眼神中的混沌漸消去,他用那雙布滿皺紋的眼睛,直勾勾看向鄭三吉。

    “鄭……三吉,”他聲音嘶啞,“真的是你?”

    薑令窈注意到,隻有看向鄭三吉的時候,他才擁有片刻清醒。

    鄭三吉沉重點頭,他沒有同陳振寒暄,他隻是問他:“陳哥,你為何會在此處,又為何去靜夜花苑?”

    對於他的問話,陳振表情很是麻木,他想了好久,久到薑令窈以為他不會回答時,才聽到他遲疑的嗓音:“我……我是追著線索來的,可是,我追的是什麽線索……什麽線索呢?”

    薑令窈心中一驚,他同段南軻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了然神色。

    鄭三吉歎了口氣,道:“當年發生那樣的時,你又被奪去仵作之職,師父還說要給你尋個新差事,你卻不見了蹤影,你都去了哪裏?你所說的線索又是什麽?”

    這一次,他倒是寒暄了兩句。

    陳振又沉默了。

    薑令窈此刻已經明白,陳振早年或許是為了追尋線索,一路追查,但隨著時間越久,流浪越久,她便越瘋癲,瘋癲到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因何而來,瘋癲到隻有看到故人才能正常說出幾句話。

    果然,陳振思忖許久,才磕磕巴巴道:“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要找到,找到當年的凶手,我才可以洗清冤屈。”

    “我沒有殺人,我是個仵作,我怎麽會殺人?”

    陳振的聲音低低啞啞,如泣如訴,聽得人心中酸澀。

    鄭三吉的神情略微好轉,看陳振這般模樣,他應當確實無法犯下昨日的凶案,那麽他會出現在此處,一定是因為他在混沌中偶然遇見了什麽線索,亦或者他聽到了靜夜花苑有凶案,憑借本能去了靜夜花苑。

    即便瘋了,他也要找到真凶,洗清冤屈。

    薑令窈心神微動,她在鄭三吉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鄭三吉才問:“陳哥,你當年為何會來宛平,你可還記得?你說的線索究竟是什麽?”

    陳振想了許久,久到眾人都不抱希望時,他才突然開口:“我……我當年偶然聽到,有人說在京師見過第二個死者。”

    陳振結結巴巴說:“就是那個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