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131章

    關陽和田飛宇把宋朋帶到武興分局。

    路上宋朋想打聽:“寧雅的案子會劃到市局嗎?”

    關陽言簡意賅:“得評估情況。”

    宋朋探究地看了看關陽。關陽回視他,頓了頓又道:“要拿就全拿走,隻一個寧雅案還不值當的。”

    宋朋點點頭,沒說話,把目光轉開了。

    關陽也沒再看他。

    車子裏的沉默一直延續到到達武興分局。

    武興分局燈火通明,深夜裏各科室還在忙碌加班。

    聶昊領著一名刑警趕到門口,對宋朋還挺客氣:“你好,我是武興分局刑偵大隊副大隊長。感謝你這麽晚過來配合我們的調查。案情重大,得爭分奪秒,不好意思,辛苦你了。”

    接著他又轉向關陽:“關隊好。多謝關隊前來指導工作。”

    關陽板著臉:“行了,趕緊的吧,早點辦完早點休息。”

    聶昊與那刑警領著關陽、田飛宇和宋朋上樓。

    宋朋一路觀察著,他看到昨天和今晚跟蹤他的兩個警察就站在過道上,看到他過來時,兩人一直注視著他。

    “怎麽了?”關陽問宋朋。

    宋朋轉開視線,道:“沒事。”

    聶昊沒讓他們在過道停留。一直走到了問訊室,推開門,裏麵已經準備好了。

    宋朋留意到了筆錄用的電腦,錄音攝像記錄設備,還有兩個文件夾。文件夾裏麵不知道放著什麽,但文件夾上麵放著一遝照片。

    宋朋走到自己該坐的位置,一眼就掃到那些照片的內容,是寧雅的屍體和現場照片。

    宋朋微微皺了皺眉。今天中午在現場他並沒有上樓,隻聽說現場情況慘烈。現在看到照片上那一地的血,寧雅那睜著的黯淡無光的眼睛,灰白的臉色,充滿著死亡的壓抑氣氛。

    聶昊讓關陽坐。

    關陽一屁股坐下,伸手一抹,把那些照片拿到手裏,一張一張審視著。

    聶昊坐到關陽身邊,把那兩個文件夾也推到關陽麵前,道:“關隊,你先看看資料,了解一下。我來負責問話,要是你覺得哪裏有補充的,你再補充,可以嗎?”

    宋朋觀察著,這意思就是這場詢問由聶昊主導,關陽雖然掛著接替葛飛馳的名義,也隻是在一旁協助?

    關陽低沉著聲音:“行。”他頭也不抬,很快看完照片,翻開了文件夾。

    宋朋不動聲色。

    聶昊示意一旁的同事給大家拿點水。水很快拿來,還沒來得及放下,關陽忽地把那遝照片放到宋朋麵前:“你看過嗎?”

    宋朋搖頭,接過了。他一張一張看著,翻倒的家具,臉上的傷痕,室內一片狼藉,王川寧頸部殘忍的劃傷果斷幹脆,一刀致命,寧雅胸口泛開的血跡印得她慘白的臉滿是恐懼。

    “有什麽想法嗎?”關陽問。

    宋朋正看著,愣了一愣:“什麽?”

    “看完照片,有什麽想法嗎?”關陽又問了一次。

    宋朋定了定神,道:“我覺得很遺憾。我昨天晚上才見過她。那時候她是個活生生的人。”

    關陽盯著他的表情,問道:“我不是問你的心情,是想問,這種行凶手段,你有沒有見過,有什麽可以提供的線索嗎?”

    宋朋又愣了愣,道:“沒見過。我不當警察很久了。”

    關陽點點頭:“抱歉,我差點忘了。”他頓了頓,“你的行動和姿態,還像個警察。”

    宋朋抿了抿嘴,沒接這話。

    聶昊觀察了一會關陽,又看看宋朋,道:“如果沒別的問題,那我們正式開始吧。”

    宋朋點頭:“行。”他沒朝關陽這邊看。

    聶昊在心裏不由歎一聲關隊果然是個高手,三兩下已經給宋朋製造了壓力。死者的照片,你還像個警察,每一個行動每一句話都在敲打著宋朋的良心。

    聶昊再看一眼宋朋。宋朋坐得非常端正。

    聶昊示意一旁的同事可以開始。那刑警點開了記錄設備,報上了現在的時間和參與筆錄的人員名字。

    接著聶昊開始問話。他向宋朋展示了寧雅的證件照。

    “這位女士名叫寧雅,請問你認識她嗎?”

    “認識。昨晚她到簡教授的工作室來找他。是我給她開的門。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這個人。寧雅沒有預約,簡教授也沒在我麵前提過她,所以一開始我並沒有開門,問清楚她的身份後,去問了簡教授,後來才給她開了門。”聶昊答得很流利。這些事情他不需要說謊。

    關陽坐在一旁不說話,隻是觀察著宋朋。

    宋朋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問話的聶昊身上,沒有看關陽。

    聶昊繼續問:“你說的簡教授,是醫科大教授,你的雇主簡語,是嗎?”

    “是的。”

    “你問過簡教授之後開了門,就是說,簡教授同意見寧雅,對嗎?”

    “是的。寧雅自稱是顧寒山家的保姆,我向簡教授核實了她的身份。簡教授記得她,但簡教授跟她不熟,完全沒有往來,所以他很驚訝寧雅為什麽要來找他。顧寒山是簡教授很重要的病人,所以簡教授願意見見寧雅,他以為顧寒山出了什麽事。”

    “他以為?”聶昊故意挑出了這句話,實在是宋朋的話裏維護簡語的意圖太明顯,每一句都在試圖為簡語澄清。

    宋朋表情不變,道:“我剛才說了,簡教授跟寧雅不熟,他跟寧雅之間的交集隻是共同認識顧寒山,他以為寧雅來找他是因為顧寒山,是很合理的。”

    “寧雅從前主動找過簡教授嗎?”

    “我沒這麽問過教授。我隻問他認不認識這個人,告訴他這個人現在在門外,想見他。教授非常驚訝。他又問了一次寧雅的名字,他連寧雅的名字都記不清,他知道顧寒山是有一位保姆,他覺得應該就是這個人,名字沒錯。但他不知道她為什麽會來找他。我從他的反應推斷,他們非常不熟。至於他們之間從前怎麽認識,在哪見過等等的細節,得你們自己去問教授了。”

    聶昊點點頭,又道:“寧雅到工作室的時候,是拍門還是在外頭喊,還是按門鈴?你在開門之前,見到她的樣子了嗎?”

    “她按的門鈴。我們工作室門口裝的是可視對講門鈴,還有監控。我見到了她的樣子,還跟她問了話。”

    “她當時怎麽樣?”

    “怎麽樣是指的什麽?”宋朋反問。

    很小心謹慎。聶昊對宋朋的反應做出了評估。

    關陽看了聶昊一眼。他希望聶昊明白宋朋在試圖向提問方施加壓力,挑剔提問方問題的不嚴謹或者錯誤,轉移緊張,並且推動他這個外來的督導者對提問者或者說原團隊的不信任。

    關陽成全宋朋。他看了聶昊一眼,那眼色裏透著不滿。

    宋朋花了一瞬的時間稍稍看了看關陽。在關陽轉過目光之前,他重新盯住了聶昊。

    聶昊把問題具體化:“她當時的精神狀態怎麽樣?比如高興、緊張之類的?”

    宋朋答道:“第一次應門的時候我沒太在意,隻覺得挺普通的一個女的,不算年輕,怎麽都有三十多吧,沒做發型,沒化妝,沒什麽氣質,穿著打扮也土氣。我讓她等待,我好跟教授核實她的身份,以及詢問教授要不要見她。結果她再次按了門鈴催促,我再看她,覺得她有些緊張。”

    聶昊再問:“你覺得她緊張,那有沒有問問她為什麽?”

    “沒有。”

    “為什麽不問?如果她的精神狀態不對,你還要讓她見簡教授嗎?你不該確保簡教授的安全嗎?”

    “緊張不代表精神狀態不對。緊張隻是情緒的一種,她可能是緊張教授會不會不同意見她。我不覺得她有什麽威脅。”宋朋答得越發從容,“嫌疑人在警察麵前會緊張,普通人也會的。”

    聶昊似乎沒感受到宋朋那邊的攻擊性,他繼續問:“你剛才說,簡教授認為寧雅是為了顧寒山來的,簡教授跟寧雅非常不熟,那你有沒有跟寧雅確認她來見簡教授的目的?”

    “沒有。”

    “為什麽不確認一下?如果寧雅並不是因為這個來的,簡教授預估錯誤。萬一寧雅有什麽不良企圖呢?難道不應該先問清楚,再跟簡教授通報一聲,這樣更安全嗎?”

    “我是個司機,兼一些打雜的活。有時會為簡教授送送文件,傳傳話,也經常為簡教授接待一些訪客,包括像寧雅這樣的不速之客。雖然我的工作不是什麽重要職位,但我的態度,代表著簡教授的態度。我的禮貌,影響著簡教授的形象。”宋朋道:“簡教授待人處事一向客客氣氣,寬厚包容,耐心冷靜。他也是用同樣的標準要求我們。所以我確認了寧雅的身份,確認簡教授願意見她,我就把她請進來了。簡教授並沒有交代我要繼續質問寧雅來訪的目的,無論他猜得對不對,他並不擔心她究竟有什麽目的。就是來了一個沒有預約的訪客,他見一見,就是這麽一件普通的事。”

    聶昊點點頭,似乎認為宋朋說得有道理。他又繼續問:“所以寧雅來找簡教授究竟是為了什麽事?”

    “他們的談話我沒有參與,他們在會議室談的。我在外麵等著。他們聊完之後,簡教授告訴我寧雅自稱受到了家暴,她很害怕。她想離婚,但她需要錢和一些幫助。簡教授把這件事交給我,讓我幫寧雅找個律師。”

    “寧雅跟簡教授不熟,但卻跑來向他求助?”

    “是的。確實是這樣。”

    “然後簡教授還同意幫助她?”

    “是的。”

    “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聶昊問。

    “不覺得。人在絕境裏,總會產生一些奇怪的念頭,或者做出一些有悖常理的事。這裏頭的心理機製和大腦運行的原理簡教授可以解釋得很清楚,我就說不太明白了。總之來找簡教授的人,各種奇怪的想法和行動都有。況且寧雅的行為隻能說明她臉皮厚一些。況且簡教授老好人的名聲在外,他對顧寒山又特別好,也許寧雅知道。她想借顧寒山的麵子求助簡教授。簡教授也看在這一層,願意幫她也說不定。當然這些是我猜的。具體情況你得去問簡教授。”

    “所以簡教授決定幫忙,你沒有提出反對意見,沒有勸他不要?”

    “簡教授幫助過很多不認識,完全不認識的人。比如我。”宋朋道:“當初我已經對生活完全失望了,我的病折磨著我。我的領導隻是去聽簡教授的課,跟簡教授也不熟,他向簡教授介紹了我的情況,希望簡教授幫助我。簡教授一點沒猶豫,他花了很多心力和時間救治我,我甚至付不起醫藥費。他還給了我一份工作。”

    聶昊垂了垂眼皮。

    宋朋繼續道:“我為簡教授工作這幾年,我見過太多簡教授幫助過的人。數都數不過來。他是一個偉大的醫生。他為社會做出的貢獻,不是救治了病人這麽簡單,他推動了醫療科學的發展,他能造福世界,讓更多的醫生,救更多的人。這才是意義。所以,寧雅的事,對簡教授來說就是件簡單的事。而且他交給我來辦,他也不費什麽事。”

    聶昊繼續問:“簡教授跟寧雅談話談了多久?”

    宋朋道:“我沒看具體時間,大概半個小時吧?”

    “寧雅被家暴想離婚,讓簡教授幫助她找律師,需要談這麽久嗎?”

    “她受到了傷害,需要傾訴,需要心理幹預。這個時間並不長。”宋朋說到這兒,終於很明顯地做了個轉頭動作,看了關陽一眼。“簡教授很擅長處理這些,他很會安慰別人,幫助別人找出問題,進行自救。半小時真的不長,許多人需要更長的時間,反複練習,才能讓自己走出低穀。”

    關陽回視著宋朋的目光。

    宋朋把臉轉回去了。

    聶昊繼續提問:“你聽了簡教授的囑咐後,你做了什麽?”

    “我跟寧雅交換了聯係方式,加了微信,讓她有事可以找我。然後把她送出門。”

    “嗯。這些我知道。”聶昊故意道。他知道宋朋很清楚,昨晚他被跟蹤了。所以他下麵的回答,不能有任何的差錯。

    但宋朋一改前頭長篇大論,不說話了。

    聶昊步步緊逼:“你是不是找了以前的老同事,劉鋒,為你違規查警務係統內網信息,向你透露公民隱私?”

    宋朋沉默好一會,道:“我雖然不好反對簡教授為寧雅提供幫助,但我還是擔心他被騙。所以我就找了劉哥幫我看看,寧雅被家暴的事是不是真的。如果她真的常年經曆這些,大概率會有一些報警記錄。我就是想知道這個。我沒有讓他查看寧雅的隱私,我隻是確認一下她有沒有說謊。”

    “你知道劉鋒沒有權利這麽做的,對吧?公器私用,他會被處分的。”

    宋朋沉默。

    “你肯定不是第一次利用自己警方的人脈關係這麽做了。我們調查過。”聶昊唬他。

    宋朋繼續沉默。

    聶昊又問:“你知道昨晚我們有警員跟蹤你嗎?”

    “我不知道。”宋朋默了一會道。

    如果他知道,那就表示他昨晚做的一切都是演戲,那麽就證明,他剛才的證詞都很可疑。

    “可你都沒問我怎麽知道你讓劉鋒違規幫你查內網信息。”聶昊抓住要害。

    宋朋一時沒控製住情緒,激動道:“我並沒有利用這些信息做壞事,我隻是想確保簡教授沒有被人欺騙,沒有被人陷害。很多人都會這麽做,隻是順手查一查,又沒有怎樣。”

    聶昊盯著他,兄弟情義果然是宋朋的軟肋。他問:“是簡教授沒被人騙重要,還是法律和規則重要?再多人違法違規,那也是錯的。隻表示很多人都做錯了,不能表示這處錯的行動能接受。”

    宋朋沉默許久,道:“我不知道被人跟蹤了,我隻想好好完成簡教授交代的工作。我要先確保寧雅沒有撒謊,我才能找律師幫助她。”

    宋朋的這個答非所問,卻已經回答了聶昊的問題。

    他認為簡語的囑咐比讓兄弟違法違規更重要。

    “我認為你知道,所以你對劉鋒被我們抓到錯處一點都不感到意外。你以為這是日常中的習以為常的事,我們會忽略過去,但我們沒有。”

    宋朋很堅持:“我不知道被跟蹤,但你剛才說了你們做了調查,我以為你們通過我的通訊記錄查的。我跟劉鋒通過話,你們就找他了。”

    聶昊盯著他看了一會,然後拿出一張白紙和一支筆,推到宋朋麵前:“既然你知道了我們用你的通訊記錄做了調查,那我告訴你,我們還調查了別人。所以,我們需要你把這些向你違法違規提供隱私信息的警察名字寫出來,以及他們向你透露的內容。我們好對照兩邊的口供。”

    宋朋忍不住捏了捏拳頭,他咬緊了牙,盯著麵前這張紙。

    關陽看著他的表情。

    過了半晌,宋朋終於道:“我不記得了,都這麽久了。我常跟老同學老同事聯絡,經常聊聊天敘敘舊。我不記得具體都聊過什麽了。”

    不記得了。這句話真是好用。但這也是間接承認了,他跟那些老朋友的交往,不單純。聶昊不由在心裏歎,這麽一對比,顧寒山真是可憐。這借口她完全不能用。

    聶昊道:“那看來我們能把通訊記錄一項一項查清楚再提醒你的記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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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院。

    向衡站在手術室外,他的手機震了震,他拿出來一看。是關陽發來的信息。上麵寫著:“簡語是宋朋心裏的神。”

    向衡明白了。宋朋寧可保護簡語,也要犧牲掉他那些兄弟。

    向衡隔著玻璃盯著簡語的背影。

    簡語究竟有什麽計劃?他是否讓宋朋去通知凶手了?他讓宋朋躲起來拖延時間。那他自己,又打算怎麽從醫院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