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朝朝與暮暮
  第14章 14  朝朝與暮暮

    出了事後靳朝沒有跟薑暮說一句話,就連帶她離開時也始終沉默著。

    從來沒有一刻讓薑暮覺得靳朝離自己那麽遙遠,即使曾經天南地北,她也始終認為自己在靳朝心裏或許還是有一個無可替代的角落,亦如她自己一樣。

    直到靳昕出事後,她才覺得曾經的幻想變得像泡沫一樣可笑,趙美娟大半個月以來表麵維持的客氣可以在瞬間灰飛煙滅,那麽靳朝呢?曾經兒時相處的情意是不是也會在這件事後徹底撕破?

    然而真實情況是,在她離開家的時候的確和靳昕鬧了一場,可她也不知道這件事是不是讓靳昕爬到陽台外麵的動機。

    自責?後怕?難受?委屈?她已經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感受,所有情緒匯聚在胸口讓她幾乎喘不上氣來。

    靳朝拿著滴著水的雨傘走在前麵,薑暮落後幾步跟在後麵,電梯門開了,裏麵有個送往急診的病人躺在移動床上,護士家屬將不大的電梯幾乎塞滿了。

    靳朝沒有進去,往安全通道走,薑暮轉身默默跟在他身後,當安全通道的門打開再次關上後,夜晚的靜謐像黑暗中的巨獸吞噬而來,讓她的神經變得異常敏感。

    薑暮突然幾步追上靳朝,對他說道:“她撒謊了,她會做很多題,我親眼看見的,我問她的時候她把學習機砸了,還把自己反鎖在屋裏。”

    靳朝沒有出聲,他的背影很直卻好像藏在一團迷霧裏,薑暮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沉悶的情緒。

    她試圖跟他解釋:“我喊她開門,她不肯出來,我也不知道她會爬出陽台。”

    兩人下到了一樓,靳朝突然停住,他的聲音回蕩在樓道內,低沉壓抑:“你覺得我會不清楚?”

    那一刻薑暮是震驚的,她沒想到靳朝知道靳昕這樣的狀態,知道她撒謊故意不好好寫題,為什麽還要縱容她這樣?

    可就在這時,靳朝轉過身,黝黑的瞳孔在漆黑的樓道裏像讓人無處遁形的刀子,盯著薑暮的雙眼:“你呢?去了哪?”

    “買東西。”

    “偏要這麽大的雨跑出去買東西?什麽東西這麽重要?”

    是了,他沒有像趙美娟那樣直白地將靳昕的意外歸結於她,但這句話在薑暮聽來更像一種無形的責備。

    她就這樣看著眼前的男人,內心升起了一股從未有過的陌生,她甚至想靳朝來他們家的時候已經兩歲多了,兩歲多的男孩當然清楚自己真正的爸媽是誰。

    她從記事起就將自己的全部信任和情感交給了他,可從前的她根本就沒有思考過,靳朝看待她的角度和她並不一樣,打從她出生的那一刻起,靳朝便知道他們沒有一丁點血緣關係。

    她可以在彼此分別這麽多年後依然掛念他,信任他,可他不一定和自己有著同等的牽絆。

    薑暮眼中的光一點點暗了下去,她想起了薑迎寒出國前對她的囑咐“那個人不是你哥哥,你跟他最好保持距離”。

    薑暮的手漸漸握緊,手背的指甲印被雨水泡得生疼,她死咬著牙根轉身拉開門往醫院外走,靳朝問道:“你要幹嘛?”

    薑暮頭也不回地說:“不用你管。”

    她半個身子沒入大雨中,被靳朝一把扯了回來,他視線壓下來鎖住她:“還嫌事不夠多嗎?”

    “你是不是覺得我故意把靳昕丟在家裏?不顧她死活?”

    薑暮的眼裏閃著瑩潤的淚光,卻硬生生憋了回去,自動門再次合上,右邊是醫院空蕩的大廳,左邊是傾瀉而下的雨柱,她的聲音被一波又一波雨勢掩蓋住,靳朝不得不朝她靠近想聽清她在說什麽,然而薑暮下意識後退的動作讓他的腳步戛然而止。

    雨簾傾斜,秋雨如煙,迷瀠一片,她望著他,眼裏是讓靳朝熟悉的光。

    高三之後的一年裏,他在無數人的臉上見到這樣的表情,那種漸漸離他遠去的神色。

    雨聲太大,大到他依然聽不清她在說什麽,卻看著她的唇語,耳畔仿佛出現了她的聲音。

    “你不是我哥,我跟你根本沒有關係,我去哪你管不著。”

    隨著她最後一個字落下,身影徹底衝進大雨中,不顧一切,消失在夜色,靳朝眼裏的震撼像雨柱打在積水中,濺起洶湧的波紋,有什麽東西在心底深處被人撕裂,否定,拋棄。

    薑暮一口氣跑了很遠,銅崗第一醫院附近的路她壓根不認識,盡管這樣她也不願意待在這裏,她甚至一晚上都不想再等。

    路上沒有出租車,連個行人都沒有,她不知道跑了多久,衝進街角的ATM機前縮在屋頂下,雨太大了,飛濺的雨水還是不停打在她身上。

    她從褲子口袋中拿出手機,屏幕濕了,好在還能用,她翻出APP尋找最近一趟回去的車,銅崗到蘇州沒有直達車次,她隻能翻找到北京的火車,可最近的一趟也要等到明天上午,她抬起頭看著蒼茫的雨夜,頭頂沒有任何光亮,隻有一根根尖刺般的雨滴沒入大地,她頭一次嚐到絕望的滋味,想打給媽媽,告訴她現在發生的一切,告訴她再也不想待在這個鬼地方,可就在要撥通的那一刻,她忽然頓住了,薑迎寒在墨爾本,即使跟她說了,薑迎寒也不能立刻出現在她身邊帶她逃離這裏,相反,她會立馬打電話給靳強大吵,不僅會讓靳強趙美娟覺得她是個轉身就告狀的麻煩精,還會讓遠在墨爾本的媽媽提心吊膽。

    薑暮突然意識到這通電話在今晚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她狠狠鎖了手機,蹲下身將臉埋在雙膝之間,時間無聲地流逝著,在這幾分鍾內她想到了更多現實的問題。

    複讀手續是薑迎寒和靳強單方麵聯係辦理的,她即使明天一早趕最近的一趟車次,可回到蘇州後她該怎麽辦?該怎麽上學?需要那些手續?要到哪裏開哪些材料?需要家長到場嗎?這些東西她一無所知。

    起初的衝動被狂風吹散,薑暮漸漸冷靜下來,可冷靜下來後是更加無助地絕望。

    溫熱的液體順著手臂滴在地上和雨水混合,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些打在身上的雨水消失了,薑暮把臉從雙膝間抬起,看見頭頂罩著一把很大的黑色雨傘,靳朝喘著氣立在她麵前,他那雙眼裏不再毫無波瀾,取而代之的是清晰分明的焦急,像一把火焰照亮了漆黑的夜。

    他不知道找了多久,幾乎把醫院附近的路都跑遍了,他不敢去想這樣的大雨夜對於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女孩來說有多危險,在看見她蜷縮在ATM機旁的身影時,靳朝一顆心才猛然落地,他大步朝她走來憋了一肚子火,可就在薑暮抬起頭的刹那,那通紅的雙眼和委屈的模樣像被這個世界誤解丟棄的小可憐,讓他一句責備的話都說不出口。

    他就這樣緩緩蹲下身,手上的大傘將他們籠罩在方寸之間,薑暮緊緊抱著自己的膝蓋眼眸閃爍,他的呼吸離她很近,目光落在她手背的血痕上,眼神忽然緊了下。

    靳朝抬起手,他指腹的薄繭摩挲過她的臉頰,試圖拭去她的淚,可就是這麽一個細微的動作讓薑暮的眼淚如關不住的水閘越流越多。

    靳朝的手落在了她的腦後,將她的腦袋按進鎖骨之間,感受著她顫抖的肩膀,像小時候那樣規律地拍著她的後背輕輕安撫她的情緒,對她說:“她從前不是這樣的,剛得上這種病的時候還算積極,也許那時候還小根本不懂,進展期的時候麵積不斷擴大,後來頭上也有了,接受治療需要將頭發剃光,幼兒園沒人願意跟她玩,上了小學情況也沒改善,雖然和學校老師打過招呼,但她在學校還是遭遇了一些…一些不太好的事情,雖然我之前隻是懷疑,但是今天的事讓我更加確定昕昕可能患上了嚴重的心理疾病,這意味著從今天開始,她除了接受身理治療外,還有可能要接受一定程度的心理治療,我沒有責怪你,我隻是覺得讓你參合進來挺操蛋的。”

    薑暮有些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盯著他,靳朝的睫毛被雨水打濕了,他同樣被淋得狼狽,不比她好多少,他在向她解釋,解釋靳昕的反常,和所有人的焦慮,好像堵在薑暮心裏過不去的坎突然鬆動了一些。

    他輕哄她的手漸漸停了,聲音低了幾分:“現在可以回去了嗎?”

    傘外是另一個世界,一個陌生冰冷的世界,傘內他為她支起了暫時的庇護,薑暮沒再繼續執拗,她不可能一直跟自己較勁蹲在這個地方,她需要暫時渡過這個倒黴的夜晚。

    她站起身,眼神不停閃躲,別別扭扭地說:“沒車,怎麽回去?”

    話音剛落靳朝的手機響了,他接通後報了個地址,沒幾分鍾一輛白色本田打著雙閃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靳朝舉起右手將亮著屏幕的手機朝本田揮了揮,車子轉了把方向朝他們狂奔過來。

    靳朝撐著傘,斜了眼薑暮,她還縮在邊上,離他好幾步,一副劃清界限的模樣,靳朝幹脆一把將她扯了過來,把她攏在傘下朝本田走去。

    打開後車門靳朝一把將薑暮塞了進去,自己繞到了副駕駛,薑暮剛上車就看見開車的三賴滿臉詫異回頭盯著薑暮瞅,又轉過頭看著同樣滿身雨水的靳朝,驚道:“大半夜你們兩去盜墓啊?還能搞成這樣?”

    說著他又回過頭去看薑暮,薑暮抿著唇不吱聲,靳朝抬手將他的頭擰了回來落下兩個字:“開車。”

    車內氣氛有些怪異,三賴不時從後視鏡裏瞄一眼薑暮,又用餘光瞥了瞥靳朝,自顧自說道:“你們吵架了?”

    靳朝不耐地揉著眉心:“不能開下來我開。”

    三賴不說話了,撇了下嘴角繼續開車。

    薑暮的家門鑰匙放在塑料袋裏一起丟了,靳朝讓三賴把車子開回車行拿備用鑰匙。

    銅仁裏在大雨的夜裏格外清冷,所有店麵店門緊閉,車子停在飛馳車行門口,靳朝將卷簾門打開,穿過黑暗的維修間走到那間休息室,然後掀開簾子去裏麵找出了備用鑰匙。

    出來的時候才看見薑暮跟著他進了休息室,雙手緊緊攥著放在身前,頭也微垂著,他看了她一眼對她說:“可以走了。”

    薑暮沒有動,靳朝又催促了一聲:“不早了。”

    他走到休息室的門口,剛踏入維修間,薑暮的聲音突然從他身後傳來:“你上次說的話還算數嗎?”

    靳朝繞著手中的鑰匙轉過身睨著她:“什麽話?”

    “就…住你這。”

    靳朝轉著鑰匙的手在空中停了下來,鋒利的下頜線緩緩拉扯出一道弧,嘴角鬆散一扯:“我又不是你哥,你覺得這樣合適嗎?”

    薑暮緊緊咬著內唇,那副忍辱負重的表情讓靳朝覺得好笑,他把鑰匙扔給她,回身往裏間走,丟下句:“就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