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韋家當然不富,那是因為韋相公做官很有操守,若是他想富那是頃刻間就能富起來的。而鍾家其實也是官宦人家並不太富,但鍾雪凝的母親是續弦,出自大商之家,他爹也是吃夠了清貧的苦,所以續弦時專挑了嫁妝豐厚的她母親。

    按說鍾雪凝有那樣的母親是進不了方子儀她們這圈子的,但她死皮賴臉地纏著長孫愉愉,加之鍾家也算簪纓世家,而她們這些姑娘平日裏許多花銷都是鍾雪凝一手包辦了,這才讓她得以躋身這個圈子。

    誠然她們這群人裏頭,韋府的確是最小的,但卻是地理位置最好的,就在宮城邊上。皇帝為了能時刻召見韋相公,特地給他賜的府邸,從韋府到進宮的迎春門一刻鍾功夫就到了。多少上朝的大臣羨慕都羨慕不來的,尤其是冬天大半夜的起床上朝,在馬背上或者轎子裏凍得狗似的,韋相公卻可以舒舒服服地多睡會兒再起床,慢悠悠地走到宮門口。

    方子儀見氣氛有些不對,趕緊出來打圓場道:“嬛如還沒來也無妨,夏日裏熱,咱們也好些日子沒見麵了,坐下來喝喝茶聊會兒天不也挺好的麽?”

    都知道長孫愉愉最是不喜歡夏日,但凡陽光濃烈些她就各種不舒服,因此她們的雅集在夏日裏卻是不常辦的。有些人自己倒想辦一個,但請不請長孫愉愉呢?不請?好似背著她玩耍一般,請了,她卻又不舒服。因此眾人也就都偃旗息鼓了,頂多就是三、五人隨便聚聚。

    聽方子儀這樣說,長孫愉愉也坐了下來,端起手邊的茶盞。

    方子月眼尖地看著那茶盞,怎麽有些眼熟,好似上回在晉陽公主府也曾見長孫愉愉用過,瞧著杯型像但是花樣好似有些不同。

    方子月之所以印象深刻那是因為長孫愉愉用的茶盞,色彩淡雅優美,上麵繪的畫更是渾然天成,意趣舒然。她在畫道上頗為癡迷,所以才會盯著去看。

    方子儀輕輕拉了拉方子月的袖子,趁著人不注意時低聲道:“你盯著愉愉發什麽呆呀?”

    “她那杯子,那杯子……”

    “哦,那茶盞是一套的,叫做十二花神盞。愉愉出門無論是飲茶、吃飯都隻用自己的杯碟,所以茶盞是她自己帶來的。這回用的是菊盞。”方子儀道。

    “可那畫……”方子月道,“卻不像是燒瓷的匠人能繪出來的。”她話才說完,就見長孫愉愉朝她看了來。

    長孫愉愉笑了笑,“這套十二花神盞上的畫是道玄和尚畫的。”

    “道玄和尚?可是那一筆驚鬼神的道玄和尚?”方子月一下就激動了,愛畫的人怎麽可能不知道道玄和尚呢?老和尚如今怕得百歲高齡,早就封筆了。他是出家人,世間流傳的畫作不多,但每一幅都叫人驚為天人,有人甚至將他和前朝畫聖相提並論。

    長孫愉愉點了點頭。

    “哦,用這樣的茶盞喝茶,怕是賽神仙了吧。”方子月幾乎膜拜起長孫愉愉了。

    長孫愉愉笑著搖了搖頭,“是我小時候身體弱,娘親覺得道玄和尚是得道高僧,他畫的畫有辟邪之效。”說到這兒,她自己似乎都覺得好笑,不由得“噗嗤”笑出了聲。

    這一笑卻是寒冰炸裂,春水流波,粉桃揚枝,一朵朵花蕾撲簌簌地在人耳邊綻放一般,叫沒見過幾回長孫愉愉的方子月也看癡了去。

    “所以娘親就請老和尚作了十二幅畫,燒成了茶盞。不過這茶盞世上卻隻有一套,後來那窯就封了,是以這茶盞卻不能送給你,還請六姑娘你海涵。”長孫愉愉甚是有禮地道。但這話裏的潛含義卻是,她似乎是個動不動就送人東西的主兒。

    方子月連連擺手,“不,不,哦,當然,當然。”這是語無倫次了。

    許是方子月太過憨態可愛,長孫愉愉抬手半掩著嘴又朝她笑了笑,眉目彎彎好似新月,那抬起的手和翹起指頭,仿佛是在鏡前演練過千百遍的,反正她做出來就是那樣的優美,比別人都好看。

    方子月又看得呆了。

    這時卻聽得鍾雪凝道:“愉愉怎麽不喝茶?”她見長孫愉愉端起茶盞喝也沒喝就放下了,因此問道。

    長孫愉愉笑了笑,“替我換杯清水來吧,今日不太想喝茶。”

    鍾雪凝嗔道:“什麽不想喝茶?秋天有些燥熱,正該喝茶呢,是不是這茶不合你口味?”

    長孫愉愉本不想答鍾雪凝這種得罪人的問題,但餘光掃到顧靜婉的神情有些不對,因開口道:“是啊,子儀姐姐,你這是給我喝的什麽茶,聞著味兒就不對。”

    方子儀笑道:“就你鼻子尖,聞個味兒也知道味道不對。給你沏的這是峨眉白芽,是我三叔回京時帶的,也就峨眉半山腰那常年雲霧繚繞處才產的,想說給你嚐嚐鮮,結果你還沒喝就嫌棄上了。”她說著就用扇子遮住了嘴笑出聲兒來。

    顧靜婉聽了這番話,神色並沒好轉多少。先才她以為長孫愉愉是嫌棄她討來的大紅袍不正宗,可沒想到她費心替方家姐妹討來了,她們卻嫌棄上了沒給長孫愉愉用。

    方子儀見顧靜婉不悅,也知道自己今兒怕是有些開罪她了,不過得罪顧靜婉卻也沒什麽了不得的。

    長孫愉愉嬌嗔道:“子儀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脾胃弱,平日吃的喝的都是再小心不過的,許多美食我隻能眼饞你們吃,自個兒卻隻能瞧著,略略換點兒不對味兒我吃著就難受。”

    美人宜嗔宜喜,方子月聽著這些話,耳朵還勉強能使喚過來,眼睛卻是看不過來了,隻覺得長孫愉愉真是哪兒哪兒都好看,若是能入畫,那才是妙呢。可惜這世間怕是沒有任何一支畫筆能描畫出她的光彩來。

    “好嘛,可都是我的錯,卻也怪我忘了你的弱不禁風了。”方子儀在“弱不禁風”四字上咬得特別重,把一群姑娘家全給逗笑了。

    長孫愉愉自己也笑,還佯怒地瞪了方子儀一眼。

    “算了,既然你不喝這峨眉白芽,那不如咱們點茶喝吧,我這兒剛好有一餅龍團勝雪。”方子儀道。

    點茶那是前朝才盛行的飲茶法了,現如今都是喝葉茶了,取其味更純粹。所以以前流行的鬥茶之戲漸成絕唱,如今也就世家勳貴之門內還有人點茶,但多半不是為了品茶,而是為了鬥茶了。

    複古一直都是種高貴的品味,如今點茶點得好的人可說是鳳毛麟角,而豪門閨秀則時常又以此較量高下的,既雅致又有趣。

    方子儀一提鬥茶,立即得到了眾人的響應,長孫愉愉卻是無可無不可的。

    仆人取了茶餅來先烘焙之後在銀碾子裏碾成細末,又取了早晨在京郊打的“鴛鴦泉”的泉水來煮湯。

    這烘茶、烤茶的功夫,姑娘們也不能幹坐著,便有的起身賞菊,有的臨水觀魚,也有人狀似無意地說起事兒來。

    “聽說長孫姐姐的詩社出了個《詠荷集》,引得京城人相爭購,我差人去書鋪買都沒買著呢,說是印的賣完了,還得再等半個月才有新貨。”杜麗棠道。

    長孫愉愉是長孫,卻不是杜麗堂嘴裏的長孫姐姐,那卻是長孫愉愉的堂姐長孫丹。京城提及長孫姑娘那都是特指長孫丹的,長孫愉愉則是華寧縣主。

    長孫家的老祖宗長孫壽崗乃是開國的國相,如今雖然沒有國相之職了,但長孫家卻是一直繁榮綿延到現在,依舊是京城最頂尖的勳貴,世襲罔替的安國公府。

    長孫丹就是這一任安國公的嫡長女。長孫愉愉則是安國公弟弟的獨女。按說兩人本該親密無間的,可京城這麽小個地方,她倆卻是各有各的圈子,頗有些涇渭分明,平日裏更是秉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則在相處。

    然則長孫雙姝那在全京城都是赫赫有名的主兒,但凡知道的都會忍不住把她倆放在一處比較。

    當然美貌是不用比的,長孫愉愉從十歲開始就輕鬆碾壓了全京城的閨秀,跟她比美,那就像是蚍蜉撼大樹,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不過對真正的世家勳貴而言,女子的美貌是需要的,卻不是必需的,最要緊的還是才華、品行,這才是貴族夫人們擇媳時最看重的,也是有擔當有前途的男子所看重的,誰要是追逐美色,那是要被人嘲笑和看不起的。所以,長孫愉愉的美貌並沒能在婚姻市場上給她添加分量,反而還減了不少分。

    卻說回才華這樁事,雖然大夥兒不肯承認,但心裏還是明白的,長孫丹的那個小圈子似乎平均才華更勝一籌。不過也不好說,畢竟她們這邊也有韋嬛如、杜麗堂這樣有名的才女,其實長孫愉愉也算一個,但千不該萬不該她有個最致命的弱點,那就是不怎麽會做詩。

    而詩詞卻一向是傳誦最廣的東西,文人圈子裏最看重的也是詩詞,長孫愉愉可不就吃虧了麽?所以長孫雙姝一個以才華聞名,一個以美貌傲人,長孫丹就排在了長孫愉愉的前頭。

    不學無術的鍾雪凝道:“杜姐姐,做什麽提那等掃興的人啊?”她是個聽見作詩就頭疼的人,所以老瞧不上長孫丹了。

    杜麗棠瞪了鍾雪凝一眼,然後看向長孫愉愉道:“咱們總不能讓她們獨美於前吧?不然以後京城的人都隻知道詠荷社了。”

    “那咱們做些什麽呢?總不能也出本詩集吧?”方子儀問道。一提起詠荷社,在座的人可就同仇敵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