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宮女
  第3章 小宮女

    見沈陸離露出笑意,盛長福也笑了笑:“的確有意思地緊,想來味道也是不錯的。”

    沈陸離微微點了點頭,先舀了一勺餛飩清湯喝。

    雖是清湯,但入口鮮香,一用便知是用清雞湯打的底。

    再將一個小巧玲瓏的餛飩舀起,輕薄的餛飩皮水晶般透明,能輕而易舉看到裏頭的筍丁和肉餡,顏色透亮,漂亮得一幅畫似的,叫人不由食指大動。

    微微吹涼了一些,再輕咬一口,有帶著筍香的肉汁從唇齒間溢出。

    二月末的春筍是極脆嫩的,混合著鹹鮮筋道的肉餡,是一種讓人眼前一亮的清爽味道。

    幾個月羊湯帶給沈陸離的不適感,在此時被一掃而空。

    除鹹鮮的肉餡外,這餛飩皮子也沒叫沈陸離失望,隻覺得浸滿了清雞湯的鮮味,入口略微一抿就化了開來,既沒有太厚而致於喧賓奪主,也不會因為太薄而令人覺得多餘。

    這般想著,沈陸離的思緒略微偏了一下:說到這麵食,雖說禦膳房的菜品一向和他口味不合,但是麵食卻是很讓他受用的。

    盛長福笑眯眯地瞧著沈陸離用完了一整碗餛飩,請示道:“皇上覺得這個餛飩可還不錯?”

    楊嬤嬤此時進來匯報轎輦備好的事情。

    “楊嬤嬤,你去禦膳房一趟,賞賜今日做筍丁餛飩的宮人。”沈陸離抬了抬線條清晰的下頜:“那個早膳盒子裏,將那盤牛乳糕為朕留下就是。”

    盛長福應了下來,隨即就伴著沈陸離去金鑾殿上朝了。

    禦膳房裏頭,容嬌美滋滋用完了一小碗筍丁餛飩,順便將自己的親手作羹湯的打算和小薑子說了一遍。

    “小薑,你一定會幫我的,是不是?”容嬌亮著水汪汪的雙眼,討好似的將一塊滿麻餅給小薑子遞了過去。

    滿麻餅上頭綴滿了芝麻,烤得焦脆,入口的香脆能給人美暈過去。

    小薑子不緊不慢地受用了這塊滿麻餅,到底抵不住容嬌眼中的請求,拍著胸脯說道:“你放心吧,這倒不是難事——最近正是春季嫩菜入宮的時候,師父他自然要親自去把關,加上江尚宮又生了病,你找個時間做些簡單的吃食是很容易的。”

    見小薑子答應了下來,容嬌便彎起了雙眉,露齒笑道:“我曉得的——正巧今日拿出來的那袋子麵粉還剩了一點,晚上若有剩下來的蓴菜,我就做個蓴菜疙瘩湯給姑姑。”

    姑姑正生著病,不能用葷腥麻辣的東西,口味又變得極淡。蓴菜湯熱氣騰騰,加上裏頭鹹口的小疙瘩,再配上酸爽開胃的小菜柳葉韭,豈不妙哉?

    容嬌在心裏頭敲著小算盤,麵上的笑容愈發明媚動人起來。

    小薑子也被帶著笑了起來,隻說很好。

    楊嬤嬤遵從沈陸離的吩咐來送賞賜,原先打算經手的宮人按等級賞些銀子就行。但楊嬤嬤是從小伺候沈陸離的人,能猜到幾分沈陸離送賞賜的意思:

    一則,是褒獎讓自己高興的宮人,以示用心為皇上做事就有賞賜;二則,以皇帝的身份送賞,也是提醒禦膳房——馮太後是他們專注的主子,那他沈陸離貴為天子,禦膳房更應當上心才對。

    有些事情,主子可以不對奴才說,但奴才必須要心中有數。

    沈陸離去年中開始親政,也算是受夠了連吃食都要順著馮太後的日子,有心借著賞賜來敲打敲打禦膳房和滿宮的宮人。

    楊嬤嬤明白沈陸離的意思,就知道這賞賜要給的用些心思才對。

    於是楊嬤嬤先打聽了一番,聽聞經手這道筍丁餛飩的主要是三位宮女,便將準備好的銀子減少了一些,各自添上了一支不出格的簪子。

    小宮女嘛,總是愛美的。

    容嬌收到了一支蜜色的水晶響鈴簪子,看著精致,帶在發髻上不惹人注目,走起路來有清脆不明顯的鈴聲,很是符合容嬌明媚活潑的性子。

    容嬌歡喜得很,當場就戴上了這支簪子,又趁著午休的時辰對鏡子欣賞了許久。

    午膳有酥酥脆脆的煿肉,又有了這樣漂亮的簪子。

    真希望每天都有這樣的日子。容嬌對鏡捧著臉許願,末了加了一句:和姑姑一塊兒。

    不想紫宸殿上午送來了賞賜,壽康宮的獎賞也緊跟著來了。

    薑德生表麵歡喜,內心卻是提了起來:馮太後與皇上之間的暗爭,要首先在禦膳房開始了麽?

    這般想著,薑德生就派人去著意探聽沈陸離的喜好了。

    主子相爭,奴才們不得已夾在中間,隻有做到主子們都喜歡,才能不至於成為一縷灰塵。

    再想一想午時,江尚宮拉著自己手說的那些話,薑德生就愈發苦惱了起來。

    老天有眼,叫太後今年早些放宮女出去吧。

    因著這許多的苦惱,薑德生自午休時辰後,就不見蹤影了。

    “我就說師父最近很忙吧?”小薑子在容嬌麵前頗為自得:“我還特意留了些蓴菜在這兒,容嬌姐姐你現在就可以做疙瘩湯了。”

    容嬌挽著袖子,先將一小團麵和好,放到小盆裏醒置備用,隨後看了看因晚膳而十分忙碌的眾人,笑道:“現在不著急,等今日的工作做完再說。到時候我和白芷姐姐換個值夜班, 給我留一個小居灶就可以了,我那碗疙瘩湯就當給姑姑做宵夜了。”

    說罷,容嬌就去打下手了:“張禦廚,您是不是要做滿山香炒蓴菜呀,我來幫您。”

    到晚上禦膳房的一切工作結束,容嬌便開始做疙瘩湯。

    將醒好的麵團揉光滑,隨意切成小圓塊放進水中,等到圓塊在其中滾了幾番,再將蓴菜和嫩筍絲下進去——有位老太妃對筍子過敏,便也多出了一些嫩筍給容嬌發揮。

    等鍋裏的石材都熟得差不多了,容嬌便打入一碗蛋花,再加上些許的熟香油和鹽調味。

    疙瘩湯完成之後,容嬌挑了江尚宮素日喜歡的十錦五彩瓷蓋碗裝好,放入保溫的暖木食盒之中,迫不及待地要去送給江尚宮。

    “阿嬌,這夜有些深了,你怎麽來了?”采螢是服侍江尚宮的宮女,此時端著水盆要進屋裏,正瞧見容嬌要推門進去,便開口輕聲喚住容嬌。

    “采螢姐姐,姑姑是梳洗過,要歇下了麽?”容嬌壓低了聲音,卻掩飾不住眼底的雀躍。

    采螢瞧了瞧容嬌手中的食盒,麵上閃過幾分不忍與無奈,對容嬌低聲道:“江尚宮已經睡下了,阿嬌,你回去吧。”

    容嬌咬了咬唇,柳眉下意識地蹙起:“那、那我明日早點再來看姑姑。”

    “阿嬌,你忘記江尚宮之前同你說的話了麽?”采螢歎了口氣,語氣中多了幾分堅定與不讓:“江尚宮生了病,加上這倒春寒,是愈發嚴重了,以後除非有十分緊要的事情,阿嬌你都不要來見江尚宮了!”

    “采螢姐姐,我不明白,姑姑為什麽……”容嬌被采螢的話震了一下,隨即急急地抬起頭來詢問。

    “阿嬌!你要聽尚宮的話!”采螢略微提高了聲音,幹脆地打斷了容嬌的話:“你若是想將尚宮對你的恩情置於不顧之地,你便盡管來就是!”

    姑姑這是……鐵了心不想見自己了。

    容嬌意識到這一點,不由晃了晃身子,雙手捏緊了手中的暖木盒子,圓潤光亮的指甲因為用了力,泛出慘淡的白色來。

    見容嬌受了打擊的可憐模樣,采螢緩了緩臉色:“阿嬌,你乖乖地呆在禦膳房就好,等尚宮的病好了,自然就會見你的。”

    容嬌訥訥應了一句,望了一眼光線昏暗的裏屋,一步一步地挪了出去。

    江尚宮的小院外頭正聚著采月等人。

    采月瞧見容嬌喪氣地出來,就頗為大聲地嘖嘖:“喲,這不是最受江尚宮喜歡的容嬌麽,怎麽如今連江尚宮的麵都見不到?”

    容嬌的腳步略略停頓了一下,對采月平靜道:“姑姑歇息下了,你們且小聲一些吧。”說罷,就加快步伐走了過去。

    姑姑不見自己,自己晚膳又吃得飽飽的,那這疙瘩湯,該如何處置呢?容嬌兀自在心中苦惱。

    采月被噎了一下,目光冷冷盯在容嬌發髻上的水晶簪子,輕哼道:“還嘴硬呢,瞧著吧。”

    紫宸殿。

    “皇上,您早朝下得晚,午膳沒怎麽動,這晚膳又不合胃口,那總歸得用一些宵夜吧?”盛長福一臉苦口婆心的模樣。

    聽到“晚膳”二字,沈陸離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許是禦廚來自北地的緣故,晚膳那一道滿山香炒蓴菜裏放多了花椒和生薑,那股子又麻又辣的味道,直接遮過了蓴菜的清淡。

    又是一道馮太後喜歡,而他沈陸離討厭的菜肴。

    不合口味的晚膳、朝堂難以平息的黨爭、馮太後明裏暗裏的阻礙,都叫沈陸離有些煩躁。

    摸了摸腰間福字連錦的香囊,沈陸離鬆了鬆緊皺的眉心:“不必準備宵夜,朕出去散散心就是。”

    盛長福拱手稱是,為沈陸離卸下冠冕,脫下龍袍,換上一件穿舊了的、不打眼的月白色實地棉褂子。

    “不必跟著朕,朕一個人就好。”見盛長福有意跟隨,沈陸離擺了擺手:“你和楊嬤嬤去替朕,看一看江尚宮吧。”

    想起江尚宮身上牽連的幹係,盛長福噤了聲,諾諾看著沈陸離從紫宸殿後門出去了。

    月夜風高,仍有細雪若有若無地摻雜在寒風裏麵。

    吹麵拂寒,宮道上已經少見人影。縱然沈陸離撞見旁人,也隻將麵容遮在黑暗裏點頭,叫旁人以為他也隻是個宮人。

    貴為天子,沈陸離並不在乎自己冠上一個宮人的身份——在他生母暴斃、馮太後收養他之前,他就是個有著先帝血脈的宮人罷了。

    掛著一抹自嘲的笑,沈陸離漫步到一點暖燈處。

    隻抬眼一瞧,沈陸離便是心神一晃。

    燈下坐著一名宮女,正抱膝仰頭望月。

    小宮女那張嬌麵含淚,在暈黃的燈光下,如同被輕紗朧住的泣露芙蓉,叫人無端心生愛憐。

    小宮女忽地眼瞳一轉,望見了站在半昏半暗處的沈陸離,呆楞了片刻。

    沈陸離也回過身來,定了定心神,正欲開口,卻被小宮女搶了個先。

    “你……你吃疙瘩湯嘛?”那小宮女柳眉彎彎,一雙秋水中含著星星點點的期盼。

    沈陸離的呼吸微微一滯,原先的繞到唇邊的說辭,也在小宮女的秋瞳中蕩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