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惱了
  第61章 惱了

    時候已經不早了, 夜幕沉沉地籠下來,皎白的月上浮了幾絲烏雲, 漸漸移到樹梢後。

    原本守在西廂房的晴方打了個哈欠, 推開窗看了看西移的月,忍不住納悶。

    往常這個點,娘子也該回來了, 今日怎麽這麽晚?

    明明她過去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 看著是樁好事啊。

    興許是兩個人情到濃時,一時忘了時辰吧。

    晴方想了想,給娘子留了條門縫, 歇在外麵的小榻上暫且小憩。

    雪衣卻並不她想的那樣舒坦。

    自從激怒崔珩之後, 一開始她還能倔強的說“敢”,但崔珩一笑,她莫名地跟著慌了起來。

    她雙手試圖去推,崔珩卻毫不留情地箍住她的雙手,用撕壞的布料一係,係緊了按在了枕頭上。

    “你放開我!”

    雪衣試圖反抗, 卻隻得到他冷冷的一句——“你自找的。”

    緊接著,她越倔強, 他就越凶。

    眼淚被逼的滑了出來, 雪衣不得不鬆了口。

    “我錯了。”

    “下次不會再當了。”

    “也不會……不會再騙你了。”

    雪衣盡量放軟了聲音, 蓄著滿眼的淚希望二表哥能心軟。

    可這回她再承認,崔珩也隻是麵無表情,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雪衣要被他逼瘋了。

    哭求無果,她雙目紅腫, 轉而又忍不住罵了起來。

    “你混賬!”

    “無恥!”

    “卑……”

    卑鄙最後一個字尚未出口, 他眼神一沉, 雪衣便一口咬住了他的肩,深深蹙緊了眉。

    “繼續罵。”

    肩上被咬出了血,崔珩偏頭看了一眼,見了血後,雙目反而更幽沉了。

    “牙齒這麽利,看來你還有力氣。”

    雪衣簡直欲哭無淚,怎麽咬他都沒用,反而更刺激他了。

    他吃軟不吃硬,雪衣實在沒辦法了。

    “崔珩!”雪衣美目圓睜,頭一叫了他大名。

    沒什麽反應。

    “二表哥,求你了。”她軟了下來。

    仍是沒什麽反應。

    “行簡哥哥。”她牙尖都在打顫。

    “哥哥……”

    雙手被反剪,她撐不住了,胡亂地喊他,可不知又撥動了他哪根弦,崔珩頓了一瞬,直接把她提了起來,雪衣無措地驚叫,這回徹底連罵人都沒力氣了。

    外麵,秋容從來沒聽見表姑娘哭成這樣。

    便是當初五郎君設計她的那一場也未曾這樣。

    公子這回是當真氣狠了吧。

    秋容打了個哆嗦,實在不敢想表姑娘的慘烈狀況。

    其實自打三年前那次出事之後,公子被拘著做了文官,性情平和了許多,已經許久沒發過這樣的火了。

    但,說的好聽點是性情平和,說的不好聽,那是……死水無波。

    這樣也不是不好,但秋容總覺得缺了幾分活氣,日子久了,人也要成雕像了。

    不過自打表姑娘來了之後,公子明顯情緒多了起來。

    細想想,加上守孝的三年,公子今年也不過二十有二,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成日裏一副老成模樣才不合常理。

    就是,苦了表姑娘了。

    秋容聽著裏麵又哭又喊,時不時夾雜兩句輕飄飄的咒罵,最後慢慢弱下去的聲音,著實被嚇到了。

    連表姑娘這樣溫柔的性子都被逼的罵人了,這回看來是著實惱了。

    這聲音一直到三更天才停。

    崔珩推開門出來的時候,眉間滿是煩躁,微散的領口上還看的出兩枚新鮮的牙印。

    “你去幫她清理清理。”他開口道,聲音極為不悅。

    “是。”秋容低了頭,屏著息進去。

    崔珩憑門站著,冷風一吹,喉結上的薄紅慢慢淡下去。

    一想到裏麵那狼藉的場麵,他按了按眉心,又不想讓人旁人看見。

    秋容明明已經進去了,他又開口叫停了她:“算了,我來吧。”

    秋容不明所以,莫名又被趕了出去。

    崔珩接了濕帕子,出去之後,再回來乍的一看那白皙的軀體上遍布的紅痕,也覺著自己有些過分了。

    他扶著陸雪衣坐起,靠在自己肩上細細的替她擦著。

    濕帕子過了遍水,涼涼的再搭上去,雪衣一冰,慢慢睜開了眼,迷迷糊糊地喊著:“渴……”

    原本水潤的唇已經微微起皮了,她嗓子也明顯啞了。

    崔珩一手托著她的腰,一手接了杯子遞到她唇邊喂著。

    “慢點。”他提醒著。

    雪衣卻像是久旱逢了甘霖,低著頭小口卻大量地啜著。

    一杯水慢慢見底,她著急,雙手捧著倒了進去,喉間的灼燒和幹澀感才稍稍退去。

    “好了?”崔珩放下杯子。

    雪衣靠在他肩上點了點頭,臉皮卻沉沉的睜不開,一副被欺負狠了的樣子。

    “那會兒,你想說什麽?”

    崔珩摸了摸她的發,現在一平息下來才想起她之前斷在嗓子的話。

    一提到此事,雪衣勉力睜開眼,略帶怒意地瞪他。

    可她坐都坐不穩,這一眼瞪過去也沒什麽分量。

    她又閉了眼,輕輕地開口:“我是為了救人。”

    “救誰?”

    “一個被鞭笞的奴隸。”雪衣開口,“當時我身上沒帶錢,那胡人開價又高,不得已隻能當了玉佩。”

    她想了想,還是沒提鄭琇瑩不借錢的事,畢竟以她現在和崔珩的關係,在背後提起鄭琇瑩總有一種吃醋的背刺感。

    她不想讓崔珩誤會。

    “救了之後呢?”崔珩問。

    “安排在琴行了。”雪衣答道。

    崔珩頓了頓,忽地想到:“是你說的那個跛子?”

    雪衣點了點頭。

    “你為何一開始不說?”崔珩微頓。

    “你給我開口的機會了嗎?”雪衣反問,難得在他麵前直起了腰板。

    實則她不想說的更深緣由是怕他覺著當了玉佩去救一個奴隸不值得。

    但二表哥目前,似乎和鄭琇瑩不同,並沒這個意思。

    “你不生氣?”雪衣問,看向他的側臉。

    一個奴隸而已,崔珩有何可生氣的。

    不過他倒是想看看救下的人到底有何特別,讓她不惜當了玉佩。

    那琴行似乎離光德坊也不遠。

    下回下值的時候也可看看。

    崔珩斂了心思,淡淡地開口:“你早說我自然不會生氣。”

    從始至終他介意的根本就不是她拿了玉佩去做什麽,而是她騙他。

    偏偏她始終不懂。

    “解釋清楚了也就罷了,那鋪子我不要了,就當是償還。”雪衣又開口道。

    “拿著。”崔珩皺眉,“送出去的東西我沒有討要的習慣。”

    雪衣還想辯駁,崔珩卻不容拒絕。

    雪衣便垂下了眼,悶悶地應了一聲,轉而又道:“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

    “你這樣怎麽走?明早再回去。”

    崔珩握住她的腰不放。

    “能走了。”

    她動了動雙膝,已經恢複了些許力氣。

    她一掙,腰上尚且站著薄汗,輕易的便從他手中滑了出去,

    然而一落地,還是止不住地打顫。

    腿部也難受的緊,雪衣扯了張帕子低頭擦了擦,撿起衣服哆哆嗦嗦地往身上套。

    崔珩懷中一空,眉間沉下,盯著那皺巴巴的床褥久久不語。

    片刻,當看她艱難的抬手繞到背後時,他才起了身,從後麵整個環住她的腰:“今晚不要走了?”

    他尾音沉沉的沾了些啞意,難得帶了一絲哄人的意味。

    熱氣落到耳後,雪衣哆嗦了一下,卻仍是垂眼,將那環在腰上的手掰開:“不了,明日還要去九娘子那裏,不好叫人看出來。”

    崔珩被拿開手,掀了掀眼皮:“那我讓人送你。”

    “也不用,我自己可以,往常習慣了。”雪衣平靜地道。

    “習慣了”三個字明明輕描淡寫,落到崔珩耳朵裏卻格外刺耳。

    崔珩看她,燈光一照,才發覺她的脊背單薄的如紙,但卻格外的韌,像她的腰一樣,怎麽折都能矯回來。

    崔珩有一瞬間沒再開口。

    雪衣便趁著這片刻推開他走了出去,將兜帽的披風一罩上,連頭也沒回。

    更深露重,推開的門留了一絲縫沒關上,從外麵透了絲絲縷縷的涼氣進來。

    崔珩站的指尖微微發涼,眉間卻控製不住的生煩。

    “多加些冰。”

    等人走後,他沉聲吩咐道,轉了身欲歇下。

    秋容道是,便往三個冰鑒裏都加滿了。

    但崔珩一躺下,心火仍是在燒,連枕上仿佛還殘留著她的香氣,讓他更煩了。

    伸手一摸,那浸透的枕巾尚未幹。

    她那會兒當真是哭的厲害,床單都能擰出水來,臉頰被一來一回,磨的發了紅。

    闔著眼睡了片刻,崔珩仍是睡不著,便起了身到了書案前。

    隨手一翻,卻在案上找到了一本陸雪衣遺落的樂譜。

    不是說明早要去九妹那裏?

    連這種東西都能隨手丟下,她還真是不長記性。

    崔珩翻了翻,隻見上麵勾了數十個墨圈,一旁用簪花小楷寫著自己的困惑。

    他隻是看著,腦中便憑空出現了一個少女托腮倚在窗前,似是在沉思的樣子。

    原本他若是不動怒,陸雪衣應該又會像從前一樣討好地湊過來,變著花樣聲音清甜地詢問他。

    可今晚她卻是哭著離開的。

    崔珩莫名想起了那晚上她主動湊過來的吻,下頜處燙了起來。

    陸雪衣真是有本事,笑和哭都能弄得他心煩意亂。

    她哭成那樣,的確是極為委屈的,他罰她有錯麽?

    可誰讓她欺騙在先。

    他有何過錯?

    最多是重了些。

    崔珩凜了凜眉眼,薄唇緊抿著。

    卻又不自覺地坐下,在她勾出的地方提筆一一寫了箋注。

    黎明時分他起了身,過後山,進了陸雪衣的廂房。

    他身手本就好,晴方縱使在外間歇著守夜,也絲毫沒發覺他來了。

    崔珩擱了樂譜,走到了裏間,簾子一掀,盯著她的睡顏看。

    這屋子裏的冰早已用完,雪衣大約是覺得熱,睡得並不安穩,手臂扯著薄被,雙腿也在無意識地亂蹬著,輕輕一扯,拉扯到雙腿,她又皺了眉。

    崔珩站了片刻,想起了她可憐兮兮的樣子。

    當看到她床邊的格子架上擺著之前送來的藥時,又取了藥,解開了她的衣帶。

    收拾完一切,天邊已經開始泛起青色了。

    趁著人還沒醒,崔珩又回了清鄔院。

    雪衣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了,昏沉沉的睡了一覺,她尚有些不清醒。

    坐起來揉了揉眉心,她忽地想起,昨日她原本要拿樂譜去請教的,可後來,她哪裏還顧得上。

    “不行,我得去把樂譜拿回來。”雪衣著急想下去。

    “娘子,這樂譜不是在您手邊嗎?”晴方一邊擰著帕子一邊不解。

    雪衣偏頭,這才發現她著急的樂譜正躺在她枕邊。

    “怎麽會在這裏?”她蹙眉,難不成是昨日忘帶過去了……

    可翻了幾頁,當看到那墨圈旁邊簡略但有力的字跡時,她忽然明白過來。

    不是忘記帶過去,是二表哥來過了。

    “娘子?”晴方見她失神,擰了帕子遞過去,“怎麽了?”

    “沒事。”雪衣垂眼,哪裏好意思提起崔珩夜闖她閨房的事情。

    她擦了擦手臉,一下床,發覺不適的雙腿也好多了。

    看來他昨晚不止做了一件事。

    雪衣盯著那落在榻邊,似乎是擦了手的帕子,大清早的臉頰又熱了起來。

    可把她弄成這樣的罪魁禍首不就是他?

    現在又來裝什麽好心。

    雪衣握著那樂譜,氣惱地想扔掉。

    手都揚起來了,她想了想,又覺得扔了實在太虧。

    不能白受了這一夜的煎熬,雪衣抿了抿唇,又收了回來,仔細地翻著。

    二表哥混賬歸混賬,雪衣卻不得不承認,他寫的言簡意賅,連字跡也極為雋永。

    雪衣倚在枕上邊歇著,邊翻看著,一上午過去,總算緩過了大半的勁。

    午後,她便領著晴方一起朝三房的院子走去。

    三房的院子排在大房的後麵,雪衣要去,必須得經過清鄔院。

    但這個時候崔珩想來應當不在府裏,盡管不想從那裏過,雪衣還是硬著頭皮過了。

    然而正拐過彎時,原本她以為不在府裏的人卻突然出現在了眼前。

    崔珩身長九尺,岩岩如清竹,清明的眼底如深潭,仿佛這炎炎夏日裏的一株雪鬆。

    這時候他站在柳林邊,似乎在等什麽人。

    按禮,崔珩是雪衣的兄長,又是這國公府的嫡孫,雪衣見他須得上前行禮才是。

    可他現在多月朗風清,昨晚就多陰沉凶狠。

    雪衣雙腿又開始發麻,抿了抿唇,揚著頭目不斜視的從他身前走過。

    莫說是行禮,便是連頷首都未曾。

    “娘子,二公子在這……”

    晴方扯了扯她的袖子小聲提醒,雪衣卻視若罔聞,反倒拽了她快走。

    晴方連忙住嘴,暗暗抽了口氣,看來娘子這回是當真生氣了啊。

    崔珩負手站著,原本的確在等陸雪衣行禮,順便問一問她的身體。

    可等了片刻,那道清甜的嗓音卻未曾響起。

    再回頭,才發覺原地早已無人,陸雪衣已經走了,連影子都快看不清了。

    走了?

    這回是真的惱了?

    崔珩盯著那道背影沉沉看了片刻,轉著的扳指一頓,忽地有些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