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長公主  顧滄溟雙眼都生出絕望(三更合……
  第25章 長公主  顧滄溟雙眼都生出絕望(三更合……

    看著和離國公主把酒言歡的宋綰,顧滄溟清冷的墨色雙眸中浮現一絲複雜的神色。

    他越來越看不懂宋綰了。

    從年少時到如今,他以為自己懂宋綰,懂宋綰對他的愛重和歡喜,所以導致他輕視宋綰。

    他一直以為,無論自己做了什麽,宋綰這種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人,絕對不會離開自己。

    可誰知,隻是因為一個小妾,宋綰便與他決裂至此,從此眼裏再也沒有他的存在。

    然而,她卻出乎意料與他的死對頭蘇瓊章關係出奇的好,那雙幹淨清澈的眼眸,會笑意盈盈的望著蘇瓊章。會對著他笑,笑起來的時候眸光溫潤明媚。

    或許宋綰自己都沒發現,和蘇瓊章在一起時,她不是那個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長公主,而是眉眼中都帶著嬌憨明媚的十八歲少女。

    顧滄溟忽然想起和宋綰大婚之時,人人都知道他們是郎才女貌的神仙眷侶,可僅僅一年的時間,再也沒見宋綰對他的偏愛。

    “顧將軍,我們得喝一杯。”顧滄溟正在沉思的時候,離國太子端著酒杯湊過來:“聽說你對新娶的小妾,萬寵千愛。”

    顧滄溟臉色頓時沉了下去,倒是乖巧坐在他身邊的陸歌月雙頰緋紅,雙眸盈盈的望著顧滄溟,癡迷又仰慕。

    離國太子吹了吹杯中的酒,像是嫌棄這杯酒太燙一般的對顧滄溟笑著說:“本皇子在這裏恭喜顧將軍覓得心愛之人,為了與心愛之人雙宿雙棲,連你們國家的公主和軍權都不要了。”

    離國太子這番看似誠心實意的恭謹話中,飽含著尖銳的諷刺和鄙夷。

    他在戰場上同顧滄溟交過手,雖然輸給了他,但兩軍交戰,他輸的心悅誠服。

    正因如此,才會自告奮勇送妹子來夏國和親,為的就是再和顧滄溟戰一戰。

    可到了夏國之後才發現,戰場上智謀雙全,英勇無敵的顧大將軍,竟然也逃不開溫柔塚。

    他誠心實意敬佩的對手,竟然是個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的蠢貨。就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得到他的敬重。

    “顧將軍,八抬大轎把愛妾迎娶進門,這普天之下也隻有你一個人了……”離國皇子眼神在麵色越來越緋紅嬌羞的陸歌月臉上掃視一圈,又落到了臉色越來越沉,比鍋底還黑的顧滄溟臉上,嗤笑一聲,慢悠悠的說:“本皇子可真羨慕你擁有了比翼雙飛,恩愛兩不凝的有情人。”

    顧滄溟眼神沉沉地盯著離國皇子,兩人目光相撞,離國皇子眼中的諷刺更深。

    他舉起酒杯正要喝的時候,陸歌月忽然出聲:“等等,你不能喝酒。”

    她拿出醫者身份,義正言辭的說:“你腿上有傷,避免傷口發炎腫脹,你是不能喝酒的。”

    陸歌月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有些大,且說的理直氣壯,頓時吸引了不少人的視線。

    宋綰看過去,眸光閃了閃。

    上一世,因為三皇子有心要給離國難堪。所以在馬球場上讓人故意為難離國太子。

    在他摔斷腿後,不僅不給他醫治,還出言嘲諷奚落,踐踏離國皇子的尊嚴。

    當時深受三皇子寵信的陸歌月,也是這般義正言辭的站出來,不顧眾人阻攔的給離國皇子治腿。

    還理直氣壯的拿話反駁三皇子不該踐踏和親使者的自尊,三皇子寵信她,不跟她一般見識。

    對她的縱容和寵溺,也因此拔高了陸歌月在眾人心中的地位,也讓飽受輕視,心裏憋著一股火的離國皇子對她刮目相看……

    當時的慶功宴上,陸歌月也是這般阻止離國皇子喝酒的。

    宋綰饒有興致的拿手撐著下顎,笑眯眯的望著對麵,很想知道,這一次離國皇子會不會一臉欣賞的看著陸歌月,然後依她所言的倒掉了杯中的酒?

    陸歌月說:“身為患者,你要聽從醫者的囑咐,否則你的腿恐怕很難好。”

    她的話音剛落,便見離國皇子一臉讚同的點頭:“醫者的話自然要聽。”

    他右手一揚,清亮的酒液從翻倒的杯中傾倒出來,落在地上,砸開了一灘濕跡。

    陸歌月臉色一喜,眸光還有些驕傲。

    看吧,無論在什麽樣的情況下,醫者的話,無論是皇子還是庶民都得乖乖聽話。

    下一刻,陸歌月臉上的笑意僵在臉上。

    因為眾目睽睽之下,離國皇子語氣嘲諷的說:“但你一個賤妾,也配對本皇子指手畫腳?”

    同樣的話,不同境地說出來,那含義便也有所不同。

    現在的陸歌月,可是人人鄙夷的賤妾。憑她的身份,也敢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子說話?

    陸歌月臉色慘白,眼神受傷的望著離國皇子:“我分明是在擔心你……”

    眼眶中有淚聚集,眼圈紅紅的陸歌月看著柔弱又無辜:“你為何要踐踏醫者的好意?”

    “醫者?”離國皇子嘲諷一笑,扭頭看著因為愛妾當眾出醜,而麵色鐵青的顧滄溟,嗓音鄙夷的道:“顧大將軍,本皇子本來想恭喜你覓得真心之人,如今一瞧,你這真心之人可真水性楊花……”

    貶低嘲諷了顧滄溟的離國皇子哈哈大笑,心中甚是暢快:“若是夏國多來幾個你這樣的大將軍,想必百年之後,我離國會不戰而勝。”

    “混賬!”太子發怒:“還不快把那賤妾給拖出去!”

    事關國威,太子可容不得陸歌月在這高樓之上丟人現眼。

    “將軍……”

    陸歌月被拖出去的時候,下意識呼喚顧滄溟。

    本以為千萬般嗬護自己,與皇權對抗都要保護自己的顧滄溟。這一次,也如往日一般的愛護自己。

    可誰知,顧滄溟麵色沉沉的睨了她一眼,眼神冰冷無情中還帶著一絲厭惡。

    “將軍。”陸歌月不敢置信的望著對自己露出厭惡之意的顧滄溟,心碎無比瞪大雙眼。在被侍衛拖出大殿的時候,還哭著搖頭……不可能,不可能,將軍那麽愛護她,怎麽會厭惡她呢?

    “顧滄溟,男兒立世,應當修身齊家,方能建功立業。”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居高臨下,神色威嚴的睨視著臉色鐵青的顧滄溟:“你連後宅婦人都管不好,讓朕很失望。”

    “是臣的錯。”顧滄溟跪地謝罪。

    文武百官懼都神色惋惜的看著顧滄溟搖頭,一個大男人,連妾都管不住,陛下剝奪軍權果真是對的。

    眾人惋惜的目光,讓顧滄溟如盲在背。

    垂在袖中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這一刻,他忽然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對陸歌月真的太過縱容,才導致她不知天高地厚,處處都想表現自己,從而給他惹來了這些麻煩?

    “公主,請注意嘴角上揚的弧度。”宋綰笑的正暢快時,耳邊傳來蘇瓊章含笑的嗓音。

    她下意識伸手捂住上揚的嘴角,一回頭,對上綺麗溫柔的鳳眸。

    “可是我我忍不住,就是想笑呀。”宋綰語氣快活的說,顧滄溟和他的愛妾沒有好下場,她真的很開心呢。

    蘇瓊章給她倒了杯酒,低聲道:“注意長公主的風度……若是實在暢快的想笑,那就多喝幾杯酒。”

    精致小巧的荷葉杯塞進她手裏,蘇瓊章又端起一杯酒,與她碰杯,神色寵溺的道:“下官陪你不醉不休。”

    “好呀。”宋綰笑的比剛才還璀璨,眉眼彎彎,鬢角的那絲微卷的碎發,絨軟的勾在了珍珠耳墜上,安靜又乖巧,一如她現在的笑,很柔軟,甚至惹人心動。

    惹人心動。

    蘇瓊章眸光一深,以袖覆臉,飲完了杯中酒,這才笑容漂亮的把空杯子給她看。

    “我也喝光啦。”宋綰笑容可掬拿空杯和他相撞,兩個白玉杯撞出“咚”的一聲脆響,宋綰雙眼一彎,笑的更加開心了。

    蘇瓊章支起腿,笑容懶散的望著宋綰。

    無論何時,他的姿態都很漂亮好看,背脊永遠挺直,斑斕的緋袍勾勒出男子消瘦卻又挺拔的身軀,他笑望著宋綰的模樣,像極了在欣賞世間最美的風景。

    宋綰目光與他相撞,蘇瓊章坦坦蕩蕩的望著她笑,渴望和愛慕的心意,讓他的公主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臉頰倏然變得紅彤彤,躲閃的眸光含著絲絲嬌羞和怯懦:“蘇相,為何這樣看我?”

    “下官看的是全世界。”蘇瓊章下巴微抬,華美豔麗的臉上帶著漂亮又真誠的笑。

    蘇瓊章真的很想做擁有全世界的人。

    宋綰眼睫輕眨,沉默片刻,伸手摸了摸臉,喜滋滋的說:“本宮已經美到這個地步了嗎?比全世界還美?”

    蘇瓊章眸光閃了閃,沒有步步緊逼他的‘小烏龜’,而是吊兒郎當的給自己倒了杯酒,挑起的唇角全是藏不住的痞氣:“公主笑起來就是全世界,不笑……”他眸光一深,眼底裹挾著陰森戾氣,下官很想毀滅全世界。

    宋綰安靜坐著,心裏不高興。

    “本宮不笑,難不成就不是全世界最美的風景了?所以蘇相愛的是本宮的笑??”她生氣質問。

    宋綰直勾勾的盯著他,仰著腦袋,明明華翠簪發,妝容也精致得體,可女子漂亮的雙眼中全是委屈和不開心。

    蘇瓊章隻覺心底那口幹涸的枯井,頓時湧滿了甘甜的泉水。他翹唇,輕笑:“這個問題,下官以後再回答公主可好??”

    不遠處,顧滄溟雙眸猩紅的望著眼前這一幕。直到這一刻,他才清楚的明白,他弄丟了他的綰綰。

    錐心刺骨的劇痛襲來,他的神魂像是被人用尖銳的鐵釘擊穿,裏頭鮮血翻滾,鋪天蓋地的疼痛霸道的侵占了他的五官六感。

    越是後悔,劇痛來的越是洶湧!

    宋綰酒喝多了,有點上頭。

    她嫌棄大殿中太悶,便起身朝外走去。被夏日中帶著濕氣的夜風一吹,頭腦頓時清醒了不少。

    “綰綰……”

    嘶啞低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宋綰偏頭,對上一雙猩紅痛苦的眼眸。

    顧滄溟。

    他身上的白衣,被酒液打濕,暈染出一片濕漬,衝天的酒氣中,顧滄溟失魂落魄的望著宋綰,嗓音嘶啞的不成樣子:“綰綰,你能原諒我麽?”

    原諒他?

    根本不配!

    宋綰秀氣的娟眉微蹙,不想同這個早就被自己休棄的前夫過多糾纏。

    她轉身欲走,手腕卻被人拽住,力氣大的讓她覺得痛。

    “放手。”宋綰嗬斥。

    她現在無比厭惡顧滄溟的觸碰,每一次瞧見顧滄溟,都讓她心中作嘔。

    “綰綰,你還在生我的氣?”顧滄溟向來清冷淡漠的黑眸浮上一絲痛苦和後悔:“綰綰,我的心裏自始至終愛的都是你。”

    顧滄溟雙眼偏執的望著宋綰,望著這個站立在自己跟前,一雙翦水秋瞳中攜滿了厭惡和憎恨的美貌女子。

    “生氣?”宋綰冷哧一聲,似笑非笑的盯著顧滄溟:“你配麽?”

    她眉眼都帶著鋒銳和冷漠,黑白分明的眼眸睨著顧滄溟神情沮喪,以致心神無主的樣子,嘴角浮現一絲嘲諷的笑。

    “顧滄溟,休要自作多情了。”黑色的眸子飽含尖諷,她麵上更是一片冰冷無情。

    殷紅的唇畔翕動,嗓音如千年寒冰般,凍的人連周身的血液都凝結起來:“你是不是覺得我生你的氣,是因為我還愛著你。所以你便做出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來向我道歉求饒,我便會如同以前那般,任你傷我千萬遍,辱我千萬遍,隻要你對我露出一點點柔情蜜意,我便會再次撲向你的懷抱?”

    在顧滄溟帶著期待的眸光中,她低低輕笑,窈窕的身姿優雅無比的傾到顧滄溟跟前,語氣矜傲:“你根本不配!”

    如此優雅閑致的語氣,偏偏帶著天地底下最冷冽的寒意和鋒銳。隻一句,便讓顧滄溟的心沉入穀底。

    他握住對方纖細皓腕的手被甩開,顧滄溟下意識想抓住,卻被對方狠狠拍開。

    宋綰神態優雅的轉身拂袖,神色鄙夷的睃著站在自己麵前神態沮喪的顧滄溟:“本宮早就拋棄你這隻又舊又破的爛鞋了。”

    顧滄溟瞳孔震顫。

    萬萬沒想到,年少時愛他如命的宋綰口中,竟然會吐出如此無情狠毒的話來。

    “來人,把這以下犯上的罪人,給本宮拖出去。”

    守在一旁的侍衛應聲上前,手剛碰到顧滄溟,卻被對方製住。

    “顧將軍,你這是想謀反不成?”侍衛朗聲問道。

    顧滄溟在宋綰麵無表情的神態中,苦澀一笑:“謀反,我若是想謀反,早在三皇子籠絡的時候,便反了。”

    他豁然抬眸,目光定定的望著宋綰:“綰綰,縱使你恨我、厭我,但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

    他腳步淒涼的走近宋綰,想伸手撫摸她的臉,卻被對方無情避開。

    手僵在半空,顧滄溟盯著宋綰那平靜的毫無波瀾的麵容,心底泛起絲絲劇痛和苦澀。

    他失笑著收回手,語氣真摯:“當初派人軟禁你,是擔心三皇子派人害你。”

    “那又如何。”宋綰淡漠開口:“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你此時解釋,無非是在裂錦上徒增一點醜陋的補丁而已。”

    從前,宋綰愛上顧滄溟那樣容易。

    她出身高貴,生來便被所有人疼愛,致使她從小就在單純無害的環境中長大。

    這樣單純的宋綰,愛的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少年郎。

    就像她出嫁時對父皇說的‘女兒從小就在蜜糖中長大,現在又嫁給了心心相印的夫君。綰綰這一生,是幸福的。”

    說這話時,宋綰自是不曉得,她將來是怎樣的淒慘死在這相知相戀的心上人手中。

    “我那時覺得你是頂天立地的英雄,一個值得愛慕和托付終生的人,理當便把滿腔愛意都盡付於你,最後卻把自己弄的慘不忍睹。若我沒有休夫,如今我是不是被你鎖在後府宅院,神色淒楚的望著你和愛妾恩恩愛愛?”

    “你怎會如此想?”顧滄溟心口像是被人剜了一刀,痛的鮮血淋漓。原來在宋綰心中,他竟是這般的無情無義?始亂終棄?

    “你傷我負我又如何,隻要我仍然愛你,你便有機會是不是?”

    宋綰這番譏諷的話,徹底撕開了顧滄溟心上的那塊遮羞布。盯著他略顯狼狽和震驚的表情,宋綰翹了翹紅唇,漂亮的眼尾卻壓出一片冰冷銳利的寒冰來。

    她微微頷首凝視著眼前這個,前世今生都帶給他無盡傷害和痛處的負心郎。

    “我不能忍受我愛慕的少年,我嫁與的夫君這樣無情無義的對我。”

    宋綰終究不是上輩子那個心中隻有情愛的宋綰,她不愛顧滄溟,這本就不稀奇。

    沒有人會愛上把自己折磨致死的負心漢。

    可稀奇的是她棄如敝履的顧滄溟,竟然後悔了,竟然還說愛她。所以當初她的一顆真心喂了狗,現在狗卻把自己的真心雙手捧上來給她看?

    宋綰覺得惡心。

    所以她當初愛顧滄溟什麽?真是瞎了狗眼!

    她說:“顧滄溟,我越來越瞧不上你。”

    從前他無情無義的踐踏她的真心,如今倒是親手捧著真心來給她踐踏。

    可這又如何?

    麵對負心郎的後悔和癡心,宋綰不多踩兩腳,都有點對不住以前那個受盡輕傷和折磨而死的自己。

    頭頂月色戚戚,宋綰站在走廊下,身後是錯落有致的宮燈。

    這一次,她把自己放在尊貴的地方,用比顧滄溟以前對自己還冷漠十分的無情態度,命令道:“你以後別出現在本宮跟前,否則本宮見一次打一次。”

    你看,對付負心漢、薄情郎,確實應該心狠的。

    “綰綰,你是不是記恨我為了陸歌月劈你一掌。”

    宋綰轉身離開的時候,身後傳來顧滄溟痛苦懊悔的聲音,他語氣嘶啞的說:“若是我還你一掌……”

    在宋綰冰冷無情的背影中,他舉起右手,用盡全力的劈向自己心口,撕心裂肺的劇痛中,他吐出一口血,聲嘶力竭:“綰綰,你痛快了麽?”

    “並不!”宋綰冰冷無情的說:“甚至更加看不起你了!”

    他若像以前那樣一心一意對待她的愛妾,又或者像從前那樣,做個馳騁沙場,建功立業的偉大將軍。那麽宋綰或許休夫後,還會敬重他是一條漢子。

    望著宋綰決裂無情的背影,顧滄溟腳步踉蹌的追上去,卻被趕來的錦衣衛攔住,壓製在地。

    在這個夏日的深夜裏,顧滄溟神情苦楚的定定望著大步離開的宋綰,鮮血湧上喉頭,他驀的張口吐出鮮血。

    他忽然記起那日宋綰中毒吐血時,他是如何擁著陸歌月轉身離開的。

    如今他吐血,宋綰沒回頭看他一眼,顧滄溟這才感受其身,自己當初確實傷她許多……

    月亮靜悄悄的掛在空中,宋綰風馳電擊的走到了荷花池旁,有些煩躁的說:“去,給本宮拿酒來。”

    好好的心情,都被顧滄溟這狗男人給毀滅了。

    酒很快被送來,宋綰遣散了宮婢,獨自坐在八角亭中灌了一壇又一壇的酒。

    她心底其實是暢快的,但這暢快之中,還有一絲不得勁兒。

    都掙脫過去了,可顧滄溟卻總是陰魂不散的追在她身後,讓人厭煩和憎惡!

    酒徹底喝高了以後,腦子被酒精侵蝕麻痹的宋綰,頓覺上天入地她最大。

    她抱著酒壇子,腳步虛浮的在禦花園裏跟隻無頭蒼蠅一樣亂逛,快要跌倒的時候,還任性的不許宮婢扶她,說要自己乘風破浪……

    阿稚:“…………”

    就很無奈。

    隻能帶著人遠遠的跟在長公主身後,期望這位要自己乘風破浪的主子,不要摔跤後抱著酒壇子哭鬧。

    彼時,軒轅閣上的酒宴剛剛歇散。

    蘇瓊章神色陰冷的大步朝外走,離國皇子卻拄著拐杖追上來:“蘇相等等。”

    看著攔在自己跟前的離國皇子,蘇瓊章眼底浮現一絲慍怒。

    “蘇相,咱們從前見過的啊。”離國皇子笑的不懷好意:“十四年前的冬日,你忘了?你當時穿著褻衣,差點被一個老太監欺辱……”

    蘇瓊章眼底的慍怒瞬間變成了陰森狠戾的殺意,離國皇子卻笑得更加惡劣:“你那時長得比女娃更漂亮,渾身都是燙傷和鞭傷的模樣更顯楚楚可憐……”

    蘇瓊章眼神陰狠的盯著離國皇子,垂在身旁的手慢悠悠的摩挲著,在思考著,待會兒讓這位囂張得意的離國皇子出點什麽意外?讓他這輩子都說不出話來才最好。

    走到這邊,聽見這翻話的宋綰眨了一下眼,眼圈慢慢紅了,泛出了濕潤委屈的光。

    好可憐啊,宋綰想。

    她拎著酒壇子,慢慢的朝他們走近。

    離國皇子笑著湊到蘇瓊章麵前,盯著他那張被昏暗的燈光,映照著白璧無瑕的華美容顏,笑的嘲諷又不屑:“原來夏國,連孌童太監都能做宰相……砰……”

    一個酒壇子狠狠砸在了離國皇子的腦袋上,酒液順著鮮血流了一地。

    “哪個不長眼的混賬東西敢砸本皇子……砰……”他受傷的那條腿又被人狠狠踹了一下,痛的他‘撲通’一聲,單膝跪在地上時,骨裂的錐心刺痛鋪天蓋地的襲來,讓他悶哼出聲。

    “打的就是你這個混賬東西。”宋綰撲上去,還想伸手去打離國皇子。

    “什麽玩意兒,我們家的宰相也是你能說的?”宋綰心紮的更疼了。

    蘇相這麽好,這些狗蛋玩意兒,憑什麽欺負她家的蘇相?

    纖細的腰身被人攬住,蘇瓊章長臂微微用力,就把人攔腰抱到了自己身後。

    “蘇相,你難不成還要護著這個狗東西?”宋綰發怒。

    蘇瓊章低著頭,望著被自己攬腰抱在懷裏的姑娘。晚風佛過,幽幽桃花香直往宋綰鼻子裏鑽。

    攬在她腰間的手溫和有禮的鬆開,蘇瓊章扶著醉酒的小姑娘站穩後,這才說:“對付這樣卑劣下流之人,豈能讓公主自己動手。”

    他從袖中掏出手帕,仔細的給宋綰擦著被酒液打濕的手:“公主千金之軀,他連讓公主看一眼都不配,更不配公主親自動手打他。”

    垂下的漆黑長睫,遮住眼底狠戾陰森的殺意。

    宋綰說:“沒關係,我那是保護你。”

    酒壇子碎在地上,離國皇子被砸破的腦袋還在往下淌著血,腦袋一陣一陣的抽痛中,他聽見宋綰奶凶奶凶的聲音:“本宮護著的人,誰敢欺負!“

    “草你娘的……”離國皇子暴躁想罵人,卻對上一雙黑白分明,幹淨中又帶著萌凶殺意的雙眼。

    他一愣,剩下的話罵不出口了。

    好男不跟女鬥,更何況還是這樣一個溫軟可愛,雙眸紅彤彤又濕漉漉,像是喝醉酒後,扒著桃花枝兒,睜著漂亮圓瞳在你跟前‘喵喵’輕喚的貓兒。

    草他娘的。

    剛才怎麽沒發現夏國的長公主這麽軟萌可愛?

    “蘇相別怕,就算他是皇子,本宮也打的。”宋綰又擋在蘇瓊章跟前,用很凶很威武的語氣說:“本宮打他,那是公主和皇子的較量,不會影響兩國關係。”

    蘇瓊章慢慢轉過頭,對上宋綰護犢子的霸道眼神。

    他心裏的不痛快,和被提起往事的陰鷙怒氣,瞬間消散。一直壓抑在心底那些恨不得毀滅一切的暴躁,和年少時受過的屈辱委屈而衍生出的憤怒和怨氣,也在宋綰堅定的眼神下煙消雲散。

    有人給予了他維護和愛重,這是自小就被滿門抄斬,押入宮中當罪奴的他,所渴求的溫暖。

    是宋綰把他心髒裏一直空缺的那塊,填補上了。用毫無理由的信任和關注……一如小時候,把被老太監折磨的暈倒在冰天雪地中的他,救到了溫暖如春的房間裏……

    蘇瓊章眸光瀲灩的看著她:“公主真想保護下官?”

    “自然。”宋綰瞪著離國皇子,用力點頭。

    前世今生,蘇瓊章護她良多,她是個懂得感恩的人,自然會護回來的。

    蘇瓊章眼底壓抑的狠戾殺意瞬間消散,他笑了起來。

    心底從未如此平靜祥和,一身漂亮驕傲的鳳羽都似乎被她撫平了,眼底的光溫柔的讓人心疼。

    宋綰忽然抱住他。

    這是她主動抱他,生平第一次。

    這要是以前,蘇瓊章定然順勢示弱,表現出無辜的一麵,然後哄著她再多親近自己一點,或者得寸進尺的,想讓她親親自己。

    可是現在,他伸手揉了揉宋綰的頭,

    修長如玉的手掌壓在小姑娘後腦勺,把人按進了自己懷裏。

    他抬起頭,金羽梁冠下的眼,居高臨下的睃著被離國使者從地上扶起來的離國皇子。上挑的薄唇像是染了血,眼瞼半斂,鳳眼壓出涼薄冷然的弧度:“身為前來談和的離國皇子,竟然囂張挑釁本相,難不成離國不想要太平了?”

    睨著離國眾人的雙眸,帶著森冷的威懾力,竟讓上過戰場的離國皇子感受到了比漫天屍山血海更驚悚駭然的恐懼。

    蘇瓊章,夏國丞相。

    離國皇子當場倒吸了一口涼氣:威懾力竟然如此震懾——

    離國和親使者撲通跪倒在地,身後的侍從也緊緊跟著匍匐在地。

    “蘇相息怒,此事乃我們的錯。談和、送公主和親,我們都是誠心實意的。”

    離國皇子也知剛才是自己囂張惹事,於是不甘心的對蘇瓊章拱手道歉:“蘇相,是我方才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還以為這個年輕有為的蘇相,和顧滄溟一樣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沒想到卻是個硬茬。

    心思深沉的離國太子在心底重重歎了口氣,今日的試探已經讓他知道,明君、權臣上下一心,夏國崛起乃順應天意。

    看來,簽下的和平書,百年之內離國是不敢輕易毀約了!

    “蘇相,你可真威武。”

    宋綰高興的跟什麽似得,笑眯眯的走在蘇瓊章身邊,一個勁兒的對他豎起大拇指,不舍得少誇獎一句。

    蘇瓊章佛開擋在她頭頂的花枝,和宋綰並肩站立在芙蓉花樹下。目光在她眉眼彎彎的臉上掠過,定在那雙溫軟璀璨的清涼眼眸裏。

    “公主也很威武。”

    他嘴角一扯,慢條斯理的對宋綰豎起大拇指,笑的華麗美豔:“下官很感動公主的愛護。”

    宋綰表情一下子就得意起來。

    “我可是知恩必報的人。”

    蘇瓊章神色有些複雜的看著宋綰,若是知情必報那就更好了。

    很快他把這絲異樣的想法壓在心底,眼裏重新浮現溫和的笑:“那下官定好好享受公主的愛護。”

    他揉著宋綰的頭發,眉梢嘴角都是寵溺溫和的笑。

    這一刻,他像是哄著鄰家小妹的正直兄長,落在頭頂的手都帶著寬厚、克製的力度。

    宋綰望向他,目光漸漸的變得羞澀濕潤,忽然“哇”的一聲,揪著蘇瓊章的衣襟痛哭起來,哭的蘇瓊章手足無措,像隻被小白兔扒拉住的大灰狼,滿臉都是詫異和慌亂……他的公主哭什麽?

    宋綰也不知道自己哭什麽?隻是對上他寵溺溫和的眼,就想哭一哭,明明對上顧滄溟時的堅定不屑,忽然在他麵前變成了委屈和難受…

    不遠處,被離國使者,求著不要在鬧幺蛾子的離國皇子,有些無奈的拄著拐杖朝前走。

    一群瞎操心的玩意兒,他都摸清夏國君臣的實力了,他當然不會繼續鬧幺蛾子了。

    但是……

    想起方才對自己又砸又踹的夏國長公主,他覺得有點上頭是怎麽回事?

    聽見風中傳來了宋綰溫溫軟軟帶著哭腔的嗓音,離國皇子扭頭,隔著昏暗的夜色,目光定定的望著不遠處眼圈紅紅的揪著蘇瓊章衣袖,哭答答說著話的宋綰。

    像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時候,嘴角微微一挑。

    蘇瓊章陰涼狠戾的眼神落過來,兩人目光相撞,一個陰森狠戾,一個玩味兒挑釁……離國使者膽顫心驚的拿袖子擦著額頭上的汗,正要勸他們的皇子淡定之時。

    就見對方收回目光,笑眯眯的說:“如果我向夏國皇帝求取他們長公主當未來太子妃,你說他們會答應麽?”

    “不會……吧?”

    離國使者戰戰兢兢的的說,全都一臉問號的望著這個時不時就要抽風的主子。

    又鬧什麽幺蛾子,怎麽看上夏國長公主了?

    “可可愛愛的一個姑娘,讓人莫名歡喜。”想起宋綰認認真真護著蘇瓊章的模樣,離國太子嘴角就浮現一抹笑意。

    那雙水亮亮的雙眼瞪著自己的時候,真是讓他莫名歡快,有種說不出的喜歡呢。

    他又轉頭看了眼被蘇瓊章帶走的宋綰,看著她委屈噠噠的背影,心底的喜歡更多了。

    蘇瓊章怎麽那麽好命,能被一個如此可愛的姑娘家毫無理由的縱容、偏心……還如此信任他?

    想起那雙明亮的眼睛望著蘇瓊章,清晰倒映著蘇瓊章的身影,他心裏就很不是滋味兒。

    一個陰狠手辣的野男人,憑什麽獲得這種小姑娘的寵愛和偏心啊?

    宋綰。

    他念著她的名字,看著圍繞在自己身邊,滿臉都寫著‘主子別作妖’的使者們,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離國皇子百無聊賴的拄著拐杖往宮外走,聲音懶散:“真的好想把她娶回家,好想、好想啊……”

    如果夏國君王是個廢柴,君臣離心,他還能發動戰爭,用武力搶。可是現在,夏國君臣齊心,明君、肱股之臣當道,他不敢發動戰爭,用武力搶啊。

    離國使者離開後,顧滄溟失魂落魄的從暗處走了出來。向來不染纖塵的皓白衣衫,沾滿了髒汙,連帶那雙眼都生出絕望。

    他的綰綰,那是他的綰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