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第207章

    向衡駕車,在指揮中心的協助下,隔著幾個車位跟著羅峰的車。

    車子漸漸離開了繁華市區,奔馳的方向,頗讓人起疑。

    “他們是要去新陽嗎?”向衡喃喃自語。

    葛飛馳答:“很有可能。他們要幹嘛去?”

    顧寒山一直不說話。

    葛飛馳有些擔心地瞅她一眼,他的目光與向衡在後視鏡裏一碰。向衡道:“如果他們真的是去新陽,我們就得叫後援。”

    “嗯嗯,對。”葛飛馳故意道:“說不定有什麽大事。”

    顧寒山入定一樣,毫無反應。

    葛飛馳往後一靠,不說話了。哎呀,這姑娘,還挺讓人擔心的。

    這時向衡手機又響,向衡跟葛飛馳道:“你接一下。”

    是羅以晨,那肯定又有什麽情況。

    葛飛馳接了:“我是葛飛馳,向衡開車呢。”

    羅以晨報告了情況,新陽醫院的林玲醫生舉報簡語與常鵬有些可疑舉動,孔明的手術記錄也涉嫌造假。羅以晨這邊組織人準備去新陽調查。

    葛飛馳道:“我們在跟蹤幾個嫌疑人,已經快到新陽了。”

    羅峰車輛的行駛方向,還真是,一直朝著新陽去的。

    羅以晨愣了愣:“什麽情況?”

    葛飛馳把事情簡單說了。羅以晨聽了一驚:“簡語失蹤,常鵬在醫院可能會有什麽行動安排,我們現在馬上出發,你們多加小心。”

    羅以晨掛了電話。葛飛馳打電話給指揮中心調人,剛撥通還沒說話,羅峰的車子忽然靠邊停下了。

    這是一條筆直的路,雖然向衡的車子與羅峰的車子中間還隔了一輛車,且有挺長的距離,但羅峰的車一停,如果向衡的車也停,就會被發現。向衡沒有辦法,隻能繼續往前開。

    葛飛馳屏聲靜氣,在車子經過羅峰車子時仔細看了一眼。

    那車子裏,除了羅峰,還有三個年輕壯漢。

    這種人手配置,停在這個地方,是要做什麽?

    向衡的車開過去了,葛飛馳回頭看,看到羅峰車上有兩個壯漢下了車,在附近溜達。

    “他們在打探附近狀況。他們對這裏也不熟。”車子拐了彎,再看不到那夥人,葛飛馳有些著急:“我們怎麽拐回去?哪裏可以調頭,這裏有沒有可以埋伏監視的地方?”

    對這一帶最熟悉的顧寒山毫無反應,根本不搭理葛飛馳。

    完了,神犬當機了。

    葛飛馳隻好先跟指揮中心說明情況,讓他們調人過來。

    指揮中心道:“486車牌所在地段沒有監控,我們目前看不到它。”

    這時羅以晨的電話又來了:“常鵬在新陽襲擊了許光亮醫生,搶走了他要舉報的資料,門衛沒來得及攔住他,他跑了。”

    向衡的車此時開到了岔路,他叫道:“坐穩了。”他猛地一打方向盤,車子調了個頭,拐了回去。

    “我記得新陽側門是另一條小路,也可以拐到這邊的。”向衡道:“如果我們運氣好,說不定能攔住他。羅峰他們大概是來接應他的。”

    葛飛馳差點沒被甩出去,他哇的大叫,抓緊車子把手:“你下次提醒得再早一點就更好了。”

    向衡車子開得飛快。

    葛飛馳道:“要小心啊,後援沒到,對方加上常鵬可是有五個人。”

    “不對。”向衡突然道:“接應他為什麽要帶這麽多人坐穩了!”

    車子猛地又轉了個方向,差點衝上了山壁又拐回來。

    葛飛馳再次差點飛出去,這簡直沒法吐槽,還以為向衡說這麽多人坐穩,什麽鬼!

    “怎麽了!”

    “地上有鐵蒺藜。”向衡險險避過,一路向前衝。

    他們就在剛才羅峰停車的地方,此時羅峰的車就在前麵,極速前進。

    “他們逃了。”向衡踩緊油門。

    葛飛馳大聲道:“他們是來接應常鵬的。所以故意攔下後麵的車。”

    可是這不對勁!

    悄悄安靜地跑不更好嗎?這麽大動靜,生怕沒交警攔他們嗎?

    向衡帶著疑惑繼續追趕,葛飛馳向指揮中心報告著情況,讓他們在監控裏盯緊這輛車。

    向衡側頭看一眼顧寒山,叫道:“顧寒山,你沒事吧?”

    兩次大轉彎她哼都沒哼一聲。

    顧寒山這次終於有動靜,她沒說話,但她轉頭看了一眼向衡。

    向衡腦子裏靈光一閃:“我去!”

    他一轉方向盤,車子緊急調頭,車輪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葛飛馳“啊”的尖叫:“你又來!”

    指揮中心的聲音在電話裏同步響起:“486車牌車輛上隻有司機一人,請知悉。”

    車子調頭開穩了,朝著剛才羅峰停車的位置極速前進。葛飛馳沒聽清指揮中心的話,便問:“你說什麽?”

    “你們那兒有什麽情況?”指揮中心也被葛飛馳的尖叫嚇了一跳。

    “沒事,你剛才說什麽?”葛飛馳再問。

    “486車牌車輛上隻有司機一人,請知悉。”指揮中心重複道。

    葛飛馳一愣:“怎麽回事,人呢?”

    向衡大叫:“他們知道被跟蹤了,調虎離山。”

    “怎麽知道的?”葛飛馳沒反應過來。

    “顧寒山。”向衡道:“羅峰認得顧寒山,剛才我們車子經過,我們能看到他們,他們當然也能看到我們。顧寒山的臉就貼著窗戶。”

    “我去!”

    “他們把常鵬劫走了。”向衡暴怒:“顧寒山,你有沒有看到常鵬的車。”

    顧寒山不說話。

    葛飛馳忙著打圓場:“哎呀,你別吼你別吼,這孩子太受打擊了,她能控製住自己別犯病就是勝利,你別吼。沒她也行,我們有城市天眼。指揮中心,剛剛有沒有異常車輛經過。”葛飛馳說著,看到了前麵的交通事故。

    他們剛才是躲過了,但是別的車沒躲過,這一段路堵上了。

    “靠。”向衡低聲罵了一句。

    “你們目前的地段沒有監控,我們沒看到異常情況。”指揮中心回複。

    向衡看了一眼葛飛馳。葛飛馳板著臉,繼續對指揮中心道:“搜索常鵬的車子,應該剛過去不久。”

    指揮中心應了。

    “許光亮醫生的車。”顧寒山突然道。

    “什麽?”向衡沒聽清。

    顧寒山報一個車牌號:“他開的是許光亮醫生的車。”

    向衡氣得沒話說。

    葛飛馳趕緊跟指揮中心說明情況:“我們遇到人為的交通事故,被堵上了,找到這輛車就攔下,把人全扣下,送到武興分局。還有剛才那輛486也一樣,車子攔下,把人抓了。”

    “呯”的一聲,向衡甩門下車。

    葛飛馳被震得一抖,顧寒山臉色變都沒變。

    葛飛馳看著向衡在前麵協調司機挪車讓他們過去,心裏歎氣,他往前靠,安慰顧寒山:“顧寒山,我們會抓到他們的。包括簡語和他女兒。”

    顧寒山冷聲問:“你能起訴他女兒什麽呢?”

    “隻要跟她有關聯的案子都可以,數罪並罰。”

    “那關我爸爸什麽事?”顧寒山再問。

    葛飛馳啞了。顧亮的死,到現在為止確實一點他殺證據都沒有。

    “你等著。”葛飛馳不服氣了,他粗聲粗氣道:“我會給你找出證據來的。”

    “能讓她死刑嗎?”顧寒山再問。

    葛飛馳又啞了。

    ————————

    簡語撐著拐杖,鍾敏挽著他逛街一般慢慢走,兩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對真正的父女。

    鍾敏帶著簡語路過一家書店時,指著書店道:“就是這裏,我遇見範誌遠的地方。那時候這裏是一家酒吧,叫星緣。我記得裝潢得挺好看的,叫星緣。天花板上滿是藍色的星星,放著輕音樂,燈光柔和舒服,大家一邊喝酒一邊聊天,沒有大聲喧嘩,沒有猜拳賭博,看上去是個挺安全挺幹淨的地方。”

    簡語看了看這書店,腦子裏依著鍾敏的描述想像著當時這家酒吧的畫麵。聽上去像是溫馨美好的回憶,但其實卻是最痛的傷。

    “你還記得嗎,那天我們吵了一架,媽媽已經不在了,我希望你能多照顧我一些,我想考你的研究生,你又拒絕了我。你永遠都拒絕我,我做什麽都不行。但是顧寒山就行,她就是個神經病,但你卻覺得她樣樣都好。你鼓勵她好好治病,好好讀書,以後可以學醫,我呢?我特別難過,於是我出來買醉。”

    簡語無法再看到這家店,雖然已經不是當年那一家,但他確實不想再看了。他往前走,鍾敏跟著他,挽著他的胳膊,繼續道:“我一邊喝酒一邊哭,範誌遠就過來了。他幹淨帥氣,風度翩翩,他陪我聊天,我覺得我長這麽大從來沒有人這麽理解過我。我們聊了很久,然後他約我出去,說可以給我看看他的畫。我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就是想上床嘛,我就答應了。我當時想,要是別的女孩爸爸,會不會很著急,會阻止女兒。但可惜我沒爸爸。我甚至想,萬一我懷孕了,我就要告訴你,簡教授,我在外麵亂搞,不小心大肚子了,不知道爸爸是誰。我想像著你的反應。”

    簡語沒辦法說話,他沒法想像自己會是什麽反應,但其實他又知道自己是什麽反應。因為後來女兒來找他了,不過不是因為大了肚子。

    “我一路胡思亂想,沒有注意到情況不對,終於到了範誌遠那裏。並不是他的家。我這才發現,他並不隻是想要上床而已,他的樂趣是殺人。我被他毆打,被他恐嚇,他強奸我。我沒有反抗。他問我為什麽不反抗,我告訴他我經常被我媽媽打,我很會心理調適。其實我怕得要命,我害怕得發抖,但我知道不能抖,一旦我害怕,我就死定了。”

    簡語點點頭,鍾敏太聰明了,他知道她既聰明又勇敢,這兩種品質,用在對的地方才是優點。

    “範誌遠果然很感興趣,他問我怎麽調適。我告訴他我媽媽的病症,我分析他的情況,我告訴他大腦的奧秘,我告訴他為什麽他會想殺人,他的大腦怎麽指揮他的行動。他聽得津津有味。”鍾敏語氣平淡地繼續說,仿佛在說別人的事。“他問我怎麽知道這麽多,我告訴他我是天才,是未來的腦科學家。他再一次強奸我,他說他非常喜歡我,我是他遇過的最特別的女孩,但是那天是他的生日,他必須殺一個人,那是他要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他問我怎麽辦?”

    簡語轉頭看了鍾敏一眼,是啊,怎麽辦?

    鍾敏也看了他一眼,道:“我告訴他你可以去殺別人。”

    簡語的心情沉重。

    “他說哪這麽好找目標,他遊蕩了一晚上,換了三家酒吧才找到我。不是每個人都傻傻地願意相信別人,願意跟著陌生人走的。他雖然想殺人,但他並不想坐牢,所以他要找的人,既要合口味,又要沒人在意。就算死了,也很久之後才會被發現。這樣,證據早就沒了。”鍾敏繼續說著:“我太生氣了,我怎麽沒人在意呢,可我想了又想,他說的竟然是事實。我嚎啕大哭,他很高興。他說你看,我必須殺死你,你完全符合我的要求,而且放了你,你就會去告發我,我不能讓你活著。”

    鍾敏說到這裏停了下來。

    簡語等了好一會,忍不住問:“後來呢?”

    鍾敏道:“後來我跟他說,我能解決這個問題,我想活下來,所以我有個建議。我認識一個流浪老人,因為失去了家人,受了打擊,才四處飄蕩,我跟他聊過天,給他送過食物,他很信任我。我跟範誌遠說,我已經滿足了你的口味,這個流浪漢能滿足你受害人的要求,不會有人追究,就算有人發現他不在了,那也是很久之後,比發現我不見了還要久很多,甚至,這輩子都不會在人知道,這世上有這麽一個人消失了。”

    簡語道:“範誌遠接受了你的建議?”

    鍾敏道:“沒完全接受。他說必須由我動手,我要成為共犯,才不會去舉報他。”

    簡語抿緊了嘴,不說話。

    “我們就一起去了。”鍾敏道:“我找到了那個流浪老人,他看到我很高興,我殺死他了。”

    簡語無法言語。鍾敏卻沒事人一樣繼續道:“範誌遠很高興,他讓我和他一起把屍體運走,我們又回到了他囚禁我的地方。我們坐在屍體邊,我看著屍體,他觀察我。我覺得我沒有瘋掉,真是奇跡。那時候我竟然在想,如果我瘋了,是不是就會變得跟顧寒山一樣?你會不會也像對顧寒山一樣對我好?”

    簡語沒法評價鍾敏的想法,人在那樣的處境下,什麽樣的瘋狂念頭都是合理的。

    鍾敏道:“範誌遠把我囚禁了三天。我後來把屍體解剖了,反正他已經死了,反正是我殺的,我沒什麽機會解剖人,沒機會仔細看看大腦,於是我做了。我一邊解剖,一邊給範誌遠講解。他對我態度很好,我知道,我能活下來了。”

    鍾敏帶簡語走到一棟小樓前,把鑰匙給了簡語,讓簡語開門。

    簡語把門打開,道:“你過了一個多星期才告訴我被強奸的事,你讓我陪你報警。”

    “嗯。”鍾敏領著簡語進去了,道:“那天父親節,是我送你的禮物。我想看看你的反應。結果你不願意。”

    “我以為你在說謊。”

    “你就算知道是真的你也不會願意,你是個自私自利的偽君子。”鍾敏道:“我隻告訴你強奸的事,沒告訴你殺人。我當時想著,如果你願意擔負起父親的責任,我就把我的命運交給你。我殺了人,我是被迫的,你能幫助我。但你拒絕我了,我後麵的話就什麽都沒說。沒人可以依靠,我就隻能靠自己。”

    鍾敏帶簡語上了樓,再進了一個屋,打開了燈。

    燈光下,有二十多個巨大的瓶子,裏麵泡著各種器官。就算是簡語見慣了大場麵,也忍不住一陣做嘔。最後他沒忍住,真的吐了。

    鍾敏冷眼看著他吐,給他遞了紙巾,跟他道:“沒關係,這屋裏原本就有你的指紋,吐就吐吧,警察怎麽也會查到你的。”

    簡語緩了半天,等眩暈的感覺過去,終於可以說話,這才問:“這些人是誰?”

    “病人,受害人,失蹤的人,沒人在意的人。其實也沒幾個,但因為拆開了裝的,所以顯得瓶子多。”鍾敏轉頭看看簡語:“你想到處看一看嗎?”

    簡語站了一會,終於往裏走。他走到一個瓶子前,看到瓶子上麵貼著大大的標簽,上麵寫著這個器官的主人的年齡、性別、身體狀況等,但是沒有名字。

    鍾敏陪在他身邊,順著他的視線方向一起看向瓶子,道:“你覺不覺得這裏的布置有點眼熟。”

    “像我工作室的案例庫。”

    “是的。就是那裏。”鍾敏道:“但我這裏更酷。我這裏擺著實物,你隻有檔案。”

    簡語不想跟她爭辯,他繼續往前走,走到屋中間時,看到一個巨大的瓶子,空的,上麵也貼有標簽,這個標簽上隻有一個名字:顧寒山。

    簡語愣了愣,在這個瓶子前駐足。

    鍾敏道:“沒想弄死她,讓她活著,學習體驗痛苦。想運她去平江橋,讓她恐懼症發作。讓她在精神病院受苦,能關多久是多久。這個瓶子,隻是代表了我的心意。”

    簡語看著這個空瓶子,久久才道:“你帶我來這裏,是為了讓我看這個嗎?”

    “不是。隻是讓你的痕跡留在這裏。”鍾敏道。

    簡語道:“到現在這一步,我也不在乎這個了。”

    “是嗎?”鍾敏道:“那你為什麽願意出來?”

    “怕沒機會再跟你麵對麵好好聊一聊。”簡語道:“鍾敏,你在絕路上,我想陪你走最後一程。”

    “怎麽絕路呢?”

    “從我讓你離開你不願意走的那時候起,你就在絕路上了。警方一定會查到你的。”簡語道:“顧寒山也來跟我說,讓我把你交出來。她找警方,找媒體,找一切可能的辦法,要把你抓出來。”

    “顧寒山?我會怕她嗎?”鍾敏冷笑。

    “別開玩笑,鍾敏。”簡語道:“我給你提供過退路,但你拒絕了。你已經沒有退路了。被警方抓到會是最好的結果。顧寒山真的敢下手,你不要用普通人的思維去想她。她真能下得了手。”

    鍾敏笑笑:“你不明白,出國也逃不掉的。”

    簡語剛要說話,鍾敏搶先道:“範誌遠案子裏關鍵證據,是我偽造的。”

    簡語一愣。

    “那滴血,是我抹上去的。”鍾敏道:“但是範誌遠知道那是偽證,他非常堅決,他很肯定那個死去的姑娘沒有留下這個痕跡,他的律師都沒法讓他有一絲一毫的動搖。雖然現在他以為是警方幹的,但他總會想出來的。他現在,就已經知道我在外頭動手腳了。如果他活著出來,天涯海角,他都不會放過我。顧寒山有什麽可怕?她會強奸我嗎?會虐待我嗎?她頂多殺了我。範誌遠會讓我生不如死。”

    簡語僵住了。

    “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簡教授。我想證明給你看你不認我這個女兒是錯的,我要用學術成果羞辱你,我要報複你,報複範誌遠。我要偽裝成一個普通人,我要有自己的人馬組織對抗範誌遠,我要賺很多很多錢。我還要想辦法既達到目的又躲開警察偵查。”

    簡語歎氣:“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鍾敏道:“我認真想過了,如果我這一生遭遇了什麽,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一切都拜你所賜。”

    簡語沉默,他不服氣,但他來到這裏不是跟鍾敏辯論道理的。

    鍾敏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簡語覺得她並不知道,但他什麽都沒說。

    鍾敏道:“我一開始隻是範誌遠的跟班。我引起了他的興趣,我活下來了,但我被他盯上了。我隻能繼續跟他周旋。一開始我當然不是自願的,後來我發現,他往國外賣人,他跟A國的□□合作。因為他爸爸在A國,他讓他的合作夥伴沒事就去騷擾他爸一下,他要讓爸知道他做了什麽。他爸很怕他,躲這麽遠,見不到他還被他困擾。我從他那裏得到了靈感,我當然也可以。”

    簡語終於沒忍住,他道:“你其實不用學,你媽媽已經永遠離開了,生與死的距離更遠,但我也一直沒能擺脫她。我最痛苦的時候,跟顧寒山的爸爸聊過,他是我最敬佩的人,有這樣一個女兒,他是怎麽做到的?是怎麽能堅持下來把她養育得這麽好。顧寒山小時候,對周圍的人,包括父母,都充滿了排斥和憤怒,就像你對我一樣。而小熠的死,也讓我對你的想法很矛盾,我心裏恨你,但理智又告訴我你被利用了。你媽媽一開始是不承認的,她把責任推到你身上。後來很久很久之後,她要自殺之前那段日子,我們聊過,那時候她才承認。”

    鍾敏看著他。

    簡語繼續道:“總之,我非常痛苦。我問顧亮,顧寒山對他沒有父女的感情,他也因為她失去了妻子,失去了事業,以後的人生也擺脫不了她,他是怎麽克服的。”

    簡語回視鍾敏:“顧亮告訴我,顧寒山於他是人生的磨練,如果沒有顧寒山,他隻是這世上近八十億人裏普普通通的一個,隻是這樣而已。事業成功、家庭美滿,許許多多人都這樣,沒什麽了不起。但是他的女兒是顧寒山,這麽大的一個考驗,他都能完成,他是一個偉大的父親。老天爺明明有八十億人可以選,但就是選中了他,把最特別的孩子賜給了他,他怎麽能辜負這份委托。”

    簡語深深地看著鍾敏:“我受了他的啟發,調整了自己對你的心態,我不再恨你,我幫你安排最好的教授,你選中的男朋友,我也用心扶持。雖然我們的關係依舊很糟,我對你也有許多不滿,你離我心裏好孩子的距離很遠,但我仍然包容你,為你做了許多事。這都是因為有顧亮這個父親在做我的榜樣。但你最後殺死了他。”

    鍾敏沉默。

    “你殺死了他。”簡語再一次說。“隻是為了泄憤。”

    鍾敏忽然轉身往外走:“我們在這裏耽擱太久了,不安全。走吧。”

    簡語跟著她走。

    鍾敏忽然道:“我不會後悔的。”

    “不必告訴我這個。”簡語道。

    “這是我最滿意的一次行動,這麽複雜,這麽完美,毫無破綻。”鍾敏道:“甚至對顧亮來說都不算殘忍,他以為他救的是他女兒,也算死得其所。”

    簡語停下了腳步。

    鍾敏轉身看他:“你憤怒嗎?覺得我是惡魔嗎?顧寒山因此被關到精神病院,是我最高興的事,我希望她能被關一輩子。我安排人去刺激她,侮辱她,我希望她的病越來越重,徹底瘋掉……”

    “好了。”簡語打斷她,嚴厲地道:“你現在如果不能冷靜地處理自己的情緒,就別開口了。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在這節骨眼上刺激我,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鍾敏抿了抿嘴,往外走。

    簡語頓了一會,這才跟上她。

    兩個人很久沒有說話。

    鍾敏帶著簡語從樓邊繞到後巷,離開了吉祥路,打了一輛路過的計程車,走了十多公裏下了車。這裏是哪條路,簡語不認識。然後鍾敏帶著簡語,騎上了停在路邊的一輛老年代步車。她戴著遮陽帽和口罩駕著車,簡語拿著拐杖坐在四周都包圍起來的車蓬裏。

    鍾敏這才有話說:“你說警察會不會猜到我們這副樣子?”

    簡語沒說話。

    鍾敏忍不住又道:“你不問我們去哪裏嗎?”

    “我們要去哪裏?”簡語問。

    鍾敏卻道:“你說得對,我是有些興奮,也許我潛意識裏明白這是我能和你在一起最後的時光了,居然也是我們相處最好的一段時光。”

    鍾敏右拐,把車子靠路邊停下了。她轉過身,看了看車廂裏的簡語:“我其實是有一個終極計劃,但這計劃裏沒有你。你在另一個計劃裏。可現在你在這裏,我有一句話很想對你說。”

    “你說。”

    “如果我死了,把我跟媽媽葬在一起吧。”鍾敏道,“我大概真的有病,我這麽恨她,但是我還是想跟她在一起。”

    “好。”簡語心裏非常難過。

    鍾敏猶豫了一會,道:“再加一句吧。”

    “你說。”

    “可以承認我是你女兒嗎?就算私下裏對朋友說也可以。”

    “我已經說了,我告訴了警察。”簡語道。

    鍾敏愣住了,然後她笑起來:“那我還有一句話。”

    “你說。”

    “如果我死了,能幫我報仇嗎?就像顧寒山為了她爸爸那樣。”

    簡語沉默半晌:“比起死後複仇,我們有更好的選擇,鍾敏。我們去自首吧,我認識警方高層,檢察院,我還可以請最好的律師……”

    “好了。”鍾敏冷笑著打斷他:“我的話說完了。”

    簡語噎了噎,但他仍掙紮道:“你還可以舉證範誌遠,你可以讓他接受法律的懲罰。隻要你願意,他們那夥人,一個都逃不掉。”

    “然後跟他一起死嗎?”鍾敏道:“在我被判死刑前,我還要被關起來,一遍一遍的被審問,他們會逼迫我一遍一遍地回憶和敘述那些事情,一次又一次地撕開的我傷口。完了我還要被鄙視、嘲諷、咒罵……”

    簡語低下頭,閉上眼睛。他完全理解,他也是這樣。從前當他察覺有一點不對勁,他下意識地逃避和裝瞎,就是因為這個。被問話被審查被審訊,一遍又一遍逼迫他承受羞辱和難堪。他辛苦奮鬥得到的榮譽、名望、所有的一切,都將消失。

    但有什麽用呢,終歸都是會消失。

    簡語抬起頭來,恢複了冷靜:“那你的計劃是什麽呢,鍾敏?”

    鍾敏轉過身,繼續騎起了車子,她目視前方:“跟他們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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