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要再出現在殿下麵前
  第30章 不要再出現在殿下麵前

    李承鬆出來時, 青竹園的幾個男侍正聚在一起抱怨,說公主有好些時候沒招人作陪了,他們原以為,公主這回從九黎山回來, 怎麽都會尋他們見一麵, 卻沒想到一直沒有動靜, 就好像他們已經被遺忘在這偌大的公主府後院一般。

    他本來安靜的聽著, 從來不參與他們之間的爭論, 誰知這回因隻有他陪薑妁去了九黎山, 便被人注意上了, 拉著他要問九黎山的見聞。

    李承鬆隨意說了些,隨之而來的便是一些陰陽怪氣的奉承, 他聽得心煩,甩手便往外頭走。

    站在門外, 還能聽見他們酸裏酸氣的說他一朝得了寵,便尾巴翹上天, 越發目中無人。

    李承鬆聽得心裏生蔑,李家的罪名已經徹底洗刷,竊他家傳寶物的康王正押在詔獄,他是正兒八經的大家公子,跟他們這些身契掌在旁人手裏, 靠賣笑討好過活之流, 簡直是天壤之別。

    不對, 他一開始便與他們不同,薑妁從未拿他當男侍,也沒有要他的賣身契,平日裏招他作陪, 也不過是下下棋做做畫,興致來了飲上幾口酒罷了,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按理說,李承鬆如今重回自由身,他要離開公主府隨時都可以。

    薑妁也曾派人給他帶消息,交予他一匣子滿滿的銀票,以及路引,告訴他,再無人會將他當罪臣之後,他可以挺直腰背走出公主府的大門。

    可是為著心底說不清道不明的綺思,李承鬆到底是沒走,他在公主府滯留了許久。

    他原在翹首期盼,盼著薑妁某一日會來問他,問他為何不離開,他便能借此機會,將他深埋的心意剖析。

    他還想告訴她,他願意向建明帝奉上那一副永子,隻求能娶她為妻。

    可是薑妁沒有來,一次也沒有,甚至沒有派人過問他為何還留在公主府中,就好像已經忘了他這個人一般。

    李承鬆等得越發煩躁難安,借著與那些男侍起爭執為由,這些日子以來,頭一回踏出青竹園。

    他看似漫無目地的四處走動,實則路過了一處又一處薑妁常待的地方,心底隱隱的期盼著,能在何處與她‘不期而遇’。

    就在李承鬆快要心灰意冷的時候,下意識往花園東側的水塘走過去,他打算最後去月華亭看看,賭這最後一次,薑妁若在,就必然是命中注定,他定帶國寶求皇上賜婚!

    在他暗自下定決心後,走過幽曲的小花園,遠遠便見月華亭裏亮著燭火,他滿心期待的人,正坐在那兒對影自酌。

    李承鬆的心嘭嘭直跳,甚至因興奮有些頭重腳輕,他整了整頭冠和衣襟,又看看衣袂,確定自己形容並不狼狽,才一路走過去,沿途還折了一朵半枝蓮。

    守在薑妁身旁的侍女察覺有人過來,轉頭打量了李承鬆一眼,像是認出他來,並未出聲阻攔。

    李承鬆邁步走上台階,眼睛不舍得離開薑妁半分。

    她穿得單薄,裏頭是一身水紅的襦裙,外頭隻罩著一件薄薄的大袖衫,用手撐著頭,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臂,平日裏總是藏著情緒的水眸半闔,似是睡眼朦朧,豔色的唇泛著盈盈水光。

    李承鬆下意識咽了咽口水,試探著喊了一聲。

    薑妁沒什麽反應。

    他緩緩伸出手,卻在觸手可及薑妁肩頭時停住,有些躊躇的將手合攏又張開,緊張得直搓。

    李承鬆還是沒能抵抗住心中的渴望,手心輕輕落在薑妁的肩頭,輕聲道:“殿下?”

    薑妁像是被驚醒,抬手抹了一把臉,轉頭看向李承鬆,眼裏還有些迷茫,盯著他看了許久,好似認不出他來,過了片刻又好似認出他來,嬌嬌的朝他伸手,嘀嘀咕咕道:“……我有點冷,還有點熱……”

    她的聲音帶著醉酒後的沙啞,聽起來有些迷糊不清,李承鬆隻聽出個大概,想了想,俯身將耳朵湊近她,一邊問道:“殿下是有些冷嗎?”

    薑妁卻並不回答他的話,自顧自的拉起他的手,自己的臉也挨過去。一邊說:“臉上……發燙……”

    自己的手落在她綿軟的掌心,李承鬆有些受寵若驚,心中歡心雀躍,做夢都不敢想,能有朝一日與薑妁這般親近。

    他僵著身子一動都不敢動,見薑妁執著的拉他的手往她臉上去,就又大著膽子,將那朵半枝蓮放在石桌上,想將另一隻手環上她的肩。

    容渙拿到披風回來時便瞧見這副場景,李承鬆站得近,掩住了薑妁大半邊身子,隻露出頭和一隻手。

    遠遠看上去就好像,李承鬆長身玉立,薑妁嬌嬌怯怯的環著他的腰,兩人郎情妾意情瑟和鳴。

    容渙眼眸發暗,身後的手擰握成拳,最終忍無可忍,抬手便朝身旁的榕樹捶去,那樹晃了晃,連著土裏的跟腳一塊兒,往一處歪。

    月光凜凜的自他頭上泄下,在森冷月色的映襯下,哪怕容渙還在笑著,那張俊逸非凡的臉,依舊顯得有些陰森駭人。

    他手一甩,袖中劍憑空出現在他手中,容渙一手提著劍,一手拿著薑妁的披風,麵上笑意盈盈,緩步往前走,劍尖滑過青石板,留下一條霜白的痕跡。

    突然,薑妁拉李承鬆的動作驀地停了下來,虛著眼睛盯著他直看,鼻尖微抽。

    這下他抬起的手也不敢動了,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李承鬆誤以為自己身上有什麽異味,低頭嗅了嗅,確實什麽也沒聞到,便尷尬的笑了笑,試探的問道:“殿下,是有何不妥嗎?”

    誰知他話音剛落,薑妁眼眸緊跟著清明了不少,周身氣勢驟起,綿軟的模樣蕩然無存,麵上滿是肅殺。

    這一番變換太快,李承鬆還沒能反應過來,薑妁抬手便是一巴掌,厲聲嗬道:“滾!”

    她這一巴掌一點沒留餘力,打得李承鬆頭暈目眩,耳朵裏嗡嗡直響,甚至往後踉蹌了好幾步,在台階上一腳踩空,仰麵摔了個屁墩兒。

    李承鬆不知自己錯在何處,掙紮的爬起來,要再往薑妁跟前湊,麵前卻猛然出現一柄寒光凜凜的劍刃,刀鋒直指他的脖頸。

    他心下一慌,矮下身子避開這一劍,卻沒能完全避開,劍尖劃破他的臂膀,他一吃痛,狼狽的往側邊滾,等他捂著傷處抬起頭時,便見容渙手持長劍,滿麵笑意的看著他。

    血跡在劍尖凝成一顆鮮紅的血珠,緩緩滴落在地,劍身纖毫不染。

    “容渙!”李承鬆看清來者的麵容時,幾乎驚恐地瞪大雙眸,嘶聲吼出他的名字。

    容渙麵上溫潤的笑逐漸變了味道,帶著張狂,帶著殺意,他用劍尖指著李承鬆,眼底半絲笑意也無:“看來,你將本官和你說過的話忘得一幹二淨。”

    李承鬆一征,他想起來,那日薑妁答應和他一同去康王府,可到夜裏,出現的卻是眼前的容渙。

    “本官奉皇上口諭徹查此案,李公子隨本官走一趟吧。”

    那時的容渙在他麵前還是世人盛讚的如玉公子,隻告訴他李家的事交由他來處理了,回京途中一言一行麵麵俱到,一張溫潤的麵具戴得極好。

    等他們到了康王府,容渙卻是凶相畢露。

    李承鬆親眼看著容渙,在談笑間隨手砍下一人的腦袋,鮮血濺得足有一人高,他卻在一旁笑意不減,行跡凶殘堪比修羅。

    後來離開康王府時,容渙拿著那柄血淋淋的劍,麵朝他笑得溫潤如玉,說出來的話卻如同惡鬼低吟。

    “你的事本相已經處理好,也為你準備好了路引和盤纏,現在立刻馬上離開京城,不要再出現在殿下麵前,倘若你不聽,裏頭的人是何下場,你亦如是。”

    李承鬆沒忘記,甚至他一見容渙便肝膽俱裂,那日他殺人的模樣,幾乎成了他的每日夢魘。

    但李承鬆始終不肯在薑妁麵前丟了麵子,又怕這劍不知何時會落在他的脖頸上,捂著傷口,緩緩的往後退,一邊咬牙反駁道:“你說了那麽多話,誰會記得!”

    “是嗎?看來李公子記性不大好,”容渙挑眉,露出一抹了然的神色,一邊揚起劍:“真可惜,你們李家這根獨苗,自己把自己給折了。”

    容渙甚至像作樂一般,挽了個劍花,李承鬆麵露恐懼,直往後退。

    他眼眸一凜,劍尖往前送,直指李承鬆的咽喉。

    “容渙…”

    身後傳來一聲輕喚,容渙手下一頓,像是沒聽清一般微微側耳。

    “容渙…”

    有些沙啞的嗓音不依不饒的響起,容渙麵上風雲變幻,手中的劍握得越來越緊。

    薑妁下一聲還沒能喊出來,他已然收劍轉身。

    容渙回身一看,薑妁端端正正的坐在繡凳上,歪著頭在看他,像是眼前還有些迷蒙,一邊揉著眼,一邊朝他伸手,軟聲道:“容渙…我冷…”

    他甚至連一絲停頓都沒有,拔腿往薑妁那邊走去。

    容渙緩緩走近薑妁,抖開手裏的披風,給她披上,又躬身替她將綁帶係好,全程一言不發,麵上一直掛著的笑也消失不見。

    薑妁像是似懂非懂,隻隱約覺得眼前這個人有點不高興,她伸手去拉他,鼻尖也在輕嗅,直到熟悉的鬆木香撲鼻而來,她才整個人都放鬆下來,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一邊說:“容渙…我的臉很燙…手…涼快…”

    癱在地上的李承鬆,看見這幅似曾相似的場景,心裏五味雜陳,又好似一陣一陣刀子在絞,原來不是他身上有什麽異味,也不是他做錯了什麽,隻是因為,他不是容渙。

    因為他不是容渙,所以不能靠近她。

    容渙抬手將薑妁攬在懷裏,鼻尖抵在她未配珠釵的發頂,細嗅著淺淺發香,整個因殺意而躁亂的心,仿佛得到撫慰,被摸順了毛,變得乖巧,一下一下,與她的心跳持平。

    李承鬆呆愣的看著麵前相擁的兩人,心裏滿是不甘,被嫉妒不停的啃噬,怨恨使他口不擇言,嘶聲道:“你以為你贏了嗎?殿下的男侍多得是,你也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你有什麽好得意的!”

    他本以為,這番話會使容渙暴跳如雷,畢竟他同樣是男子,作為男子,又如何能接受與旁人共享自己妻子,就連他也曾設想過,倘若他能娶薑妁為妻,必要讓她遣散這滿府的男侍。

    因此,李承鬆覺得,用這話來刺容渙再合適不過。

    誰知容渙麵上不見分毫動容,他抬手撫過薑妁柔順的發絲,尾指勾著她的發尾轉圈,輕聲道:“殿下的喜好,本官自會尊重,本官阻止不了殿下對旁人起興趣,隻能盡力讓她的眼睛隻留在我一人身上。”

    說罷,他又撇頭看向李承鬆,麵上滿是蔑意:“像你們這種滿心滿眼隻有自己的人,又怎麽能懂呢?”

    “殿下真是養了你這隻白眼狼,她當初救了你,如今又替你李家翻案,本官不想讓殿下的心思白費,今日便饒你一命,若下次再讓本官見到你,你必死無疑。”

    聽見容渙的話,李承鬆咬咬牙,掙紮著爬起來,拔腿往外走。

    容渙抱著薑妁許久,直到她的呼吸漸漸平緩,才垂下頭,端詳她的睡顏,指尖勾勒著她的輪廓。

    殿下啊,要等什麽時候,你眼中才能隻有我一人呢,不要對旁人那麽好,真是讓人嫉妒。

    容渙瞥見那一朵半枝蓮,眸色晦暗不明,一抬手,那開得正豔的花瞬間化作齏粉,消散於夜風中。

    李承鬆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容渙當時本就是衝著拿他的命去的,完全下了死手,肩膀的傷口豁得很大,他一路跑鮮血灑了一地。

    他連薑妁給他準備的路引和銀票都沒回青竹園拿,直接從側門跑了出去。

    月亮照了他一路,他一人走在小巷裏,隻有他的影子和他作伴,以及他因跑動而劇烈的呼吸聲。

    李承鬆拐過一個巷口,一個黑衣蒙麵人從天而降,一棍子將他打得人事不省,隨後將他整個人裝進麻袋裏,往肩上一扛,躍上屋簷,三兩步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薑妁是被素律喊醒的,她回身打量四周,並不見容渙的身影。

    昨夜的場景在腦海中浮現,讓她忍不住直皺眉。

    素律看她還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忙道:“殿下快醒醒,有天子近侍來宣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