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宸王一邊品茗, 一邊幻想著那孩子的模樣。

    是不是像極了少時的她?

    茶水口入,宸王壓根察覺不到滋味,他正遊魂在外。

    羅湛過來時, 宸王斂住眸中異色,他擱置下茶盞, 起身笑臉相迎。

    沒辦法啊,他要給沈勳求娶羅家大小姐,縱使看不慣羅湛, 也隻能拿出十足的誠意。

    宸王態度甚好,哪怕此刻的羅湛麵容清冷。

    “首輔日理萬機,本王今日前來叨擾了。”熱臉貼上冷屁股。

    宸王在朝中處於中立派,他逐漸放權之後,更是鮮少與朝中權臣有交集, 在外界看來, 他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閑散王爺。

    羅湛卻不認同。

    宸王雖退居後方, 卻將沈勳推到了玄靖司指揮使的位置上。

    可見,宸王也有他的謀劃。

    羅湛臉上笑意不達眼底,甚至於眸中厲色還尚未徹底腿去, 他佯裝不知宸王來意。

    誰又能對自己的昔日情敵有好臉色?

    羅湛不想提及過往,但那些個傾慕過洛韶兒的男子,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最終抱得美人歸的人是他, 不是麽?

    所有人都輸給了他!

    羅湛是洛韶兒的夫君這件事,從某種程度上成全了羅湛的勝負欲。

    羅湛撩袍落座,“王爺今日前來是有何事?王爺也算是稀客,算起來王爺上次登門羅府, 還是我與內人大婚之日。”

    宸王麵上保持笑意, 內心的小人恨不能衝著羅湛咆哮。

    那孩子丟了十五年, 他每每想起,恨不能弄死羅湛,但為了那人的名聲著想,宸王除卻暗中找孩子之外,一直不動聲色。

    宸王笑了笑,“是啊,算起來足有十多年之久了,本王這次登門,是有一樁喜事。本王與首輔相識於年少,也算是緣分,不知首輔可想與本王聯姻?恰逢犬子與令千金,俱是尚未婚配。”

    羅湛內心冷笑。

    好一個宸王!

    曾經惦記他的意中人,而今又讓他兒子來惦記他的女兒?!

    羅湛一口回絕,毫不給宸王顏麵,“小女還沒及笄禮,暫不打算婚配。承蒙王爺看重,還請沈世子令尋良人吧。”

    宸王,“……”

    就這樣拒絕他?

    他不要麵子的麽?

    沈勳是他的手背肉,那孩子也是他的手心肉,他就是自私,想讓兩個孩子都待在他身邊!

    宸王與羅湛素來不對付。

    然而,這個節骨眼下,他隻能繼續忍受羅湛的臭脾氣。

    宸王又笑了笑,“嗬嗬,首輔大可不必如此決絕,犬子可以再等令愛一些時日,暫不急著定下婚約。”

    怎麽不急?

    他很急!

    他無法補償那個孩子,唯一合適的身份,就是讓她嫁到王府去。

    當然了,宸王不可能直接索要孩子,那樣會害慘洛韶兒。

    羅湛卻不吃這一套,“我會給小女擇一良婿,就不勞王爺操心了,我還有公務在身,若是旁的事,王爺請回吧,恕不遠送。”

    宸王,“……!!”

    忍!

    為了兩個孩子,他這個當爹的忍了!

    宸王隻好暫時離開,今日還沒見到那孩子,難免心中有些遺憾,不過,單單是想象那孩子的模樣,他心中就有無限歡喜。

    *

    玲瓏閣。

    羅湛還沒邁入月門就聽見一陣嬉鬧。

    女子的歡笑聲如銀鈴般悅耳。

    他心情突然好轉,此前的陰霾仿佛在一瞬間消失殆盡,他站在月門處,看見妻女在小舟上戲水。

    玲瓏閣內修葺了荷花塘,用水渠引了護城河的活水進來,這個時節,荷葉青翠,花/苞/鮮嫩,水中魚兒來回戲耍,好不愜意。

    而最美的光景,則是小舟上的兩人。

    洛城在岸邊推著小舟。

    羅湛不敢靠近,生怕破壞了這副畫麵。

    他一步步踩著刀尖火海,爬到了今日的位置,在朝中叱吒風雲,如今已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好像他最想要的,莫過於眼前的光景。

    這時,蘇吱吱抬眸,一看見羅湛,笑聲戛然而止。

    洛韶兒亦然。

    洛城回過頭,他自然不能像女子那般任性,站起身作揖,“姑父。”嗓音也清冷疏離。

    這已經不是羅湛第一次不受待見。

    這十五年以來,洛韶兒就從未多看他一眼。

    羅湛站在原地,仿佛格格不入。

    洛韶兒定了定神,問道:“查出結果了?”

    她了解羅湛的手段,羅湛想要調查的事,羅府上下都瞞不住。

    羅湛知道今日得給出一個說法,不然妻女都不會原諒他。

    此事,他自知理虧,也愧對妻女。

    但,別無他法。

    他總不能對自己的母親下手。孝和情,難兩全。

    羅湛看向洛城,“阿城,你先帶吱吱出去,我與你姑母有話要說。”

    洛城猶豫,洛韶兒對他點了點頭,他這才同意。

    不知是不是洛家以前行醫救人,積攢下了功德,洛家人一代比一代好看,無論男女。

    可這也未必是好事。

    洛城自己就被數名貴女糾纏,他已煩悶不已。

    他是個男子,倒是很好敷衍。

    可女子不同,幾句流言蜚語就能將一個好端端的女子置於死地。

    洛城與蘇吱吱暫時離開玲瓏居。

    蘇吱吱按捺住,靜觀其變。

    她隻要時時刻刻保證母親的安危就行。

    至於母親和蘇長青的姻緣,蘇大將軍自己也需多多爭取呀。

    蘇吱吱離開之時,瞥了一眼羅湛。

    羅湛也看著她。

    小姑娘巴掌大的小臉,眼眸明媚,左眼角的淚痣精致可人,這雙眼睛像極了她母親,可眼神卻像自己。

    她當然是他的骨肉!

    他十五年前怎就犯渾了呢?!

    羅湛一想到弄丟了自己的親生女兒,那股心如刀絞的鈍痛又襲上心頭。

    蘇吱吱避開視線,哼哼了兩聲,和洛城一道離開了。

    羅湛,“……”

    看來他想要聽到一聲“爹”,還需得花費好一番精力去哄。

    洛城很細心,一路寬慰蘇吱吱,“表妹,你莫要多想,你能回來就是最好的結果。”

    蘇吱吱莞爾一笑。

    洛傾城恨不能弄死她。

    洛城卻待她極好。

    這對姐弟倆的性子截然不同。

    蘇吱吱好奇一問,“表哥,我聽說太子妃名喚叫洛傾城,為何你叫洛城?僅一字之差呢。”

    洛城撓撓頭,笑道:“表妹有所不知,當初長姐出生,有道士給她算過命,說她雖是命中富貴,但不會長久,需得有一個得力手足支應門庭,將來才能保她。那道士還給我贈了名,僅與長姐的名字一字之差。”

    原來如此……

    怎麽?

    洛傾城的富貴不會長久麽?

    用不了幾年,沈勳會造反登基。

    可洛傾城是沈勳的白月光呀,他豈會虧待了洛傾城?

    *

    庭院內,羅湛看著愛妻麵頰嬌豔的模樣,心中波瀾又起。

    他伸手握住了洛韶兒的雙肩,權臣的冷漠暴戾盡數化作繞指柔,“夫人,我……我今後定好生待你。你、我、吱吱,一家子重新開始,過往皆不追究,好麽?”

    一言至此,羅湛心思萌動,一低頭就想/吻/過來。

    他是洛韶兒的丈夫,贏了無數京中權貴。

    或許,洛韶兒的存在,就像他官銜一樣,是證明他這個人實力的證據。

    洛韶兒使出力氣,直接推開他,隨即後退了幾步。

    她笑了笑,又搖頭,像是覺得羅湛在說一個笑話。

    洛韶兒看著她曾經心悅的男子,此刻隻覺得無比虛偽,“羅湛,看來你已查出真相,你為何不敢給我和女兒一個交代?”

    羅湛怔然。

    洛韶兒又說,“我且再問你一事,十五年前,為何歹人那麽順利就闖入了羅府,還挾持了我與孩子?這些細節,你可曾細想過?”

    果不其然,羅湛除了緘默,還是緘默。

    洛韶兒苦澀一笑,“羅湛,我不願與你耗下去了,不為旁的,我不能讓我的孩子繼續待在這個虎狼之地!你每一次都做出了抉擇,今日之事也不例外,你既不打算給我和女兒一個說法,你又為何要留下我們?”

    “十五年了!羅湛,我累了。”

    她沒有歇斯底裏,隻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旁人都豔羨的金玉良緣,她早不想要了。

    羅湛伸出手,洛韶兒又後退了一步,避讓開了羅湛的碰觸。

    她說:“羅湛,這首輔夫人的位置,可能旁人都巴望著,可與我而言,無疑是人間地獄。倘若你還念及一絲絲過往情分,你就放過我吧。”

    洛韶兒字字攻心。

    羅湛卻不願意聽進去,“夫人,你是不是又和以前的老相好聯絡上了?”

    洛韶兒愣了一下,覺得不可理喻,她哪裏來的老相好?她少時情竇初開,滿心滿眼就隻有羅湛。

    她被氣笑了,“嗬嗬,羅湛,任你怎麽說都成。你若不同意和離,我就休夫。”

    “休夫”二字可謂是恥辱。

    本朝百年前倒是有一位女將軍休夫了,那位女將軍的夫家至今抬不起頭來。

    羅湛一個激動之下,抬手一巴掌打在了洛韶兒臉上。

    “啪”的一聲,兩人俱怔住了。

    羅湛萬沒想到,他到了如今還不能自控,洛韶兒肌膚嬌嫩,麵頰上很快就浮現出一隻巴掌印。

    羅湛慌了。

    他抓住洛韶兒的手,立刻往他自己臉上扇。一下又一下,像失了智。

    “夫人,是我之過,你怎麽打我都行!”

    洛韶兒的手吃痛,試圖奮力甩開羅湛的手。

    “放開!羅湛!你就是個瘋子!”

    洛韶兒越是掙紮,羅湛就越是不放手,他捧住洛韶兒的臉,再度試圖/吻/上去。

    羅湛的心仿佛在這一刻又有了波瀾。

    這麽多年了,他依舊可以怦然心動。

    僅僅因為她。

    他今日見了血光,方才又失控,此刻更是難以自持。

    此時,趴在漏花窗看了許久的莊氏緊咬著唇,她恨不能衝過去拉開那纏在一起的兩人。

    首輔大人幾時這般失控過?!

    莊氏當然不能眼睜睜看著羅湛和洛韶兒重歸於好。

    羅湛對洛韶兒就仿佛是入了迷一樣。

    一旦夫妻兩人和好,後宅之中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

    莊氏壯膽跑了過去,大喊,“大、大人!夫人!你們……莫要再爭執了!”

    莊氏佯裝沒看出二人正在“親熱”。

    她突然冒出來打斷,讓洛韶兒有了機會,她使出力氣,一把推開羅湛。

    羅湛方才失手誤打了她,眼下也不敢太用力,就讓洛韶兒掙脫了。

    有莊氏在場,羅湛自是不方便再做什麽。

    但他不甘!

    她是他的妻,無論他對她做什麽都是理所當然,不是麽?!

    洛韶兒怒視了羅湛一眼,往院外跑去,神色決絕。

    羅湛怔在原地。

    為何事情又如此收場?!

    莊氏小心翼翼喚了一聲,“大人?”

    羅湛抬眸,深邃的眸,眼底有血絲,他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莊氏臉上,“賤/人!誰允許你踏足這裏的?!滾!”

    他是斷掌,這一把掌足足蓄了七成力道。

    莊氏當場跌倒在地,一陣頭昏目眩,耳蝸嗡嗡作響。

    她一手捂著臉,抬起頭來,正要哭訴,卻見羅湛已轉身離開。

    庭院中僅剩莊氏一人。

    她踉蹌爬了起來,身子晃悠悠。

    她咬牙切齒,恨不能洛韶兒去死!

    她那樣巴望著首輔的寵愛,可洛韶兒卻對首輔置之不理。

    洛韶兒啊洛韶兒,她憑什麽就能輕而易舉得到別人夢寐以求的一切?!

    *

    洛韶兒一路往外跑,碰見了蘇吱吱和洛城。

    她神色慌張,想遮掩臉上的巴掌印。

    可掌痕實在明顯,蘇吱吱和洛城一眼就看見了。

    蘇吱吱慌忙詢問,“娘親,這是誰做的?可是首輔?!”

    除卻羅湛,卻又敢掌摑首輔夫人呢?

    洛韶兒不想在自己孩子麵前流露出太多悲憤的情緒,無論何時,她都希望自己孩子康健快樂。

    她強顏歡笑,“娘親沒事,天色快黑了,你們兩個晚膳想吃什麽?娘親下廚。”

    蘇吱吱努努嘴,她很想告訴母親,不必強撐。

    不久之後,蘇將軍才是娘親後半生的倚仗,可她現在無法說出口,即便說了母親也不會信。

    她該如何說服蘇長青來和羅湛搶人呢?

    長久留在羅府也不是辦法。

    又是險些被迫害,又是被打,天知道娘親日後還會經曆什麽?!

    這廂,羅湛追了過來,卻迎麵撞見了羅老夫人身邊的嬤嬤。

    嬤嬤道:“大人,老夫人讓您過去一趟。”

    羅湛眸色乍寒,“回去告訴母親,她的所作所為,我已知曉,下不為例!否則……城外安堂就是她的將養之地!”

    此言一出,羅湛拂袖離開。

    他很想追到妻女麵前解釋清楚。

    可,他的確打人了,也的確庇佑了老夫人,他沒臉去見妻女。

    羅湛步履如風離開,那嬤嬤通體生寒。

    這次首輔大人是來真的了……

    *

    夜幕降臨。

    宸王在垂花門來回踱步,內心焦躁得慌。

    一聽見巷子裏的馬蹄聲,宸王直接快步走出府門。

    沈勳身邊的隨從詫異了,“……”

    王爺整日遊手好閑,也用不著這樣迎接世子爺吧,不知道的人還會以為世子爺在王府是多麽被驕縱著呢。

    沈勳劍眉緊蹙,跳下馬背的同時,手裏的韁繩拋給了王權,他問道:“父王,您這是何意?”

    大可不必如此迎接他。

    宸王如實說,“首輔不同意婚事。”

    沈勳,“……”

    他被拒絕了?

    是羅首輔不同意?還是蘇吱吱不同意?

    沈勳臉色一沉,蘇吱吱當然不會同意,不然也不會對他視而不見。

    到了這一刻,沈勳也開始審視自己對蘇吱吱的態度了。

    他為何就非她不可?

    笑話!

    但……當真不甘心被拒!

    隨從們麵麵相覷。

    世子爺的第一任未婚妻,如今已是太子妃。

    而今,姻緣還是不太順呐。

    真是白瞎了世子爺的矜貴身份,以及這張俊美無儔的花花公子的臉。

    沈勳一邊往府內走,一邊問宸王,“羅首輔為何不同意?”

    宸王竟然噎住,“……”首輔看不上你小子唄!不然還能為什麽。

    父子兩人一同邁入府門,來到上房庭院的六角亭下。

    宸王親自煮茶,擔心兒子會放棄這樁婚事,他勸說道:“此事還有餘地,你這陣子多往羅府走動走動。羅湛的勢力對你將來很有幫助,你定要娶他的女兒。”

    沈勳原本對自己的婚事根本不在意。

    可蘇吱吱……

    他必須得弄到身邊來。

    小東西現在是首輔之女,他當然得明媒正娶,總不能明著搶過來。

    焦躁!

    沈勳寧願蘇吱吱就是一個普通女子。

    他也不知自己是著了什麽魔了,越是見不到、夠不著,就越是心癢難耐。

    尤其是一想到蘇吱吱挑釁的對他挑了挑秀眉的模樣,沈勳真想把她拽過來,再好生欺負她,讓她明白,何為從一而終!

    人對第一次都是執念。

    沈勳也不例外。

    他以為,隻是因為蘇吱吱是他的第一個女人,所以,才致於他像著魔一樣。

    他這樣的人背負血海深仇,根本沒有資格貪戀這人間的情情愛愛。

    可偏生,不把蘇吱吱捉來,他不甘。

    宸王正擔心沈勳會不同意,誰知他卻一口應下,“好,兒子定將首輔之女娶回來。”

    除卻他之外,她還想嫁給誰?

    她想都別想!

    宸王終於鬆了口氣,又問及戰俘一事,“你眼下可知,是誰帶走了戰俘?蘇將軍傷勢如何了?”

    沈勳飲了口熱茶,稍稍收斂燥鬱,這才道:“師兄無恙,戰俘之事還有蹊蹺,還需再查。”

    宸王默了默,長歎一聲,“你這次送去你母妃院子裏的鮮果,又被她扔了,以後別送了。”

    沈勳沒答話。

    他坐在今日的位置上,有些事很容易查清楚。

    他看向宸王,“那個孩子呢?當真病逝了?”

    宸王心頭一揪。

    誰會不愛自己的孩子呢?

    但凡還有得救,他豈會放棄?

    宸王點頭,“嗯,他胎裏帶疾,帶出京城沒多久就走了,就葬在了王府後院子裏,那一片牡丹花開得最好,你母妃還不知道。”

    沈勳不再多言。難怪父王時常在後院弄花侍草。

    活在這世上,仿佛人人身上都有一架無形的枷鎖,誰都逃不了。

    *

    將軍府。

    蘇長青夜不能寐、輾轉反側。

    他身子骨強健,體內毒血排出之後,雖然身上還有傷口,但一碗參湯下腹之後,人已經足夠精神。

    他腦子裏反反複複回放著在洛府廂房那會,洛韶兒被羅湛拉出去的場景。

    她秀眉輕蹙,分明是不悅了。

    今日傍晚,他又命人去打聽了洛韶兒這十五年的日子,竟叫他聽到了令人氣憤之事。

    原來,這十五年,她過得那麽不容易。

    羅湛真不是個東西!

    他竟處處懷疑她。

    還險些害死了她的孩子!

    虧得那個孩子回來了。

    蘇長青睡不著,怎麽都沒法入眠。

    洛韶兒若是過得好,他此生都不會打擾,隻會遠遠偷看幾眼即可。

    可她若是過得不好,叫他如何心安?

    他欠她一條命,此生賭上一切,也要許她一生繁華似錦。

    屋內燈火如豆,蘇長青一雙眼睛炯亮,他盯著茜窗外的月色,手裏還攥著那條繡蘭花的帕子。

    他能去搶麽?

    他內心隱隱躁動。

    這輩子從未如此渴望過任何一樣東西……

    *

    翌日一早,惠風和暢,晨光甚好。

    沈勳特意換了一身衣裳,選了件月白色錦緞長袍,白玉冠束發,衣料熏了香,褪去了一身戾氣。

    如此一打扮,倒是很像一位白臉風流書生。

    王權見狀,內心一陣腹誹:世子爺這是要去相看麽?

    沈勳從回事處取了一份厚禮,這便啟程去了羅府。

    半個時辰後,羅府小廝見沈勳又登門,不免詫異。

    宸王父子兩人最近是怎麽一回事?

    隔三差五就來串門。

    要知道,此前,宸王府與羅家並不互相走動。

    沈勳今日沒有攜帶玄鏡司的佩劍,他遞出了宸王府的腰牌,而並非是玄鏡司的令牌。

    可見,他此行是為私事,而非公事。

    沈勳站在府門口,對小廝笑著交代,“我今日登門,是為了見夫人,你去通報,我就在此等候。”

    小廝,“……”沈世子!沈指揮使!您這不是為難小人嘛?誰敢讓您靜等?

    這小廝飛快跑去了玲瓏居。

    洛韶兒聞言,有些為難。她並不想見沈勳。

    可對方找上門了,且又是玄鏡司指揮使,她怎麽也得給幾分薄麵。

    “請沈世子過來吧。”

    洛韶兒在庭院中擺了茶。

    沈勳過來時,洛韶兒詫異的發現,此人也不像傳聞中那般冷血無情,竟……還會笑呢。

    容貌也是出眾至極。

    沈勳走近,雙手抱拳作揖,態度甚是敬重,“晚輩給夫人請安。”

    洛韶兒,“……”是不是太過了?

    洛韶兒笑了笑,“沈世子今日見我,是有何事?”

    沈勳遞上厚禮,“夫人,這是百年野人參,最是滋補,這次多虧夫人救下了師兄,我特地前來拜謝,日後夫人有任何所求,我都會盡力滿足。”

    洛韶兒鬆了口氣。

    原來是來道謝的啊。

    她差點以為這年輕人是衝著她女兒來的……

    洛韶兒莞爾一笑,“舉手之勞而已,沈世子不必再言謝,對了,蘇將軍恢複的如何了?”

    到底是本朝的常勝將軍,京城人人誇之,洛韶兒關心一下英雄,也是理所應當,無關乎男女之情,就是子民對英雄該有的敬仰。

    沈勳答道:“夫人放心,師兄身子骨異於常人,武藝高強,用不了多久就能康複下地行走。”

    那就好啊。

    洛韶兒還想多關切幾句。

    不過,她竟然覺得那位將軍可能腦子也傷到了。

    罷了,不可妄議英雄。

    洛韶兒與沈勳忽然就沒話可說了。

    她不方便留沈勳太久,以免羅湛又會發瘋。

    在羅湛看來,但凡她與男子挨近,那就必有/奸/情。

    洛韶兒,“沈世子若無旁的事,那……”可以走了吧?

    沈勳明白洛韶兒的言下之意,他不動聲色,道:“晚輩就先告辭了,對了,還沒向夫人道喜呢。夫人愛女失而複得,可謂是大喜。”

    這話逗樂了洛韶兒。

    “是啊,於我而言,是天大的喜事。”

    沈勳沒再逗留,惹人厭就不好了。

    洛韶兒目送他離開,覺得這輕年人謙遜有禮,為人謙和,與傳聞中的玄鏡司指揮使截然不同。

    不過……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洛韶兒看了一眼那包百年野人參,吩咐小翠,“收起來吧,放入庫房。”

    這廂,沈勳走在千步廊下,王權疾步走來,湊近了一些,說道:“世子爺,屬下打探清楚了,蘇姑娘今日一大早就和洛家公子逛早市去了,今日西市趕集。”

    沈勳眸光一沉。

    逛早市……

    和洛家那個小白臉一起!

    好得很!

    如今有了靠山,還真是將他直接拋之腦後,索性不要他了。

    沈勳火速離開羅府,騎馬往西市方向狂奔而去,王權緊隨其後。

    *

    西市人頭攢動,商販隨地可見。

    沈勳擠在人群中,無人識他,更是不知他是玄鏡司指揮使,該撞過來的還是撞了過來。

    沈勳的□□白底皂靴被人踩了數腳。

    王權就在他身側,險些被人/流/擠走。

    沈勳的眉目陰沉到了極致,宛若淬了一層冰渣子。

    如此擁擠,男女會授受不親!

    沈勳並不知蘇吱吱在何處,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喜好,以至於猜不出她會逛哪些地方。

    早知如此……

    他就不該放她離開。

    好片刻過後,沈勳終於在人群中一眼就認出了蘇吱吱的後腦勺。

    他也不知道蘇吱吱到底是怎麽長的,處處合他心意,就連她的後腦勺也格外令人喜歡。

    後腦勺往下,是纖細雪膩的天鵝頸,後背筆直,體態秀美。

    是她了。

    沈勳眸光微眯,如鷹一樣的眸,隔著數丈之遠,也能看清蘇吱吱正與一年輕男子交頭接耳,還談笑風生。

    沈勳,“……!!”

    她在他麵前從未露出過這種歡喜表情!

    嗯,甚好!

    他成了舊人了。

    有新人相伴,她豈會想起他這個舊人?

    沈勳側過臉,在王權耳側低語了幾句。

    王權一僵,心裏嘀咕:我滴乖乖,世子爺在男女之事上,也是謀略過人啊。

    王權立刻應下,“世子爺,屬下這就去辦!”

    一言至此,王權退下。

    而沈勳則一直不近不遠的跟在蘇吱吱與洛城身後,從他的角度去看,還真是俊男美人,好生養眼。

    大抵,這就是所謂的相配。

    今日無早朝,但沈勳有公務在身,他本不該出現在此地。

    但一想到蘇吱吱那日在洛府對他的態度,沈勳務必要單獨見她一次。

    最好是能盡快敲定婚事,他沒有那個閑工夫一直操心一個女子。

    不多時,一匹烈馬疾馳而來。

    這烈馬似是受了什麽刺激,直奔人群,一時間西市上亂作一團,百姓們四處避讓。

    就在這個時候,沈勳趁亂走到蘇吱吱身後,抬手握住了她的肩。

    蘇吱吱回過頭。

    下一刻,沈勳的手往下,捉住了她的小手,小小一隻攥在手心,讓她無處可逃。

    蘇吱吱尚未來得及驚叫出聲,沈勳一轉身,直接拉著她走。

    此時,到處都是喧囂尖叫聲。

    洛城自然不會弄丟了蘇吱吱,可他正要追上去時,有人擋住了他,無論他怎麽推搡,總有人擋在他麵前。

    洛城,“……!!”糟了!

    *

    這廂,蘇吱吱試圖推搡,但無計可施。

    她喊了幾聲,卻發現自己的那點小聲音很快就淹沒在嘈雜之中。

    這個沈勳,他要作甚?!

    她這一世不攀附,也不糾纏,她過自己的小日子,他找他的白月光,互不幹擾,難道不好麽?

    蘇吱吱手腕吃痛,被沈勳拉著,一路遠離了人群。

    離開西市,蘇吱吱終於能夠聽見自己的聲音,“沈世子,你放開!”

    沈勳根本不理會,頭也不回的往前走,一隻胳膊拉著蘇吱吱,嫌她太鬧騰,長臂一用力,將她拉到自己身側,摟住了她。

    他的臂膀僵硬結實,幾乎夾住了蘇吱吱,將她帶上了附近的一座茶樓。

    隨著雅間的門一關上,沈勳忽然鬆開臂膀,一個轉身,把蘇吱吱摁在了門扉上。

    看著愈發滋潤明媚的一張臉,沈勳舔了舔槽牙,又氣又覺得好笑。

    這幾日來,可真是讓他好找啊!

    沈勳以絕對壓製的姿勢,困住了蘇吱吱。

    他嗬笑一聲,“羅姑娘,你當真不認得我了?”

    蘇吱吱懶得辯解,“我姓蘇。”

    她還挺倔強。

    沈勳沒想到一個小小女子,竟有股莫名的傲氣,他又問,“你是如何知道自己身世的?還是說,你一開始就知道,然後利用我回京?”

    蘇吱吱回他一句,“沈世子,你想多了。”

    她依舊傲慢。

    沈勳不會打女子,蘇吱吱不願意說實話,他也無法逼迫,遂退而求其次,“我會求娶你,隻要你首肯,羅首輔也沒法拒絕。”

    蘇吱吱覺得好笑,她當真噗嗤笑出聲來了,“沈世子,你又想多了,我從未想過嫁你。”

    沈勳,“……”

    男人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去,“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他已經是放下身段。

    他不可能為了任何女子浪費精力,此前對洛傾城也是如此。

    蘇吱吱水眸微彎,唇角含笑,仿佛聽了一個不得了的笑話,“沈世子聽好了,我說,我不願意嫁給你。”

    這下,沈勳的臉陰沉的能滴出水來,“可你已經是我的人。”

    做人豈能隨隨便便?

    都已經有過夫妻之實了,兩人身份又合適,若不成婚,那成何體統?!

    蘇吱吱小手捂唇,咯咯笑了兩聲,“換個角度來說呢,沈世子你也是我的人,可我打算不要你了。你這人性子清冷,待人小氣,活兒又差,我就是不想要了。”

    沈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