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撐腰
  第8章 撐腰

    讓人把錦囊送去,顧綰穿戴梳洗好,便叫了瀾清陪著她一道前往壽安宮。

    從雲棲宮到壽安宮,差不多需要一刻半鍾,不算短的路程,按理可以乘轎攆,但顧綰當了一個月的飄魂,這會兒能夠腳踩在實處讓她感到真實,便棄了轎攆,步行去的壽安宮。

    三月還寒,空氣裏透著縷縷濕意,又混了春日的芬香,清新淨透,走在路上,一路賞著各類花樹湛出的花葉,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顧綰走得不算慢,到壽安宮的時候,還不到辰末。

    壽安宮地方比宮內宮殿都要大許多,亭台樓閣,雕欄畫棟,精致又莊嚴,因太後喜玉石,壽安宮內帶玉料的假山奇石數不勝數,光照灑下,散出玉澤,襯得邊上姹紫嫣紅的珍貴花樹越發耀眼明目。

    顧綰一點點看過去,眸底諷刺湛滿,後宮之中,奢靡宮殿不止一座,象箸玉杯,雉頭狐腋之人也不盡一人。

    可最後,天災人禍,叛亂四起時,隻有她這個被幽禁深宮隻需要的時候拉出來用用的擋箭牌被推出去平了民憤,背上妖妃禍國,禍亂宮闈的千古罵名淒涼赴死。

    大概這一世皇帝沒有遲到早朝,太後沒了正大光明訓誡她的理由,這一次,顧綰沒有在殿門外枯站兩個時辰聽宮中老奴宣讀宮規戒律,宮人通傳過後就讓她進去了。

    一如前世,今日的壽安宮特別熱鬧。

    太後靠坐在金絲楠木漆雕鳳紋的羅漢床上,她右側挨坐著她的侄女,蕭家嫡次女,剛進宮不到半年的淑妃蕭芙,下方坐著皇帝還是太子時期就納為側妃的惠妃,依次下來還有幾位已故德元皇後為彰顯大度,在身體不好之際主動替皇帝抬的嬪與美人。

    皇帝這幾年為沈柔守身,想盡辦法保全自己的元陽,每年的選秀都推了,也不太踏入後宮,這殿中聚集的,差不多便是整個後宮的妃嬪了。

    各個盛裝出場,妝容穿戴精致豔麗,爭奇鬥豔。見顧綰進來,除太後淑妃外,以惠妃為首都起了身。

    都是些老熟人,顧綰目光自她們臉上一一掠過,突然,她眉梢一挑,看向了角落正垂首站著的著淺碧色繡蘭花對襟裙,左側臉上覆著一半月牙狀的銀麵麵罩,又配了雪白鮫紗遮麵的女子。

    那是沈柔。還沒尋到仙手賽一刀為其修整麵容,隻能銀麵罩臉,妝容改顏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沈柔。

    顧綰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她。

    半年前沈柔以救聖駕有功卻不幸毀容的孤女身份進宮。

    彼時蕭家長女,已故德元皇後去世剛滿一年,太後和蕭家正籌劃著接淑妃進宮,不想皇帝竟在一趟潛龍私訪帶回一個孤女,還百般疼寵。鮮少踏入後宮的人,自此沒有一天停息。

    這無疑打亂了蕭家和太後一直來的盤算,原本還想磨得皇帝同意娶蕭芙為繼後的,見皇帝鐵了心不願意,甚至寵上一個毀容孤女,隻能退一步讓蕭芙先進宮為妃再圖其他。

    蕭芙個性驕傲跋扈,也十分善妒,進宮後便開始各種尋沈柔麻煩。

    皇帝將沈柔保護得越好,蕭芙越想見識沈柔有何厲害之處。

    沈柔的攬月殿皇帝吩咐了拒不見客,戒備森嚴沒法進去,她便以太後的名義宣沈柔到壽安宮覲見。

    最初蕭芙見沈柔銀麵罩臉還沒什麽反應,隻用各種法子為難磋磨沈柔。但時間久了,見皇帝又護得厲害,蕭芙再看到沈柔的銀麵就礙眼起來,她突然想看看麵具下那張臉毀成什麽樣。

    沈柔察覺後,多次避讓,隻是越這樣,越顯得有鬼,蕭芙幾次沒達到目的,對沈柔的懷疑達到頂峰,連帶太後都開始將蕭芙的揣測放到了心上。太後懷疑上人,手段幹脆直接得多,傳見後就要她拿下麵具。

    能吊著皇帝為其守身幾載,還冒天下大不韙冒險將人接進宮,沈柔心智不差,在見太後前,她提前讓人製了一張傷痕麵皮貼在麵罩下,又畫了妥善的妝容,加上皇帝及時趕到,又發了很大的怒,甚至威脅要降淑妃的品,這事才不了了之。

    隻是過猶不及,因著這事,太後和蕭家對沈柔起了殺心,開始調查起沈柔進宮前的事。

    沈柔的身世是皇帝編造的,經不起細查,皇帝得知這事,煩得不行,這時又在沈柔喝的雪燕裏驗出毒來,皇帝便徹底方寸大亂。也意識到,他再不想法子,沈柔很可能會就此沒命,甚至暴露沈柔寧王世子妃的身份,讓他們聲明盡喪。

    於是,便有了皇帝出宮一見顧綰便癡迷不已,苦苦找尋,最終顧綰被宣召入宮為妃這一出。

    但皇帝在確定人選,到和顧綰接觸,尋人,再大庭廣眾見麵訴情也就三個月時間。

    時間倉猝,太後還對皇帝移情顧綰這事將信將疑,沒有徹底放棄對沈柔的排查,這時候,她該依然稱病在自己的攬月殿才對。

    至少上一世,沈柔這天沒出現在這裏,還如此早。

    看來昨夜她對狗皇帝做的事,對她的刺激不小。

    顧綰視線自沈柔泛紅帶著些微血絲的眼上慢慢收回,上前屈身給太後見了禮:“太後。”

    太後快五十的人,常年養尊處優的人保養得當,看起來四十多的樣子,身體微微發福,一雙厲害的三角眼覷一眼顧綰,便端了茶盞品茶。

    不應,也不喊起。擺明了的下馬威。

    這一出上一世也有過。

    那時顧綰因耽誤皇帝早朝,在殿外被罰站了兩個時辰,全身被冷風吹得快僵了,手腳都沒了知覺,再被罰一個蹲身禮,很快就受不住整個人一個趔趄。

    太後逮住這點,又要懲戒她,叫了人當眾教她規矩。

    她那會兒也傻,什麽都默默受了,讓一眾宮妃看她笑話,等到皇帝來,還羞愧得無地自容,當真以為自己犯了天大的錯。

    “太後,臣妾身體不適,不知可能起了?”不想再受折騰委屈自己,顧綰估摸著恰當的時間,開口道。

    哢噠一聲,澄透的青釉盞蓋輕落下去,太後耷拉的眼皮一抬,目光落在顧綰身上。邊上,蕭芙忽地冷笑一聲:“嗬!”

    “這受寵的人呢,就是不一樣,讓太後娘娘與我們一眾姐妹在這枯等著不算,連行個禮都覺得累了。 ”

    顧綰進京後,因在孝期,鎮國公如今的夫人又隻是她繼祖母,平日應酬鮮少帶她,而鎮國公府和蕭家,並無私交,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政敵,兩家更是鮮少往來,是以先前蕭芙從未見過顧綰。

    昨日顧綰一身禮服,妝容也濃,蕭芙將顧綰的豔麗殊色歸結於她的那副打扮和那身華貴翟衣,可今日見顧綰一身蜜合色對襟裙,妝容淺淡,一張臉卻依然明豔清媚,膚白賽雪,似玉剔透,身姿也尤為曼妙,纖腰束素,前胸盈盈。

    蕭芙容貌不差,唯獨身姿稍欠,個子較尋常女子矮小,前胸不豐,這是她一向隱秘的懊惱,見顧綰蹲立在那什麽也沒做卻難掩娉婷嫵媚,她眼裏的敵意與妒意快化為利刃。

    顧綰臉色不變,眼也未抬,隻疑惑道:“妹妹這話是指我遲到了?可陛下告訴我,太後娘娘一般辰正起身,叫我辰末出發也來得及,這眼下剛至辰末,莫非是陛下弄錯了?”

    “貴妃不要瞎指摘,本宮可沒這個意思,隻是聽到貴妃的話,想到便說了。”

    蕭芙瞪了瞪眼,她不傻,顧綰話裏陷阱明顯,她氣怒之餘,反駁道。

    “你使人去了前朝?”

    太後放下手中的茶盞,不緊不慢的看向顧綰。“自來後宮不得幹政,貴妃莫非不知?”

    “臣妾是使了人去前朝,不過是陛下有一件物落在臣妾處,臣妾讓人送去罷了,何來幹政一說,太後這番說,可當真是冤枉了臣妾。” 早有準備太後會發難,顧綰不慌不忙的回道。

    蕭芙撇了撇嘴,“也不知是什麽重要了不得的東西,值當貴妃一大早使人前去。”

    顧綰笑了下:“陛下的,自然都是重要的。”

    “你,”

    “便是如此,這事也不妥當,若今後人人效仿,這前朝重地成了什麽樣,後宮的花園?”太後瞥蕭芙一眼,打斷她還要再說的話,看向顧綰淡淡道,語氣不容置喙。

    “你進宮,皇帝為給你體麵,大肆重修雲棲宮,宮內陳設更是半數違製,種種行為也出格,惹人非議。

    皇帝登極四載,不邇聲色,憂勤剔勵,於百官百姓皆是明君之風,受人稱道,如今卻因你,頗受爭議,這是哀家不想看到的,也是前朝後宮乃至天下不願看到的。

    如今你也算為後妃之首,當更以謹言慎行,譬如今日你讓人擅闖前朝一事,便是不該,視宮規戒律於不顧,”

    太後到底上了年紀,聲音透著幾分粗葛,加上一副教訓人的語氣,顧綰耳邊像是飛了隻蒼蠅在嗡叫,叫人想伸手拍了去。

    顧綰心裏不耐煩,她輕笑一聲,慢慢道:

    “太後此言,臣妾愚昧,有些聽不懂。”

    “陛下敕封臣妾,宣召臣妾進宮,竟是惹了天下詬病?”

    “還有,臣妾使人將陛下落下的物件送去,是擔心陛下發現物件掉了心裏著急,乃是一番好意,臣妾的人將東西送到便離開,從始至終不曾進過正殿,也不存在探聽朝政,怎麽就違犯宮規了?”

    “另外,如太後所言,臣妾是陛下宣封入宮的貴妃,陛下憐惜臣妾,希望臣妾在今後要待一生的雲棲宮能夠住得安穩舒適,這是陛下的心意,臣妾自是感激涕零,若這事當真讓陛下受天下詬病,那麽,臣妾願意,願意搬出雲棲宮,隻是,,”

    顧綰說到這,頓了頓,看了眼麵色沉陰的太後繼續說道:“臣妾也疑惑,雲棲宮的修繕由禮部和司禮監操持,當日修繕之時,難道沒有考慮過這些?

    陛下不知具體違製,難道禮部和司禮監也不知,難道他們沒有進行勸諫?若是勸諫了,陛下未采納,那為何太後可有出麵阻止?”

    似乎沒想到顧綰會反駁,正殿內一時陷入靜默,嬪妃間各個麵麵相覷,蕭芙怔一瞬後看向太後,見太後麵無表情的臉色沉然,她抓捏了下手上的錦帕,猶豫了下,沒敢再作聲。

    她們當然都知道皇帝在敕封顧綰一事上有許多不合製,但因顧綰身份特殊,是唯一能和蕭家分庭抗衡的鎮國公外孫女,又是前程無限的三元及第的新科狀元顧祈年之妹,她們有心利用這事做文章,自然沒有阻止,甚至在許多安排上,還添了幾筆。但這種事,又怎麽可能拿出來說。

    “你這是在指責哀家的不是了?” 太後收回搭在杯壁上的手,盯向顧綰的眼裏透著幽冷。

    “臣妾不敢,臣妾,”

    “不敢?哀家看你膽子倒是大得很!”

    似乎發現顧綰口齒伶俐,又怒自己威嚴受到藐視,太後冷笑打斷顧綰,“當真以為你封了貴妃,就可以任意妄為了,你記住,這後宮,隻要有哀家,你就永遠不可能成為後宮之主……”

    “太後何必咒自己。”

    太後就要尋由頭發作顧綰,門口突然響起一道沉寒的聲音。

    “陛下!”

    似乎沒人想到皇帝會這麽快過來,殿中的人都愣了瞬,待看到高大挺拔的明黃身影大步跨進,她們才反應過來,慌忙給江寄見禮。

    皇帝久不踏足後宮,宮中妃嬪難見他一次,此時見到他,各個都粉麵含春,悄悄注視向他,就盼著能得到一絲一毫的關注,一直垂首立在角落當隱形人的沈柔也在這時抬起了頭,一雙精心勾勒過楚楚可憐的眼眸直直看著江寄。

    蕭芙仗著有太後一向不把人放在眼裏,她瞥瞪一眼邊上或媚或嬌的眾妃嬪,抬手扶了扶頭頂的鑲紅寶石步搖,便起身邁著小步迎了上去。

    “陛下。”

    江寄沒理會,他見顧綰還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也不知道被為難了多久,他眼裏寒意冷冽,抱著懷裏的綠梅快步去到顧綰麵前扶起她。

    “來了多久了?”

    皇帝來得比預計的早,顧綰心頭微鬆,她順著江寄的手起了身。

    “沒多久,也就剛到一會兒。”

    顧綰這般說著,在站直身體時卻腿麻微晃了晃身子,江寄注意到,趕緊伸手扶牢了她。

    “怎麽了?可有事?不是和溪月說了,不必過來這般早。”

    “那臣妾就得遲了,罪上加罪了。”

    “方才臣妾才知,原來臣妾進宮多有違製,雲棲宮的修繕花費也多有不當,還牽累了陛下的英明威名,這實在不該,臣妾有愧。”

    顧綰低聲說著,抬眸不安的看向江寄:“也不知臣妾該如何做,才能彌補這事。”

    “什麽違製損了威名,這事朕怎麽不知?”

    江寄眼裏寒意一閃,他抬眼冷看向太後。

    “若修葺宮殿超了預計,朕便算昏聵,那朕這昏聵之名該從半年前重造淑妃的伊芙宮開始,畢竟伊芙宮的花費算下來和雲棲宮相差無幾。”

    似想到什麽,江寄笑了下,唇角透著冷。

    “朕要沒記錯,淑妃當日進宮,還穿了德元當年相似的衣裳,戴了德元的鳳釵,這算是,大不敬?”

    江寄話音一落,太後和蕭芙臉色霎時一變。

    當日淑妃進宮,因太後在背後撐著,下麵的人幾乎篤定淑妃是接其姐的位成為後宮之主來的。

    她所居的宮殿,雖比不得雲棲宮大,布設卻不簡單,加上蕭芙性情肖似太後,偏愛珠玉,連帳幔都綴了玉石,耗費巨大,違製陳設更是多不勝數。

    不過太後和蕭芙享受慣了這等風光,將一切看成了理所應當。

    至於嫁衣和鳳釵,卻是蕭芙自己的小心思,太後發現得晚,訓斥一番便揭過了此事。

    不想竟被皇帝注意到了,如今還當著眾人的麵提起來。

    “陛下,臣妾,臣妾,,”

    擔心皇帝當眾懲戒她,蕭芙擰著帕子試圖辯白,但江寄的神情太冷,周身威勢更是滲人,蕭芙有些怕,加上臨時實在找不到找補的理由,說話便不免磕巴。

    太後恨鐵不成鋼的睖她一眼,幹脆示意她閉嘴。

    “不過是告誡兩句,讓貴妃下回多注意,誰知貴妃想太多。”

    太後渾不在意回一句,看一眼江寄,見他懷裏抱著一把綠梅,她眼眸微閃。“皇帝這是下了朝直接過來的?”

    “怎麽還去摘了花。”

    “告誡兩句?”

    江寄冷笑一聲。

    重來一次,顧綰還好好的,江寄耐心多了許多,他沒打算一回來就大開殺戒,也不願在她麵前露出血腥暴戾的一麵,讓她害怕。但太後和蕭芙為難於她,還想這麽三言兩語就揭過這事,未免太過妄想。

    “貴妃有什麽需要太後告誡的?”

    “雲棲宮修葺是朕盯的,怎麽安排,怎麽花費是朕批的,帳是自朕私庫走的,朕的錢,朕的私庫,朕想給誰用便給誰用,輪得到旁人說三道四?”

    “太後既然閑,還是多教教侄女,德元是她親姐,死了不過一年,她就穿戴德元的東西是何意?”

    “朕原想給她次機會,但自她進宮以來,在宮內橫行霸道,欺壓嬪妃,虐打宮奴,實在過分。如此不知尊卑,毫無分寸,怎堪妃位!”

    “即日起,淑妃降為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