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索托斯暴雨
  第4章 索托斯暴雨

    ◎“別怕。”◎

    藺長纓,歸墟黑市的三大裁決主導者之一,出身於以巫術出馬聞名的藺家。

    出馬仙是古早宗教時期的一種請神附身手段,狐狸、黃鼠狼、刺蝟等動物修煉成精而附身人體,進而使得“大仙”擁有了溝通鬼神斷事治病的能力。

    這種甚至是偏“迷信”思維的巫師傳統,繼承到藺家這一脈,反倒擺脫了裝神弄鬼的玄乎思維,成為一種真正意義上的“科學附身”。

    眼下,吉川帶他們行走的地界,就是藺家名下的賭場。

    敘燃邁著跟往常無異的步子跟在吉川身後,就好像自己身上穿著的不是清涼賭場套裝——銀色充斥著未來感元素的流光吊帶短裙,行走間開衩能開到大腿根的那種——自動屏蔽周邊一道道堪稱露骨的目光,始終一副垂著眼的淡然。

    邊上的姬問柳終於忍無可忍,猶豫半晌後將自己身上唯一一件同樣清涼的男款背心脫了下來。

    “就是說咱能注意點形象不?”

    他恨鐵不成鋼地將背心係在敘燃腰間,“我工作性質特殊倒還好,但你是修佛的啊。這要是被有心人拍到故意傳播出去,大小樂山的那幫和尚們該怎麽想你!”

    此時此刻,姬問柳全身上下就隻剩那件賭場男款套裝裏的短褲了。再加上他從不摘下的純白防毒麵具,整個人看上去比那個被通緝的鬼修還要像通緝犯——而且是性感囚犯那種類型的。

    敘燃想笑,想到那件背心後又忍住了。

    將視線從姬問柳身上移開,在一眾肆無忌憚打量著他們的修士們身上掃了一圈。

    這裏是歸墟黑市的其中一處管轄地,有“索托斯之眼”別稱的超規模真人賭場。

    而眼下這個時間點顯然並不屬於賭場的營業時間,設施規模相當完善的外圍內部,隻三三兩兩分散著同樣身穿清涼賭場套裝的修士們。他們脖頸上的熒光紋身與吉川的一致,是三叉戟與獸爪交織的圖案。

    三叉戟代表黑市統稱,而獸爪是藺家的標誌族徽。

    “現在這個時間,老大應該正在頂層辦公室修煉。”

    吉川回身,刻意壓低聲線對敘燃與姬問柳解釋道。“我的權限隻能帶你們上到賭場的三層,再上麵就沒有辦法了。”

    ——“吉川,今天怎麽那麽早?”

    他話音未落,就聽下一秒前方傳來一道拖長尾音的聲線。

    吉川整個身形都僵硬一瞬,臉上神情是被抓包後的緊張不自在。還是身後的敘燃掀起眼皮睃了他一眼,吉川喉頭滾著,勉強調整好情緒道:“白先生!啊、對,轉了一圈沒事幹就回來了。”

    男人隨口應了一聲,像是問那句話隻是隨便客道一句,並沒有真正關切的意味在。

    他眼睛轉了轉,移至吉川身後的人影上。

    敘燃才看見,這位白先生身上除了相同的三叉戟與獸爪紋身,在他麵部周圍竟是皮下種植著密密麻麻的機械尖刺。這些閃著寒芒的尖細針體簇擁著皮膚,即便露出的五官鋒利且立體,但他整個人看上去依然怪誕又危險。

    “啊、她,他們是……今天過來麵試的。”

    吉川連忙上前擋在幾人中間,磕磕巴巴地解釋道:“我們最近不是在雇短期工嗎,他們就來試試,我正要帶他們去見負責人。”

    “短期工啊——”

    被稱為“白先生”的男人以一種緩慢的語氣重複了一遍。他說話時的語調習慣很怪,總是拖長尾音將一句話拆分成幾句來講,聽得人莫名有些煩躁。

    “可是最近的招工,要的都是安保人員,負責處理那些鬧事或是欠錢的老賴,你確定這位……能夠勝任?”

    他目光在敘燃身上轉了一圈,同他說話時的語調一般緩慢,似是帶著把鈍鉤一點一點地剮蹭,陰邪得很。

    吉川額上全是冷汗,剛想要開口,就聽見下一秒白先生道:

    “給我看一眼你的升天排名。”

    目光直直朝著敘燃,對旁邊頭戴麵具隻穿著短褲顯然更加可疑的姬問柳卻熟視無睹。

    “既然是來麵試黑市的打手,沒點過硬的實力怎麽能行?”

    白先生直勾勾地盯著她,敘燃也一副無所謂的眼神回望過去。

    她倒並不擔心眼下這座賭場裏有人會認出自己來,畢竟現在臉上還戴著特製的修改器。隻需將薄如蟬翼的一張顯示屏覆蓋在麵部,就可以根據自身需求來調五官的數值,除非暴力拆解,不然旁人看見的便就是你調動出來的樣貌。

    這種程度的科技並不是目前的歸墟市能夠掌握的,這是敘燃從核心八城帶回來的唯一一張皮麵修改器。

    “他們都喊你白先生,你很強嗎?”

    突然,頂著一眾神態各異的目光,敘燃開口了。

    男人被機械尖刺包圍的眉眼挑了挑,而就在轉瞬之間,一股淩厲勁風橫掃而來!

    他幾乎憑著身體本能躲過,還未等完全反應過來,敘燃竟是壓低重心俯衝至眼前,流暢的腿部肌肉線條緊繃著,朝向側頸致命的動脈處狠辣踢去!

    下一秒,人們眼睜睜地看著白先生五官扭曲,機械運轉的金屬聲響起。一排排淬毒的尖刺竟是從脖頸處蔓延,生長覆蓋了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膚。

    敘燃腳尖緊繃,見狀硬生生在半空扭轉重心,卻終是晚了一步,腳踝處被驟然生長的尖刺劃出一道極深的血痕。

    佛修單腿撐地,被刺傷的那條腿依然維持著在半空橫踢的動作。

    她歪了歪頭,沒有一絲眾人想象中受傷後應有的反應,隻是笑了笑。

    “我知道了,原來是小刺蝟呀。”

    她故意學著之前白先生那種慢悠悠的語調,拖長尾音這樣說道。

    “……”

    眾圍觀的外場修士們情緒已經從驚訝變成一種極端複雜。

    隻除了姬問柳奔潰的一聲大喊,“看看你穿的什麽,趕緊把腿放下!”

    敘燃隨手理了理裙擺,似是不以為然。

    吉川目光在陰冷著臉的男人與佛修之間不斷交替,其他人可能知道得沒那麽清楚,但長期在白先生手下工作的他卻再了解不過。

    藺家以巫術聞名,而每一個“出馬仙”的培養卻要付出難以想象的精力代價。“請仙”至今為止都是一種極為可怖的事情,藺家不會舍得讓自己的直係血脈們去試錯,於是旁支外室大量豢養的“出馬弟子”,便派上了用場。

    白先生,就是這一批藺家直係血脈們的“試錯對象”之一。

    而他幸運又不幸的,與一隻白刺蝟的基因融合了。

    “我一直好奇,出馬弟子們,會夢到仿生‘大仙’嗎?”

    敘燃不再搭理短裙,自顧自地笑起來,似是真的很感興趣。“不過大概是不可能吧,畢竟……藺家請上身的,可從來都不是什麽‘仙’啊。”

    從白先生皮膚下埋植的機械尖刺一根根開始劇烈顫抖起來,他整張麵目都被籠罩在可怖淬毒的陰翳中,乍一眼看去竟貌若厲鬼。

    “要動手嗎?”

    敘燃按了按指骨,“升天榜排名那種東西有什麽好看的。你切身實際跟我打一場,不就知道我的實力能不能夠達到你們招人……哦?”

    佛修步伐幾個起躍,以堪稱詭譎的速度避開了突如其來的攻擊。

    她站定身形抬眼去看對麵,卻見白先生原本的嘴部前伸延長,構成了一枚尖而長的吻部。周身覆蓋著的金屬尖刺暴漲,竟是又拓寬了幾個身形。

    如一座讓人不敢接近小山似的人體徑直橫衝而來,機械運轉的金屬轟鳴聲拉響到最大,當一切逼近眼前之際,有經驗的黑市修士們紛紛鳥獸狀四散而逃。

    轉瞬之際,鋪天蓋地的尖刺如一場盛大降雨,於無人能擋的每一個角落爆裂迸發!

    這是白先生的成名招式,索托斯暴雨。

    敘燃轉手抄起一枚顯示屏擋在跟前,邊極速在賭場的外層奔跑起來。

    按照她原本的構想,賭場建築蜿蜒複雜,且外層還配置著相當一部分高品質的設備,白先生作為負責人之一必然會就此猶豫停手。

    而下一秒她發現自己想錯了,隻因白先生身上的改裝機械尖刺,竟是一枚枚帶定位追蹤裝置的爆裂武器。

    密密麻麻不可計數的尖刺繞過障礙物,精準無比地突進至她周身,那枚可憐的顯示屏幕早就在一枚爆炸尖端的威力下四分五裂。

    她果斷掉轉方向,試圖朝正在操控著一切的白先生攻去。可遮天蔽日的暴雨持續鎖定著她,她隻能一次次改變目標,指尖在被層層包裹的人體邊緣一次次擦過,又被格擋繼續穿梭在餘怒的風暴中。

    “其實我聽說過一點藺家人體改造的事情。”

    敘燃語氣中不可避免地帶上了劇烈的喘息,她感覺到自己的體能在極速消耗,卻偏偏依然這樣開口。

    “現在哪裏還有野生修煉的‘大仙’啊?所謂的請神,所謂的附身儀式,其實就是人體改造。”

    白先生眼珠子像是被人插了兩刀,死死盯著那個本應在風暴中狼狽不堪,事實又的確如此的人。

    可那人像是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處境,還有心情在爆炸的硝煙中笑了兩聲。

    “所以我問,出馬弟子會夢到仿生大仙嗎?如果真有這樣的‘仙’存在,你們是會因此得到救贖,還是陷入更深層的桎梏?”

    敘燃隻穿著清涼吊帶裙的身體上滿是碎片刮出來的血痕,她在極速奔跑的間隙中回頭,望了眼正處於這場“盛大暴雨”中心的人。

    佛修突然停下腳步。

    刹那間所有的追蹤尖刺齊齊掉轉方向,裹挾著劇烈壓迫朝她突進而來!

    “……”

    白先生瞪大眼睛。

    不知何時黏在他胸口的火種持續燃燒。

    開始在周身機械金屬的壓迫下隻是微不足道的火星,可那片微小的焰火一點一點蔓延,直至連成一片爆裂綻放,將機械金屬的骨架都燒得劈啪作響。

    白先生連忙想要撲滅那團火,下一秒,他卻看見佛修從那片燃起的硝煙火海中走出,滿身都是淋漓的血。

    她手上握著一把刻印特殊符文的短/槍,在歸墟市沒有人會使用這樣的武器。

    白先生眼睜睜看著黑洞洞的槍口舉起,對準了從自己身上燃起的、令人焦灼無法動彈的焰火。

    “別怕。”

    敘燃這樣說道,“佛會憐憫你的,小刺蝟。”

    那一瞬間,白先生仿佛看見麵前人的眉目一點點舒展,直到修改器的作用失效,露出內裏那張昭昭如春華的麵孔。

    “是你……”

    他想起曾經,藺長纓從礦山墳場回來之後,罕見地發了頓火,冷靜下來之後這樣評價那個佛修的眼神。

    說是一種近乎殘忍的淡漠慈悲。

    曾經的白先生不理解,隻以為藺長纓是氣糊塗了。

    而現在他終於親眼看見了,她眼中的殘忍與慈悲。

    作者有話說:

    白先生:到底誰是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