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薑令窈略有些吃驚。

    庫房鑰匙這一線索,是她們剛剛從小公公那裏詢問而來,尚未同錦衣衛一起議論,卻不料這位一直隱藏幕後的錦衣衛鎮撫使卻一語中的。

    他是怎麽知道的?薑令窈不由有些疑惑。

    似是聽到了薑令窈的心中疑問,鎮撫使淡淡開口:“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舉國上下各司局衙門皆有章程,而錦衣衛,自要恪盡職守,熟天下事。”

    他這般一說,薑令窈倒是不覺有何不妥,倒是徐寶財麵色越發慘白,整個人委頓在地,幾乎要昏死過去。

    裴遇適時上前一步,陰□□:“徐寶財,大人問你話,立即作答。”

    徐寶財哆嗦著喘了口氣,這才結結巴巴道:“鑰匙……我藏在床底右側第五塊磚下。”

    如此說完,他便常歎口氣,再也說不出話來。

    審訊室一時間寂靜無聲,待得片刻之後,薑令窈不經意地呢喃:“何必呢?”

    她問出了心中最後一個疑慮:“你既然要殺他,為何不在佛塔造成之後?待到佛塔呈給陛下,他再意外而亡,到時候這功績可不就給了你們?”

    這個問話,大抵很難回答,徐寶財粗粗喘了好幾口氣,才緩緩抬起頭。

    他目光哀戚,滿眼皆是死誌,緩緩開口:“大人,你不是匠人,不知我們生來便是做出一件件精美器物,旁人我不知,但我卻想做出一件傳世佳作,但憑後人驚詫喜愛。”

    “匠心匠德,既然生來隻能為匠,這份心德如何都不能抹殺,即便是死,也不能泯滅祖師爺的恩澤。”

    徐寶財聲音很輕,可在場眾人卻都被他言行震懾,無一人開口。

    徐寶財仰起頭,用那雙灰敗的眼眸看房頂窄小的高窗。

    審訊室內唯一的陽光,便從那裏照耀進來。

    “榮金貴辱沒了匠人的名聲,違背了祖師爺的訓誡,他不配做出這般傳世名塔,不配得這大家的名聲。”

    徐寶財道:“所以我殺了他。”

    “我殺人被抓,佛塔未完,一切罪責自由我一人承擔,在動手的那一刻,我已做好的以死謝罪的準備。”

    徐寶財說完,這一次緩緩閉上眼睛,再也不肯開口了。

    薑令窈心中微歎,扭頭看向鎮撫使。

    這位年輕的鎮撫使卻一直很平靜,似乎聽到的所有案情,所有故事皆是過眼雲煙,在他心裏引不起半分波瀾。

    鎮撫使大抵感受到了薑令窈的視線,他並未遲疑,道:“小喬大人,本案到此便可結案,若你心中有疑,可再詳查。”

    “此番禦用監殺人案,順天府功勞頗多,本官上表陛下時會一一言明,你回去告知姚大人,多謝他鼎力相助。”

    這三兩句功夫,就把順天府說成了協助辦案,但薑令窈不過隻是順天府的推官,她人微言輕,亦不知姚沅準備如何應對,便準備讓李大回去稟報姚大人,自己則起身對著屏風推手一禮。

    “是,下官這便告退。”

    鎮撫使大人並未回話,薑令窈就當他應允,領著身後兩人便好離開審訊室。

    然她腳下的皂靴剛踩到門前時,身後卻傳來低沉的嗓音:“小喬大人,聽你口音,似是京師人士?”

    薑令窈腳步不頓,她一手輕輕推開房門,一邊側頭回答:“是,聽大人口音,咱們應當算是同鄉。”

    薑令窈一邊說,一邊推門而出,最後笑著道:“倒是緣分。”

    她如此說著,領著順天府眾人遙遙而去,一步都未停留。

    待順天府眾人走了,鄭峰就把審訊室內的校尉都調遣出去,他跟裴遇上前,親自把徐寶財架到刑架上。

    徐寶財此刻心如死灰,茫然不知幾何,呆愣愣任由兩位錦衣衛千戶動作,待他整個人被牢牢綁縛在刑架上,他才大夢初醒,驚慌失措地問:“大人,我不是都召了嗎?”

    回答他的並非他身邊的兩名千戶,而是正前方桌案後麵,那個高大的身影。

    隱藏了多時的錦衣衛鎮撫使,已經從影影綽綽的屏風後出來,現身在徐寶財麵前。

    徐寶財看著他年輕英俊的麵容,看著他透著冰冷寒意的桃花眼,頓時抖如篩糠。

    鎮撫使手中把玩著茶杯,細長的手指在茶杯口沿上輕輕摩挲,發出沙沙聲響。

    “徐寶財,《禦用寶鑒圖》的事你還沒說清。”

    鎮撫使淡淡道:“本官要你一字不差,俱說清楚。”

    “否則,”鎮撫使的聲音在陰暗的審訊室內回蕩,“你會知道,生不如死是什麽滋味。”

    另一邊,薑令窈領著幾人一路往後廂行去。

    後廂是匠人們的住處,有名有姓的師父們大多獨住一間,剩下的學徒們幾人一間,因禦用監還算寬敞,大抵也不覺如何擁擠。

    路上,薑令窈同李大道:“李哥,你得立即派人稟明大人,方才鎮撫使的話,一字不漏說給大人聽。”

    李大拱手:“是,下官明白。”

    薑令窈一路往前走,眉頭微蹙,並未因偵破案件而顯得出輕鬆高興來。

    李大剛吩咐完手下衙差,回頭見薑令窈如此,不由有些疑惑,他看了一眼滿臉冰冷寡淡的沈素凝,還是問薑令窈:“大人,破案怎的不高興?”

    薑令窈歎了口氣:“案子確實破了,犯人也招供,但我總覺此時有異,但若細說異樣為何,又說不上來。”

    “大抵隻是我多想而已。”

    一行人說著,穿過重重樹影,來到了後麵的廂房前。

    後廂前後有三排廂房,前麵兩排都是通鋪樣式,每一間大概可住五至十人,最後一排都是單間,大抵為多住幾人,單間都很狹窄,除了床桌箱籠,便再無法擺下更多家什。

    不過此處也都是匠人們的臨住處,在禦用監後麵的瓦片巷,那裏住的都是禦用監的匠人家眷,隻有工忙時候,匠人們才會住在禦用監,待得閑時方可歸家去。

    薑令窈沒有去看前麵的通鋪房,她直接來到最後一排,每一間房外都有名牌,他們很簡單便尋到了榮金貴的單間。

    前麵的小學徒們,在被錦衣衛詢問後便已放回家去,後麵的單間裏,如今倒是有幾人在其中。

    一個是涉嫌倒賣禦用監材物的陳雙喜,一個則是改換戶籍的馮栓子。

    陳雙喜的涉案金額不算太多,統共也就三百兩銀錢,他膽子小,犯事還沒幾日,如此倒也不必重判。

    馮栓子此事要如何判,得看魏苟和顧廠公如何評議,畢竟如今榮金貴已經身死,那點睛手藝隻馮栓子會,雖並未出師,好歹也還有些技藝在身。

    改換戶籍說大可大,說小也小,若是魏苟當著想保下馮栓子,那求一求顧廠公,讓他同錦衣衛商議一番,說不得便可小而了之。

    再說,馮栓子還得做壽禮。

    正因此,反正大門各處都有錦衣衛把手,他們也並未多派人手,隻在陳雙喜門外派了個校尉看管。

    薑令窈他們到時,那校尉遠遠拱手:“喬大人。”

    薑令窈點頭,道:“陳雙喜一直未有動靜?”

    校尉答:“要了幾次水,還說餓了,身上傷口疼,屬下已送過幹糧和藥進去。”

    “他竟還吃得下飯。”

    薑令窈不覺稀奇,那校尉就笑了,倒不似其他錦衣衛那般冷酷。

    “大人有所不知,咱們看管嫌犯多了,真的什麽樣的都有,有的人即便中午要砍頭,早上也能談笑風生,有的人即便不是殺頭大罪,也能自己把自己嚇死,恨不得半夜就上吊自盡。”

    “不到大事臨頭,當真看不出一人何麵。”

    這校尉年紀輕輕,說話倒是老成,薑令窈不由多看他一眼,見他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瞧著也就比自己小那麽一兩歲,倒是很見過世麵。

    這般年輕做校尉的,大抵都是承襲父兄職位,家中皆是軍校,能有如此見倒也不奇怪。

    薑令窈也很虛心:“受教了,謝小將帥指點。”

    年輕校尉立即漲紅了臉:“我不過胡說八道,大人折煞我也。”

    簡單說了兩句,薑令窈便推開房門,進入徐寶財的單間。

    他在瓦片巷另有家室,此處不過是暫休之所,因此屋裏幹幹淨淨,除了床上一席薄被、桌上一組粗瓷茶碗,便再無其他私物。

    薑令窈讓李大順著徐寶財的話在床笫尋找,不多時,李大還真的從地上起出一塊磚,從下麵摸出一串鑰匙。

    當鑰匙一取出來,薑令窈便頓時有些吃驚。

    原因無他,這並非隻是庫房鑰匙,隻看在粗麻繩的捆綁中,一共有三支銅鑰匙,散亂在李大手心裏。

    薑令窈拿起鑰匙,在光下仔細翻看,看了片刻之後,薑令窈道:“這裏隻有一把是庫房鑰匙,還有兩把是什麽?”

    眾人皆不認識,薑令窈眯了眯眼睛,道:“去問問馮栓子。”

    馮栓子就住在最西邊的單間,薑令窈敲門時,裏麵聲音很平靜:“何人?”

    薑令窈道:“順天府查案。”

    馮栓子顯然以為案子還未查清,他立即道:“大人,門沒關,大人快快請進。”

    薑令窈便直接推門而入,出乎她意料,馮栓子並未如何垂頭喪氣,他也並不知外麵陳雙喜和徐寶財都說了什麽,他正用小刻刀雕刻手中的木胎佛像。

    見來者是見過的女推官,他便也不害怕,還問:“大人,可是知曉我師父是如何而亡?”

    顯然,經過昨日錦衣衛的詢問,他已經知道師父並非被什麽祖師爺天罰而死,此刻倒是還關心師父死因。

    薑令窈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把手中鑰匙往前一推:“我想問一問,這三把都是哪裏鑰匙?”

    馮栓子微微一愣,隨即便低頭看去,隻一眼,他就認出了全部鑰匙。

    “最小的是書房鑰匙,裏麵有咱們自己畫的器圖,中間那把是庫房鑰匙,是魏公公特地恩賞給師父拿的,另外一把……”

    他眯起眼睛,仔細看去,道:“是料庫的鑰匙。”

    薑令窈問:“料庫裏有何?”

    馮栓子知無不言:“料庫裏有煤石火油,用以燒窯引燃之用。”

    薑令窈心中記下這兩樣東西:煤石、火油。

    這四個字在她心裏盤旋,把她心中的不安和疑惑重新掀起,在她心中攪起新的風浪。

    有何不妥呢?

    薑令窈垂下眼眸,看著手中的鑰匙:“走,去料庫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