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天花板上被星空鋪滿。

    銀河璀璨, 屋內靜悄悄。

    低配版霍格沃茨屋頂之下,是兩組均勻的呼吸。

    方北夏平躺著,臉頰蹭過江越的襯衫衣料, 那質感讓人流連。

    西裝太束縛, 江越在吻她時, 解了領口兩顆扣子,襯衫挽至小臂處。他邊抱著她邊做這些事, 遊刃有餘, 節奏仍在他掌握之中。尤其是西裝扔到床尾沙發上那一刻, 有種說不出的性感。

    此刻江越不講話,在深藍色的投影儀熒光之下,那張帥臉沒有表情。

    方北夏瞥一眼他的側臉。

    他眉骨很高, 所以顯得眼眸深邃,江越的五官介於鋒利和柔和之間,組合在一起,給人帥氣舒服的感覺。

    盡管他現在並沒有看她,但清晰的側顏輪廓還是讓她心動。

    她明明都說喜歡他了, 怎麽還黑著臉?

    方北夏看他麵無表情,以為自己表明態度還不夠,又揚言說要給“筆友”個江湖不見的結局。

    《小紙條》接近尾聲, 觀眾都以為這會是個圓滿結局。大多數人覺得男女主會久別重逢,還有三分之一觀眾倒戈去男二那邊。

    總之無論如何,大家覺得女主角的愛情總會出現。

    但其實,加上劇本裏的結局,方北夏一共拍了三個結局, 全都是bad ending。

    第一種結局, 他們互相尋找, 但完美錯過,第二種結局,他們相認成功了,但男主角已經跟別人在一起,第三種是開放式結局,兩人相遇也相認了,就此結束。在方北夏的鏡頭語言下,開放式結局的走向也不樂觀。

    三個結局都剪出來了,還沒決定最終放哪一版出來。當然,這也不是她一個人可以決定的。

    江越挑眉:“這麽狠?”

    她聳肩,有什麽狠的,現實而已。

    少年情愫之所以那麽讓人戀戀不忘,是因為他們那時處在最好的年紀,做任何事都是悸動的,浪漫的。

    青春如同電影散場,亮燈起立,再無重逢。那時的感覺就算找,也不會回來了。

    他們是青春的主角,卻不是彼此人生的主角。

    但這已經足夠了。

    青春無論怎樣都是遺憾的,現實中沒有那麽多童話,她經曆過最美好的時刻,所以現實的結局,她理應接受。

    江越啞啞叫了她一聲:“方北夏。”

    “嗯?”

    他清了清嗓子:“你跟‘筆友’後來怎麽樣了?”

    方北夏詫異,反問:“你不是看過劇本了嗎?”

    江越“嗯”了一聲,挑起她一幾絲頭發,在指尖緩緩纏繞,用慵懶語調說:“想聽你親口講。”

    她在劇本裏總是給現實做刪減,故事接近尾聲,他有很多疑問,想親口聽她完整地講。

    “後來我們一直通過那個牆洞傳紙條,直到高考前。”方北夏皺著眉回想,“畢業典禮那天,他留了紙條給我,讓我高考加油。”

    京江一中慣例,每年的六一兒童節會舉行畢業典禮和成人禮。用兒童節做分割線,真的很妙。

    畢業典禮後的一周,高三生可以不用再來學校,在家備考。

    江越不動聲色:“隻寫了這個嗎?”

    方北夏眨了眨眼,回想那個炎熱又帶著離別味道的夏天。

    她搖了搖頭:“他還約我高考完一起回學校對答案,說有話跟我說。”

    看到那張紙條時,她心跳狂舞。

    “筆友”要說什麽,她不知道,又好像猜得到。

    他們沒有做過任何約定,經過兩年,卻無比有默契。

    方北夏一筆一劃地回複“沒問題”,站在那堵牆前傻笑。熱風吹過來,她也覺得溫柔。

    兩天後,所有答案會一起揭曉。

    她可以等。

    離開前她瞟了眼儀容鏡,裏麵的自己臉紅得不像話。

    方北夏眼神空洞:“我猜他大概是喜歡我的。”

    “你們說高考後要見麵?”

    “沒有。我在綜合樓邀請他見麵被拒絕之後,我們就沒有再提過了。”方北夏搖搖頭,“但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會來見我的。我有心理準備,他應該也有。都到畢業了,總不能還隔著一層門寫紙條。”

    故事行至此處,還都是令人怦然的青春劇情。

    但高考後約好一起拿答案的那天,方北夏沒有來。

    江越為此心焦,急於知道真相,方北夏卻在關鍵劇情處卡住。

    他偏頭看,發現她在愣神。

    “高考後你們見到了嗎?”江越換了姿勢,側躺著,枕了半隻胳膊,認真盯著她,“怎麽不講了?”

    “我在想那時候你在幹嘛。”

    “筆友”濃度過高,方北夏擔心江越又不高興,趕緊搜刮記憶,找出一兩件跟他相關的,講出來討他歡心。

    看她想得這麽艱難,看來確實對他印象不深。

    江越輕掐她的臉,苦笑:“別想了……”

    這一掐,正好一段記憶跳出,方北夏拍腦門:“畢業典禮那天,你是學生代表,上去發言了,對嗎?”

    江越抿唇,點頭。

    當時方北夏站在隊伍裏,緊緊攥著“筆友”的將說未說的曖昧紙條,遙望一班隊伍,手心沁出層層汗。

    江越的磁性聲音在操場上空回響。

    那聲音拂過耳邊,在方北夏漫不經心的表情中,成為她少女時代最後的背景音。

    方北夏用手撐住腦袋,問:“那天你還給我校服上簽名了對不對?”

    江越臉上掠過一絲苦澀的笑。

    -

    當時是個大好時機,是他們之間的時機。

    他原本以為可以牢牢抓住的。

    畢業典禮結束後,有人拍照,有人告白,還有人脫下校服外套,到處找人簽名。

    一個人做了,就有更多人效仿,各個班教室熱鬧非凡,大家舉著那白菜外套,集郵一般,互相留下“苟富貴毋相忘”之類的豪言壯語。

    他想,就算方北夏平時再不注意他,熟悉的筆跡她總能認出來吧。

    然後順理成章認出他。

    然後很多話就可以借機說出。

    就算時間太緊張或者她太驚訝,說不完也沒關係。高考後有的是時間,講過去兩年的故事。

    當他興衝衝上到教學樓頂層,才發現文科重點班教室裏比想象中還要擁擠。

    女生們紮在一起嘰嘰喳喳,仿佛有二十多個謝文希同時開口講話,聒噪得擋下了他的腳步。

    江越在教室門外觀察,女生們拍照和簽名,會比男生花兩倍甚至三倍時間。

    方北夏和程七初也在其中。

    明明說自己沒朋友,這時候卻一堆人圍著。

    江越倚在十六班教室門口,想不明白,女生說的話到底有幾分可信。

    他正猶疑要不要上前,突然有幾個女生發現了他,要跟他合影。

    合完影,還要在校服上簽名,簽完名,還抽出一張同學錄讓他填。

    畢業時節,認不認識都會給個麵子。江越一改平時桀驁性子,有求必應。

    等忙完那一切,他抬頭發現,方北夏和程七初已經不見了。

    “不對,你沒有給我簽,我記錯了。”方北夏像想起什麽似的,看到江越臉上幽怨的表情,便更加確信,“但我記得你在我們班教室誒。”

    “嗯。”

    “你當時去幹嗎?”

    “找你。”江越坦誠道。

    頭頂正好一顆流星劃過,方北夏咬著嘴唇,心跳又消失了。

    方北夏羞赧,隨之而來的是愧疚:“那我們沒說上話,你有沒有失落?”

    “嗯,應該有點吧。”江越淡淡地說。

    “啊,對不起。我當時應該是忙著……”

    語氣逐漸心虛。

    當時她忙著幹嘛來著?她記不清了。

    “沒關係。”又不是十八歲了。江越抓起她一隻手,滿滿握著,然後用手肘輕推她,“你的故事還沒講完呢。”

    方北夏一拍腦門:“講到哪兒了?”

    江越提醒她:“講到你們約好高考後回來對答案。”

    空氣安靜了一會。

    “沒後來了。後來……就結束了。”

    故事至此,急轉直下,戛然而止。

    江越:“為什麽?”

    “領答案那天,我沒有去。”

    -

    老師總說,高考是通往未來的一扇門,未來還有無數門等你們開。

    考試前,方北夏也跟其他人一起擠在門口,對門外的生活好奇,憧憬,想象。

    考完最後一科英語,周圍有人抖機靈說“再來一年”,嘈雜之中,一切仿佛跟平時沒什麽兩樣。

    餘暉鋪身。

    跟著人潮緩緩走了一段路,方北夏才從考試的嚴肅和緊張感中抽離。

    腳步逐漸輕鬆,笑意不知覺湧上嘴角。再過十幾個小時,就到她和“筆友”約定的時間了。

    考完第二天,是統一回學校領答案的日子。

    為了避開高峰期,方北夏和“筆友”特意約在中午。

    那天淩晨,蔣女士突然拽方北夏起來。她一問才得知,舅舅剛打來電話,外婆病危。

    外婆這些年一直跟舅舅一起生活,跟她們相隔六百多公裏,隻有逢年過節才會見一見。而這一年方北夏備戰高考,假期不足額,過年也沒見上。

    母女倆簡單收拾了一下,就開車趕路了。

    在路上,蔣女士神色抱歉,說耽誤她估分數了。

    “答案怎麽辦,讓程七初幫你拿?”

    程七初高考前就訂了考完飛海南機票,方北夏沒有打擾她。

    方北夏讓蔣女士寬心,說自己心裏有數,外婆的事要緊。

    高三這一年大大小小的模擬考,方北夏已經練就了估分本領。前一天考完,她就已經心裏有數,估出個大致範圍。

    發揮正常,跟最後一次模擬考差不多。

    她們沒能趕上見外婆最後一麵。

    蔣女士一到家,便開始忙著辦外婆的後事。

    方北夏看著蔣女士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忙碌著,心一陣陣抽痛。

    期間她想起過跟“筆友”,想起他們的約定。

    她也想象“筆友”會不會等了很久,是不是生氣了,會不會覺得她是個不守信用的慣犯。

    辦完外婆的後事,方北夏和蔣女士又在舅舅家住了一段時間,才回京江。

    回去當天,京江下了場幾十年不遇的暴雨。電視裏,高考成績即將公布的消息和多條主幹道被淹的新聞混雜出現。

    第二天,方北夏一睜眼,就忙不迭往學校趕。

    前一天的暴雨痕跡還未褪去,學校裏有不少小樹被大雨澆歪,工人們正在搶救。

    方北夏心裏咯噔,隱隱不安,加快了腳步。

    來到老地方,手觸到熟悉的磚塊。

    磚塊潮潮的,冰冰的。

    她心中不妙,趕忙拿開磚塊,手往牆洞裏掏。

    裏麵有兩張紙片,已被雨水浸得軟踏踏,上麵的字跡被衝得如同潑墨的山水畫。

    教學樓不是密閉的空間,儀容鏡後麵有一排通風口,長期開著的。

    暴雨從那排通風口裏倒灌進來,弄濕了他們的秘密信箱。

    她努力辨認,卻一個字都讀不出來。

    方北夏偏頭看著那通風口。

    天已晴朗,從她的角度看過去,那通風口像窄畫框,框出一幅碧藍如洗的畫。

    這次不會像上次在綜合樓一樣,還有道歉的機會。

    一手捏著浸滿髒水的紙片,一手沾滿了深紅的磚頭碎屑,方北夏低頭搓著指尖,無措地蹲在地上,漫出些淚來。

    他們都跨過了那道門,站在了更大的世界裏。

    在那扇門外,他們徹底失聯了。

    -

    “其實舅舅給我們打電話的時候,外婆已經去世了。”方北夏歎了口氣,有些哽住,“他怕我媽在路上出事,隻說外婆病重。”

    江越心疼地抱住她。

    “我媽沒能見上外婆最後一麵,特別自責,在外婆生前的房間住了將近半個月。”淚珠不聽話地滾出來,“不過‘筆友’不知情,從他的視角看,他隻是單純被渣女放鴿子了。”

    “不要這麽說,他會理解的。”

    什麽啊,這麽過分誰會理解,冤大頭嗎?

    “你又在安慰我。”方北夏吸了吸鼻子。

    “你們寫了那麽多紙條,他知道你的為人。”他替她揩淚。

    “那兩張紙片上寫了什麽,我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了。”方北夏故作輕鬆,“有時候我在想,他會不會跟我告白了?”

    “也許吧。”

    方北夏繼續自顧自猜想:“我猜他可能連著去等了我好幾天,最後希望耗盡才離開的。”

    江越抱住她,臉深深埋進她頸窩,沉重地呼吸著。

    她猜對了。他確實連著一個禮拜都去那裏等她。那些天正好趕上京江氣溫上升,日日都有四十度高溫,他守株待兔一般,每天都沾滿一身汗才離開。

    等到最後,他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當年真相揭曉,沒想到她不是故意失約。

    “不過最後我還是給他留了張紙條告別。他應該沒看到。”

    江越猛地抬頭。

    “我留了手機號,還專門回家找了個保鮮袋,把紙條放在裏麵折好。”方北夏自嘲般笑了笑,“心想他萬一看到了呢。”

    江越沉默了一會,不動聲色地問:“寫了什麽?”

    方北夏眼睛轉了轉:“保密。”

    “表白了?”

    “不能告訴你。”

    “誰問也不說?”

    “嗯。”她鄭重地點點頭。

    江越笑笑,“好吧。”

    她忽然盯他的臉,試圖捕捉微表情:“……你沒有生氣吧?”

    江越吻她臉上的淚痕,慢慢向下,點在她鼻尖,最後裹住她的唇:“這次……暫且不生氣。”

    作者有話說:

    昨天章節裏,有寶子問男主為什麽吃自己的醋。其實也不算是男主吃自己的醋,隻是死鴨子本人太擰巴,女主不喜歡現在的自己也不爽,沒有一直喜歡過去的自己也不爽。有個寶子說的很對,就……男人心海底針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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