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檢查
  第6章 檢查

    遠處檀木漆雕的雙月洞架子床上,大紅牡丹紋織錦寢被微微鼓起,裏麵躺著的美人,睡顏嬌妍。

    而包裹著她嬌軀的寢被外側,玉色龍紋錦袍的男人衣襟外敞,像隻大狗一樣側身蜷縮在那,手臂以一種保護的姿態虛虛搭在寢被上,他腰間的青白玉龍紋玉帶被棄在榻邊,透過剔透的紅玉珠簾能隱隱瞧見垂在外的一側玉鉤已經斷裂。

    這是,兩人一起被藥倒了啊!

    最擔心的事發生了,蘇文海臉色大變,他趕緊跑進寢內。

    “陛下,陛下。”

    床上人沒有一點反應,蘇文海猛然想起祝太醫給他藥時說的話。

    那藥不見效就罷,一旦見效,用銀針紮都不能立即將人紮清醒。

    且,這一躺,估計得好幾個時辰。

    這可如何是好。

    陛下怎麽會也中招了。

    昨日他還特意給陛下演示過這酒壺的乾坤啊。

    蘇文海急得直在原地打轉,他都不敢想,那位沒等到人會朝陛下撒多大的火。

    他上前想要再喊幾聲,卻在這時突然發現皇帝側躺的姿勢,格外怪異。讓他想到兩個字:卑微……

    高大的身子蜷縮成一團,頭落在貴妃胸側一寸之處,身子微微靠前了些,緊貼著寢被,像是想依偎對方,卻克製著不敢太過靠近。

    丟在邊上的玉帶從中間碎裂,衣衫也外敞著……

    蘇文海臉色古怪,腦子裏忽然劃過一個驚異的念頭。

    這兩人不會是差點成了,或者已經成了事吧!

    不,不可能。

    陛下為那位守身整整五年,如今好不容易苦盡甘來,不可能這麽快就被一個美人攏住。

    已故的德元皇後也美,這幾年陛下不也忍過來了。

    雖說,這位貴妃比德元皇後還要美,世間少有。但也不至於第一夜都過不去。

    蘇文海反複在心裏否定掉那不可思議的猜測。

    但看著皇帝和貴妃躺著的姿勢,各自散開的發髻,他卻怎麽也說服不了自己去相信這兩人一點事沒發生。

    “陛下,陛下,”

    不確定皇帝和貴妃兩人到底什麽情況,又沒那個膽子去傷害龍體,蘇文海隻能咬咬牙沒再管皇帝也被藥暈過去這事出了寢殿。

    但到了寅正時分,落鎖的宮門打開,司衣將皇帝的朝服送了來,該叫皇帝起身的時辰也已經過了一刻鍾,蘇文海承再等不下去,不得不硬著頭皮再度進了寢殿喚人。

    他聲音尖細,加上著急,沒再刻意壓低嗓音,一聲聲的刺得人耳朵疼。

    江寄在顧綰去後,就時常夜不能寐,淺眠,稍有動靜他都會感到吵,被吵醒。尤其在他聽到皇帝,陛下,等他恨不得扒皮抽筋的字眼,那他無論陷入什麽情況都會即刻睜眼醒來。

    接連聽到陛下二字,還如此刺耳的聲音,江寄額角狠跳兩跳,下一瞬他便睜眼自榻上坐起了身,一雙微紅眸子直直掃向蘇文海,目光陰鷙,寒芒畢現。

    “陛……”

    見皇帝兀然自床上坐起身,又一雙要殺人的眸子射過來,蘇文海心頭一突,嚇得當即收了音。

    過了一會兒,他才吞了口嘴中唾沫,諂媚道:“陛下,寅正了,該起了。”

    江寄剛醒來,腦子有片刻的混亂混沌,但在看到麵前屍骨都早喂了野狗此時卻在他麵前卑躬屈膝的蘇文海,以及滿室通紅喜奢的寢內,他記憶一點點回籠,似想起什麽,他驟然凝神,又慌忙轉身看向了身側。

    娘娘。

    看著寢被裏的人明眸緊閉,兩靨薄暈,明顯正睡得甜酣的模樣,江寄雙眸柔和下來,目光流連在那張精致昳麗的麵龐上,舍不得移開。

    他忍不住抬起手,想去觸碰下她……

    “陛下,昨晚……”

    蘇文海一直注意著皇帝,見他看向顧綰後突然渾身氣勢不再煞意騰騰,神色也似乎柔和下來,他不禁對昨夜兩人發生了什麽感到抓心撈肺的好奇起來。

    加上還不知道如今攬月殿什麽個情況,要不要派人去說明,該怎麽說還需要請示,蘇文海便小心翼翼的看著江寄試探的問了一句。

    “你還敢提昨晚?”

    聽到昨晚這兩個字眼,江寄眼裏寒光一閃,他猛地蜷起手指,轉過眸目光沉沉的盯著蘇文海,語氣森冷的道。

    這個給她送去鴆酒的狗東西,前世是他親自處置的。

    可惜,三千多刀,他隻承受下來三百來刀就斷了氣。

    重來一回,蘇盛那個老不死的還活著,他還打算借他的手除掉那個老東西,讓狗皇帝再體驗一遭眾叛親離的痛,他原沒打算讓他這麽快死。

    但這個狗東西還是自己撞了上來。

    想到昨夜他看到顧綰倒在他懷裏時那片刻的心髒漏停,江寄漆色的眸中又是戾意翻湧。

    他到底是低估了那狗雜碎的惡心程度,竟在她初進宮的第一夜就迫不及待的要去攬月宮那賤妓苟,且了。

    “陛下!”

    江寄的目光似要吃人,蘇文海頭皮一緊,他咚的一聲跪到地上,就開始為自己叫苦辯解:

    “陛下,奴也想不明白到底出了什麽岔子啊,那酒奴為了以防萬一親自去裝的,那藥也是按奴和您說過的,”

    “這麽說,還是怪朕了?”

    “不,不,這事哪能怪陛下,還是奴的問題,沒將那銀壺設置好,也沒與陛下說清楚……”

    蘇文海趕緊止了要開脫的話認罪,這時,寢內卻突然響起顧綰嬌婉中透著些微抱怨的聲音。

    “吵……”

    江寄心頭一凜,意識到他沒注意竟將顧綰吵醒了,他眼裏劃過懊惱,又怒掃向蘇文海,低喝一聲:“滾出去。”

    “奴馬上滾,馬上滾。”

    蘇文海也沒想到顧綰會在這時醒來,他心下駭然,背脊更是陣陣發寒,聽到江寄發話,他趕緊爬起來退了出去。

    “不吵了,你繼續睡,繼續睡……”趕走蘇文海,江寄連忙回身低聲哄到顧綰。

    但他對顧綰來說卻是最佳的醒神劑,聽到他的聲音,顧綰一個激靈,腦中瞬間清醒過來。

    皇帝!

    現在什麽時辰了?他就回來了?

    顧綰顫了顫乏沉的眼皮,睜開眼,見皇帝衣衫外敞的坐在她身邊,她寢被下的手一緊。

    “陛下?”

    顧綰睡眼惺忪的望向江寄喚了他。注意到他一身衣袍還是昨晚那一身,敞開的胸前還有一團她昨晚咬出的血漬,她神色微怔,須臾,她輕轉眸光瞥了眼寢內,見邊上紫檀挑杆燈裏的龍鳳燭剩有一小節,窗外還暗著,顧綰心頭忽地一動。

    她這是在他還沒來得及去見沈柔的時候醒來了?還是……

    “吵醒你了,抱歉,我沒注意。”見顧綰真被吵醒了,江寄心裏滿是自責,他歉然道。

    “臣妾睡著了?可臣妾還沒給陛下更衣呢。”

    顧綰神似茫然的問了句,撐著身子要起身。

    她剛醒來,渾身軟綿綿的,沒什麽力氣,動作也有些慢,江寄見狀,趕緊伸手去扶了她。

    “起來做什麽?你繼續歇息。”

    身體被托住,顧綰動作微滯,須臾,她軟下身體整個人依偎向他。

    “臣妾想替陛下更好衣,再與陛下一起歇。”

    一起歇……

    軟香入懷,還是她清醒著的時候,江寄身體僵直著,再聽到她綿軟的話,他喉結不可抑製的上下滑動了下。

    過了一會兒,他才低眸看著她柔聲說:“今日有朝會,我得起了,時辰還早,你再睡會兒……”

    朝會……

    他這是剛從沈柔那回來?

    這麽早?

    上輩子他可是沉浸在沈柔的溫柔鄉爬不起來,到了天光大亮才匆匆跑去朝會,讓百官等了他足足一個時辰。

    顧綰眼裏眸光微閃,她難掩訝異的看向江寄。

    “已經到了朝會的時辰?”

    “臣妾竟然睡了這麽久?”

    “嗯,你昨夜醉了,便睡了過去。”

    江寄沒法告訴顧綰合巹酒裏有藥的事,遲疑過後,他和她道。

    “醉了?”

    江寄說完,就見顧綰臉上出現一瞬怔然,須臾她似回想起什麽,扶額懊惱道:“就那麽點酒,我怎麽還醉了呢。”

    她說著拿手敲了敲頭,一張俏容帶上苦色,顯然懊悔極了昨晚醉酒的事。

    “醉了便醉了,不過是小事。”江寄舍不得她露出愁色,忙出聲安撫她。

    顧綰嗔他一眼:“怎麽能是小事,昨晚可是咱們的第一夜呀。”

    他們的第一夜。

    江寄微窒了窒。看著她臉上明顯的憾色和悵然,他不由懊悔昨夜沒仔細些,注意到那酒壺的玄機。

    盡管,他心裏清楚,昨晚那盞酒若是沒問題,最後惶然失措的隻會是他。

    他不知道該怎麽去待她。能隔著寢被在她身邊待一晚,已經是他出格的舉動。

    可,她在乎。他就應該讓她不留遺憾。

    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麽,才能讓她不再介懷昨晚的事。

    這時,顧綰似想起什麽,她抬眸惶措的看向了江寄。

    “臣妾昨夜還咬了陛下?”

    顧綰問完,已是篤定,不等他回,她手便伸向他,輕覆去了他心口那染著一團血漬的位置。

    “還咬出血了……”

    江寄僵住。他腦子裏不受控製的浮現出昨夜她一口狠咬向他,最後又茫然抬頭一臉心疼的問他疼不疼,怕他生氣又埋頭去輕輕允了允他胸口的畫麵。

    想起她舌尖掠過他心口時的溫熱,濕,軟,他手指指腹不由自主的碾磨了下,心口處她留下的那個牙印也再度灼燙起來,帶動著他胸膛,脖頸都泛起一片不容忽視的熱意。

    “臣妾當時怎麽回事,怎麽咬得這般厲害。”

    指腹下的肌肉緊繃發,硬,顧綰低垂的眼眸劃過譏誚,抬眼看向江寄時,眼圈微微泛起紅意。

    “臣妾犯錯了,陛下會罰臣妾嗎?那在罰之前,臣妾能不能先看看陛下的咬傷,再給陛下上個藥?”

    “不會。”見她急紅了眼,江寄心口揪緊,忙回了她。

    須臾,他手動了動,最終抬起握住了她放在他心口的細白手指。

    “不會罰你,你隻是喝醉了,咬得也不嚴重。”

    像是不在意他會不會罰她,顧綰聽完江寄的話,隻猶疑的問道他:“不嚴重?”

    “嗯,不嚴重。”

    江寄肯定的答了她,顧綰卻依然不放心。“那陛下給臣妾看看?”

    江寄下意識要拒絕,但對上顧綰那雙盛滿擔憂的盈盈淚眼,他喉嚨突然堵了堵,心頭泛起一陣滿脹,讓他到喉間的話失了音。

    猶豫間,顧綰當他答應了,手指慢慢拉開了他衣襟。

    顧綰當時咬狗皇帝,原本隻是為了在他身上留下個印子,給狗皇帝添樁麻煩,順便膈應膈應沈柔。

    但當她咬下口,她壓著的滿腔恨怒瞬間就似堤壩泄洪,一發不可收拾,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直接下了狠口。

    江寄那時候觸不及防,整個人下意識繃緊了身體,但意識到會傷到她,他又很快放鬆下身體,控製著自己沒有去推開她。

    也是這樣的縱容,顧綰越咬越狠。

    若非她感覺到嘴裏的血腥實在難以忍受,主動鬆了口,毫無疑問他最後會被她生咬下一塊肉來。

    一夜過去,那咬出的血漬已經幹涸,心口卻腫起一大片紫紅。而在紫紅深重的正中處,那個深凹還覆著結痂血塊的齒印刺目到猙獰。

    他沒有上藥。

    顧綰在瞧見那猙獰齒痕的一瞬快慰過後,突然反應過來。

    怎麽可能,以沈柔那性子,看到皇帝這個模樣去見她,生氣懊惱的同時,肯定不忘演一場對皇帝的心疼。

    上藥是最緊要的一步才對。

    還是她給的刺激太過,沈柔隻顧得上使性子了?

    “怎麽這麽嚴重,陛下昨夜沒上藥嗎?”

    顧綰腦中思緒劃過,抬眼看江寄時,眼圈又紅了。

    須臾,她輕吸口氣,抬手去碰了碰那齒痕,心疼望著他問:“疼嗎?”

    她的手指纖細軟,嫩,輕輕觸在那齒痕上,就似染著溫度的羽睫掃過心尖,帶著心髒連接著整個背脊都軟,麻成了一團。

    江寄暗吸一口氣,他再次伸手握住她的手,嗓音暗啞的回:“不疼。”

    “陛下別哄臣妾了,這臣妾看著都疼,哪有不疼的道理。”

    “真的不疼,就看著嚴重,實際沒什麽大礙。”

    不願她再糾結這事,江寄鬆開她去整理了寢衫,又抬眸和她柔聲道:

    “時辰不早了,我先去側殿更衣。”

    顧綰慌忙看向他:“陛下還沒上藥呢。”

    “這麽點傷無需上藥,過兩日就自行好了。”

    聽到他說的,顧綰抿了抿唇,最後妥協:“那臣妾替陛下更衣……”

    提及更衣,江寄又想起昨夜她為他更衣時,兩人近在咫尺,幾乎身體相貼的情景。

    那時的心悸,緊張似乎又縈繞在了心間。

    他喉頭略微滑動了下。

    “不用,你繼續歇息,朝服和茶湯都放在側殿,我直接過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