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轉眼又過去四日, 福船終於抵達揚州。

    賈羌早早就得了他們今日抵達的消息,派了管家王叔在碼頭候著。

    王叔見到白染染的一瞬間就認出了她,原因無他, 實在是她長得和故去的大小姐極為相似。

    王叔熱情地迎了上去,躬著身子,手往前伸指著馬車的方向:“老太爺擔心老爺夫人周車勞頓, 特命我來接你們回府。”

    他說完又看了眼白染染身邊的男子一眼。

    身形挺拔如鬆柏, 麵容俊秀, 實乃一表人材,整個揚州城恐怕都沒有這相貌的。

    想到老太爺一從揚州回來就對這個外孫女婿讚不絕口, 如今看來,當真所言非虛。

    王叔滿意地點點頭,目光又往後移, 在看到熟悉卻不該出現在這裏的麵孔後一愣, “大姑娘,你怎麽在這裏?”

    該來的總要來的。

    賈燕視死如歸地閉上眼,“我私下偷偷乘船去上京,路上糟了海賊,幸好得表姐夫相救。”

    “大小姐!”王叔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

    他是慣在生意場上混的, 嗓門渾厚響亮,這一吼, 便引來不少人斜眼打量。

    賈燕立刻苦著臉道:“好王叔, 給我留點麵子回府說成嗎?別這麽大聲。”

    大老爺就這麽一個女兒, 他一個做下人的, 哪裏敢真的吼她。

    隻無奈地歎口氣, 給賈燕打預防針:“我這就差人和二老爺說聲, 大姑娘也做好心理準備, 二老爺他這幾天為了找你,就差把整座揚州城都掀翻了,得了消息,肯定會很生氣。”

    饒是賈燕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真等王叔這麽說了,還是不免瑟縮了下身子,抱住白染染的胳膊:“表姐救我!”

    賈燕也就比她小一歲,白染染見不得她這副可憐樣,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我肯定幫你。”

    顯然白染染的安慰並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賈燕神色懨懨地坐上馬車。

    揚州不愧為淮左名都,兩岸柳樹枝條隨風輕揚,待到駛離了碼頭,便進了鬧市。

    攤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還有路邊表演雜技的藝人,或是胸口碎大石,或是口中噴火,圍觀眾人無不拍手叫好。

    京城人自詡高雅,很少有人會去圍觀看這些表演,久而久之,這些雜技在京城也就不多見了。

    倒沒想到如今反倒在揚州見著了。

    白染染看得入了迷,連馬車什麽時候到的賈府都不知道。

    白染染原以為陸府已經足夠奢華,而今見了賈府,才知什麽叫奢而不俗,雅而不孤。

    整座府邸用竹林點綴,假山環繞,典雅清新。

    王叔領著他們進了正門,穿過大堂,便到了垂花門。三人邁進去,又走了段抄手遊廊,方進到正房大院。

    賈羌是早早就在等著了,見到白染染和陸憬後,拄著拐杖快步迎上去,好一頓噓寒問暖後,才想起來瞪賈燕一眼:“你是個膽子大的,一會兒自有老子來教訓你!”

    賈燕都要哭了。

    恰逢這時院外傳來動靜,年輕婦人和一位身著褐色暗紋團花長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進來。

    那年輕婦人一看到賈燕,立刻便哭著上前緊緊抱住她,哽咽道:“燕兒,娘聽說你遇上了海賊,怎麽樣,人沒有受傷吧?”

    賈燕被勒得喘不過氣,“我沒事,多虧了表姐夫相救。”

    趙氏聞言,趕忙鬆開賈燕,朝著陸憬的方向就要鞠躬,卻被陸憬虛扶住,“舅媽多禮了,雲熙救下表妹,不過是順手之舉。”

    “外甥女婿客氣了。”賈屹然道,“小女頑劣,幸得你出手相救,救命之恩,我這個做舅舅的無以為報,他日若有要用到我賈某的地方,盡管開口。”

    陸憬自然拒絕。

    人情世故自古無趣,白染染站一邊聽著都忍不住要打哈欠。

    好不容易等兩人客套完,賈屹然的怒火還是落在了賈燕身上:“你同我回去。”

    他板著臉,蓄著絡腮胡,看上去凶極了。

    賈燕身子一抖,旋即抱住白染染的胳膊,“表姐救我!”

    早在碼頭就答應過賈燕的,白染染忙出來當和事佬,“舅舅急什麽?馬上就要用晚膳了,我們大老遠的趕過來,您都不賞臉陪我們吃一頓嗎?”

    賈羌也在這時開口道:“就是,人都找到了,著急什麽?總不能讓孩子餓著肚子聽你訓話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賈屹然隻好壓下火氣應了。可這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等吃完了飯,賈燕還是被賈屹然領了回去。

    白染染望著賈燕的背影,擔憂道:“燕兒不會有事吧?”

    畢竟賈屹然看上去那麽凶,板起臉來連她也有些怵。

    “虎毒不食子,染染想多了。”陸憬笑了笑,“要去街上逛逛嗎?”

    白染染原本還怕吃不慣揚州菜特意帶了廚子來,誰想今晚廚房端上來的菜一個賽一個好吃,她忍不住吃多了,到現在還有些脹。又想到沿途那些熱鬧的雜技表演,旋即就答應了。

    兩人去了賈羌給他們安排的瀟湘院,簡單梳洗換了身衣裳正要出府,就瞧見趙氏慌慌張張地往賈羌的住處跑。

    白染染直覺不對,忙叫住她問:“舅媽,是出什麽事了嗎?”

    趙氏都急哭了:“老爺非要對燕兒用家法,我是勸不住了,這才要去求老太爺。”她說完就跑了。

    賈燕看上去就細皮嫩肉的,挨了頓打怕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好了。

    白染染頓時就沒了逛街的心思,眼巴巴的看著陸憬。

    陸憬無奈地歎了口氣,“我隨你去。”

    待到兩人趕到長房外,恰好瞧見賈燕被按在長凳上,賈屹然搶過奴仆的板子,“一個個都沒吃飯嗎?你們不敢打,我就親自動手!”

    眼看著那板子就要落到賈燕身上,白染染立刻飛奔過去,撲在賈燕身上,要替她挨下這一板子。

    可預想中的疼痛始終沒有到來,白染染抬起頭,就見陸憬正抬手擋在她身子上方,那模板恰落在他的臂膀上。

    “舅舅,燕兒已經及笄,當著這麽多下人的麵打她,叫她之後如何自處?”陸憬柔聲道。

    賈燕聞聲猛地轉頭望去。

    夜色如墨,明月高懸,男人身著一襲素色長袍,寬袖下的手臂替她擋下板子,有風拂過,吹動他的袖擺。

    這個謫仙似的男人,又救了她一次。

    “賈屹然,你再敢動手,我就與你拚命!“趙氏姍姍來遲。

    她身後是賈羌,見到這情形,也是氣得舉起拐杖就要往賈屹然背上掄去,“燕兒再有錯,好好說就行了,誰準你用家法了?”

    賈屹然邊躲邊道:“父親,我這在教訓孩子呢?你來添什麽亂?”

    “哼!我再不來,怕是明兒就見不到我的寶貝孫女了!”

    兩人你追我趕的,白染染總算有空去看陸憬手臂上的傷。

    賈屹然明顯是氣頭上,那板子下手很重,他手臂已經留下一道紅痕。

    白染染心疼道:“一會兒肯定要腫了。”

    她又看了眼四周,有賈羌在,賈燕肯定不會有事了,便道:“我們先回去吧,我給你塗藥。”

    若非那板子就要落到白染染身上,陸憬也不願插手人家的家事。

    “好。”陸憬點點頭。

    一回到瀟湘院,白染染就又去她帶來的十個箱子裏翻箱倒櫃的。

    沒一會兒就找來藥酒,邊給陸憬塗藥邊低聲說:“早知道就不帶這麽多藥來了。”

    陸憬不解,“為什麽,你不是都用上了?”

    “就是都用上了才有問題呢。”白染染說得有理有據,“我平時出門兩袖空空都風平浪靜的,可這才幾天啊,就多災多難了。”

    陸憬已經習慣她遣詞造句的水平了,忍俊不禁道:“哪裏就有你說得這麽嚴重了,我上陣殺敵的時候,可受過比這還要嚴重的傷。”

    他說完就後悔了。

    白染染一直不讚同他從武的。

    果見她擺下臉來,用力揉了下陸憬的傷口。

    陸憬作勢“嘶”了聲,白染染卻不為所動,“不是不疼嗎?你裝什麽?你是上陣殺敵痛快了,也不想想我在家裏等著有多難熬。”

    “我下次不說了,你別生氣。”陸憬軟了語氣,低頭去夠她的唇。

    一向配合的白染染這次卻避開他,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問:“那你答應我,等丁憂結束,就改去做文官。”

    陸憬不說話了。

    燭火搖曳,若在他麵上,盈盈閃著光。

    “算了。”白染染也不勉強,蓋上藥酒塞子站起身,躺到床上將頭埋進被子裏,悶聲說:“我要睡覺了。”

    陸憬默了默,到底隻說出一句“那你好好休息”後便出了房門。

    待房門合上,白染染從被子裏冒出頭,盯著床頂不言語。

    陸憬什麽都依她,唯獨在這件事上從不肯妥協。

    白染染也清楚人各有誌,她沒有資格去指手畫腳。

    可離京前褚沛琴來找過她,她說北方動蕩,突厥蠢蠢欲動,聖上下了旨,安樂侯十日後就要啟程。

    她說她害怕。

    饒是褚沛琴經曆過這麽多次,每次出征都還是會害怕,更何況她呢?

    上次是假死,難保有一日,他就真的一去不回了。

    -

    有了賈羌在場,賈屹然也沒法對賈燕動手了。

    簡單訓了兩句,又給小桃的父母送了豐厚的帛金,這件事也就算揭過了。

    可到了夜裏,賈燕依舊輾轉反側不能眠,腦海中一直想著陸憬今日英雄救美的場景,男人豐神俊朗,和她看過的風月話本子裏一樣。

    旋即,她又想到救她的人受了傷,那樣重的板子下去,一定很痛吧?

    賈燕從床上坐起來,拿起床頭母親留給她的上好藥酒,悄悄出了門。

    她給陸憬送了藥酒就走,賈燕在心裏默默道,陸憬救了她,於情於理,她都要和他說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