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軍令狀一旦立下, 那就沒有任何回頭路,若是蘇長青這一次沒法將戰俘抓捕歸案,他此生就毀了, 此刻等同於拿著十多年的功績打賭。

    毫無疑問,這是冒險的。

    然而, 蘇長青毫不猶豫,態度決絕。

    他仿佛生來就是為了保護洛韶兒,此刻就像是一頭護著崽子的獵豹, 哪怕已是遍體鱗傷,也不允許任何人傷害洛韶兒。

    但又礙於身份,蘇長青沒有靠近洛韶兒,始終與她保持著一丈之遠,目光也不敢直視。

    稍有不敬, 他都會覺得是褻瀆。

    羅湛眸色陰沉, 他的情敵太多, 但從未料到蘇長青也是其中之一,若非此人今年還未而立,且這十多年都不在京城, 他甚至會懷疑蘇吱吱的生父會是他!

    蘇長青……蘇吱吱……

    這隻是巧合麽?

    羅湛天性多疑,任何蛛絲馬跡在他看來都可能是事實。

    目光望向洛韶兒,如今這個年紀依舊美貌, 甚至於歲月格外厚待她,給她平添了嫵媚溫婉。她與蘇長青雖有幾年的年紀差距,但站在一塊,竟毫不違和。

    羅湛胸膛微微起伏, 突然很想搞死蘇長青, 他輕笑, “既是軍令狀,那蘇將軍就入宮吧,若是事敗,蘇將軍這條命可就由不得你自己了。”

    蘇長青不怕死,他就怕不能護著洛韶兒。

    他生來無依無靠,仿佛是人世間多餘的人,若非當年洛韶兒的出現,他在年少時候就死了。

    他側過臉,終於敢多看洛韶兒一眼,對她點了點頭,表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讓洛韶兒莫要操心。

    洛韶兒抿了抿唇。

    她當然害怕。

    可事情到了這一步了,她反而可以坦誠接受了,她看著這位自己並不太熟悉的將軍,不知為何,胸口湧上一股暖意。

    她從十三四歲開始,追慕者無數,可誰又豁出性命救過她?沒有!甚至於她曾經深愛過的男子,還要了她半條命。

    很奇怪的感覺,明明幾日之前,洛韶兒還勸說女兒,不要相信任何男子的甜言蜜語,可她此刻卻又心跳過快,她是過來人,她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又被觸動了。

    蘇長青不拖延時間,道:“本將軍這就入宮,還請首輔帶人先行撤離洛府!”

    洛老太太這個長輩在場,女兒也在場,羅湛不想把事情搞得太難看,他也是要臉的。

    尤其是此時此刻,他明顯輸得十分難看。

    他這個夫君,處處為難洛家,卻給了蘇長青這個外人英雄救美的機會。

    羅湛內心深處很清楚,這一步棋,他又錯了。

    羅湛喉結滾動,僅說出一個字,“好。”

    他揮手命人離開洛家大宅。

    蘇長青沒有回頭看洛韶兒,也直接邁腿離去。

    在場所有人的神色都被沈勳收入眼底。

    他尤其注意了洛韶兒母女,可見,不管是洛韶兒,還是蘇吱吱,都已對蘇長青頗為在意了。

    為何?

    就因為師兄的魯莽?

    沈勳劍眉微微蹙著。

    魯莽是他最不該有的行徑啊。

    羅湛與蘇長青先後走遠,沈勳看向蘇吱吱,“師兄既要入宮立軍令狀,洛家必當無事,你不要憂心了。”

    蘇吱吱白了他一眼,不答話。

    沈勳,“……”

    他若說,他今日前來也是為了護著她,她會信麽?

    沈勳難以啟齒,也不會邀功,天性使然,他沒法做出魯莽之事。況且,他一心以為自己對蘇吱吱隻是存有好感,僅此而已。他這輩子都不會像師兄那樣為了一個女子失控。

    沈勳被蘇吱吱冷落,他倒是不惱。

    他與一個小女子斤斤計較什麽呢?

    沈勳離開之前,給洛韶兒提了一個意見,“夫人,你不妨……去麵見皇上。”

    沈勳點到為止,並沒有把話說盡。

    洛韶兒愣了一下。

    去見皇上麽?

    她與朔帝倒是有過點頭之交,當初朔帝還是太子時候,也曾在國子監與其他世家子弟一塊進學,但他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彼時,洛韶兒與羅湛正當情濃,因著羅湛之故,她見過朔帝幾回。

    也曾與對方賽過打油詩。

    一次詩詞大會上,朔帝輸給了洛韶兒,而後他給了洛韶兒一塊玉佩,說是日後有任何要求,他都可以滿足。

    洛韶兒一愣,這才想起了這一樁陳年過往。

    韶華時光,多得是荒唐事。

    沈勳提醒過洛韶兒之後,這便告辭離開,他之前嚐試過對蘇吱吱死纏爛打,根本不管用,故此,沈勳打算換一個招。

    沈勳抱拳,“洛老太太,按著輩分,我還得稱呼您為一聲表姑奶奶,今日就此作別,洛家若有任何需要之處,可盡管開口。”

    洛老太太原本早就與宸王府不再走動了。

    畢竟,沈勳差一點就成了她的孫女婿,是洛家對不住他。

    難道……

    這小子又看上了她的外孫女了?

    洛老太太神色立刻戒備,“那你走吧,恕不遠送。”

    沈勳,“……”

    *

    同一時間,朔帝的探子已將消息傳達給他。

    禦書房,朔帝眯了眯眼,一時間揣度不休。

    而沒過多久,蘇長青當真入宮了。

    朔帝親眼看見他斷了一臂,一陣心驚膽戰,這得……多疼啊。

    沒記錯的話,蘇將軍斷臂就是前日的事,他現在就這麽堂而皇之的站在自己麵前了?

    朔帝眼中溢出一抹異色。

    他的確忌憚虎狼之臣,但同時也需要悍將。

    蘇長青以庶子身份,赤手空拳搏到今時今日的地位,已經是常人難以企及的了。而他竟還是一個癡情人……

    且隻鍾愛一個美人。

    朔帝捫心自問,洛韶兒在他心目中也是一個獨特的女子,但絕做不到蘇長青這份上。

    蘇長青能為了洛韶兒,拿前程做賭注,可見他並非是野心勃勃的人。

    此刻,朔帝在心裏重新對蘇長青此人估量了一番。

    或許,他是可用之才。

    朔帝以最快的速度收斂神色,“蘇愛卿啊,你這胳膊……”朔帝適當的哽咽,又欲言又止,把心酸之意拿捏到了極致。

    蘇長青頷首,單手撩袍跪地,“臣叩見皇上!臣是來請罪的,戰俘在臣手上丟失,一切皆是臣之過,臣懇請皇上給臣一個月時間,若是無法將戰俘捉拿歸案,臣願承擔一切後果!”

    他一言至此,蘇長青以頭磕地,又道:“懇請皇上應允!”

    朔帝見蘇長青,當真以前程護美人,他徹底改變了對蘇長青的看法——

    此人,可用。

    朔帝一口應下,“好。不過蘇愛卿啊,你眼下這狀況,朕委實難受。”再度適當哽咽。

    蘇長青得了應允,抬起頭來,“臣無恙,隻要臣還有一口氣在,臣就是大魏的將軍,是皇上的臣子!”

    朔帝眼眶微紅,從龍椅上起身,親自走下來攙扶蘇長青,“愛卿啊,你要多保重,朕將來還指望你。”

    蘇長青立下軍令狀之後,這便出宮。

    朔帝站在觀天台目送他。

    不知道的人還真會以為,帝王是如何心疼的臣子。

    良久,朔帝笑了笑,對身側立侍,道:“這蘇長青,已不止一次讓朕刮目相看。”

    立侍是個人精,看得出來皇上對蘇將軍還算滿意,當即就附和,“是皇上慧眼識珠呢!”

    朔帝自己也深以為然。

    他在觀天台吹了許久的風,俯視著雕梁畫棟的奢華皇宮,突然又想到了洛韶兒。

    最近想起那個女子的次數愈發頻繁。

    他喜歡的女子太多,多到數之不盡,他這輩子最愛的兩樣東西,無非就兩樣:一是皇權,二就是美人。

    這時,一宮廷太監,手持拂塵,疾步走來,止步於帝王身後一丈遠,恭敬道:“皇上,首輔夫人洛氏求見。”

    朔帝回過神,怔然了一下。

    想到曹操,曹操竟就到了。

    毫無疑問,朔帝喜歡洛韶兒,但他是帝王,不能做出奪/人/妻之事,而且還是臣子之妻。

    但在他眼裏,洛韶兒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他喜歡她,但不至於瘋狂,亦或是非卿不行。

    朔帝清了清嗓門,站直了身子,胸膛挺起,“去,把人請去禦書房。”

    朔帝兀自理了理衣襟。

    羅湛、蘇長青等人可都是美男子,朔帝不自覺的整理儀態,這才大步折返禦書房。

    不多時,洛韶兒由宮人領了過來,她低垂眼眸,不施粉黛,身上沒什麽值錢的配飾,著實雅淡。

    朔帝坐在龍椅上,看著這一幕,蹙了蹙眉。

    羅湛身為首輔,難道已窮困潦倒至廝?竟讓自己的妻子如此寒酸。

    不過,饒是如此,朔帝依舊覺得洛韶兒讓他眼前一亮。

    人到中年,總會輕易懷念年少時光。

    朔帝腦子裏又浮現出洛韶兒十來歲時的光景,彼時,她眼中有光。

    洛韶兒跪地行禮。

    未及她說完,朔帝即道:“平身吧。你……見朕是有何事?”

    洛韶兒從袖中取出一塊玉佩,然後抬起頭來,“皇上可還曾記得這個?當初皇上許諾過民婦,倘若民婦有所請求,皇上定會答應。”

    帝王金口玉言,自然不可反悔。

    朔帝一愣,倒也認出了那枚自己輸掉的玉佩,也想起了那段過往。明明都忘記了,但記憶一下又湧了上來。

    朔帝已經看過洛韶兒的和離書,確切的說,是休夫書。

    他笑了笑,“朕當然記得此事,你是想和離?”

    洛韶兒點頭,“懇請皇上應允。”

    朔帝最會做好人。

    他必然不會直接得罪了羅湛。

    但洛韶兒要休夫,他竟發自內心的高興。

    朔帝權衡片刻,道:“朕答應的事,必然會辦到,但你夫君畢竟是當朝首輔,此事事關本朝顏麵,且等到蘇將軍抓獲戰俘,挫一挫首輔的銳氣,朕會讓首輔自行和離。”

    他選擇成全洛韶兒。誰不願意看見美人笑呢?哭戚戚的美人有甚美感?

    和離好啊。

    他得不到的人,旁人也別想得到。

    洛韶兒默了默,將玉佩遞了出去,“這個是時候還給皇上了。”

    朔帝卻拒絕,“洛氏,你不妨留下此物,朕再給你一次機會,等到他日有難,朕還可以無條件應允你一事。”

    不然,她又如何會主動來找他。

    朔帝仿佛很喜歡這樣的關係,這世上也就隻有他的玉佩,洛韶兒才會一直戴在身上。

    洛韶兒一愣。

    她不敢拒絕朔帝的好意。

    再者……

    日後就要與羅湛抗衡了,她或許真的需要此物,“民婦多謝皇上。”

    洛韶兒離宮後,朔帝自言自語,“算是朕對她的補償,她好歹給朕生了一個孩子。”

    蘇吱吱那丫頭,他記得真切,那一顰一笑,如斯熟悉,不是他的骨血,還能是誰的。

    朔帝無比自信的認為。

    *

    洛韶兒從宮裏出來,她把朔帝的那塊玉佩藏好,這便直接去見了蘇長青。

    蘇長青沒有成婚,故此,一直沒有自立門戶。

    蘇長青是庶出身份,但如今蘇家就指望著他掙功名,若說他昏迷之時,蘇家人可能會有異心,可他一蘇醒,誰又敢輕易招惹他?

    蘇長青從宸王府搬回了蘇家。

    蘇家人都在暗暗搓搓觀察他。

    這都斷了一臂了,怎麽還能步履如風、颯氣凜凜?大家都是蘇家人,為何區別就這麽大呢?

    洛韶兒過來時,蘇家人更是納悶好奇。

    蘇府小廝不知是該放洛韶兒進門,還是將她擋在外麵。

    洛韶兒並沒有要求進門,她就站在蘇府大門外的巷子裏,坦坦蕩蕩、光明磊落。

    蘇長青聞訊而來,見意中人來找他,他左右不是,目光不知該往哪裏看才好。

    洛韶兒隔著幾丈遠,喊了一聲,“蘇將軍,這次勞煩你了,定要將戰俘捉拿,我給你帶了些驅蚊香包,還有補血藥材,望將軍保重身子。救命之恩……我定報答。”

    說完,洛韶兒使喚身後的丫鬟,把帶來的東西送到了蘇長青跟前。

    洛韶兒也不逗留,說完這句話,這便轉身往馬車方向走。

    蘇長青張了張嘴,很想與意中人多說幾句話,卻發現根本不知道說什麽。

    低頭看了一眼腳邊竹籃裏的香包與藥材,蘇長青隻覺得一切都那麽不真實,他心慌失措,想追上去問幾句情況,可又怯步了。

    不行!

    還不行。

    身份不合適。

    容貌、儀態也不太匹配。

    沈勳過來時,見蘇長青提著竹籃,唇角時不時揚起,不由自主的想笑,卻又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這抹似笑又不笑,真真是像極了情竇初開。

    沈勳,“……”看來師兄那邊進展飛速。

    沈勳走上前,輕咳一聲,又瞄了一眼竹籃裏的東西,他內心冷笑,蘇吱吱從來沒有對他這麽好過。

    “師兄,你要的線索,我給你帶來了,我的人會配合你調查。”沈勳客氣道。

    蘇長青仿佛還沒回過神,愕然抬頭,“師弟,你說什麽?”

    沈勳,“……”

    指揮使大人又把原話說了一遍,他伸出手,想要拿一隻香包,卻被蘇長青避讓開了,“這些都是我的。”

    沈勳的手僵在了半空,又收了回來。

    忒小氣了!

    蘇長青氣色甚好,讓人沒法相信他不久斷了一條臂膀,“師弟,我已知道了,多謝你這次鼎力相助,我定能抓回戰俘。”

    沈勳眉目清冷,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聲線卻似是調侃,“師兄為了一女子,倒是什麽事都能辦到。”還真是無所不能了。

    蘇長青白了他一眼,“你這樣的人,能懂什麽?”言罷,他轉身入府。

    獨留沈勳一人在巷子裏吹冷風。

    他這樣的人?他是哪樣的人?

    沈勳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是什麽人。

    *

    夜幕降臨。

    雲嫿在院中發呆。

    有關洛韶兒的種種行徑,她當然也聽說了。

    夫人她……真的打定了主意不再回羅府了麽?

    說實話,雲嫿是盼著洛韶兒回去的。有她那樣的主母在,自己與女兒回到羅家才能有好日子過。

    可若是換做旁人做主母,隻怕沒有她們母女的容身之地了。

    妾室想要安身立命,靠得不是男子的庇佑,而是主母是否有仁心。

    畢竟,容色遲早會老去,男子的寵愛也遲早會消失。

    更何況,首輔對她的態度,從來都是可有可無。

    這時,院門吱呀一聲響了,這座別苑隻有一個粗實婆子,外加一名婢女。

    羅湛醉酒進來時,婆子立刻上前迎接,卻被他一手拂開。

    雲嫿站起身,羅湛大步走來,一靠近雲嫿,一把捏著她的下巴,另一條臂膀扣住了她的後/腰,“夫人呐,你這次是要傷透我的心麽?”

    他認錯人了。

    雲嫿對婢女擺了擺手,示意她將女兒抱走。

    可憐的女娃娃最害怕的人就是爹爹。

    她不敢喊爹爹。

    雲嫿被羅湛拖入屋子。

    羅湛本就身強體壯,他不同於尋常文臣,力道大得驚人,雲嫿哪裏敢違抗。

    羅湛全程都在喊著夫人,亦或是洛兒。

    雲嫿閉著眼,忍著痛,她不明白首輔大人與夫人之間到底是怎麽了。

    明明夫人那樣溫柔的女子,人人都會喜歡才對。

    而首輔大人又真的愛慘了夫人。

    既然如此,為何會走到今日這步田地呢?

    ……

    許久,一切風平浪靜。

    羅湛也酒醒大半,雲嫿沒法起身,羅湛背對著她整理衣裳,片刻,嗓音無溫,道:“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再靠近夫人半步,可聽見了?”

    雲嫿試著支起身子,“是、是,大人。”

    羅湛離開時,頭也沒回。背影蕭索,又恢複了那個清冷無溫的當朝首輔。

    雲嫿已習以為常。

    她其實並不奢望得到羅湛的寵愛。

    她眼下最關切之事,是夫人到底回不回來。

    作者有話說:

    雲嫿:我隻喜歡夫人。

    羅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