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沈太傅的事很快查了個水落石出, 是其門生戶部右侍郎欺上瞞下,嫁禍於他。

    聖上龍顏大怒,將戶部右侍郎滿門抄斬, 沈太傅因管教不嚴被削官減祿, 以儆效尤。

    蕭明珠輕扣著石桌, 覺得有些好笑。

    戶部右侍郎不過是個正三品,涉及到滿門抄斬的大事他怎麽可能有這個膽子去做?

    這麽短時間,就查清楚明白了?

    未必, 恐怕是聖上不想再讓人繼續查下去, 生怕都察院查到宮裏某位娘娘身上去,鬧得天家失顏。

    “那張鳳婆呢?”

    “死了, 畏罪服毒自殺。”

    蕭明珠抿緊了唇,偏頭問:“你信嗎?”

    不待他回答, 她便自顧自的笑起來,笑容有些嘲諷,“畏罪服毒自殺,張鳳婆那樣膽小怕死的人敢服毒自殺?”

    “也是,她死了就死無對證,便可將先前的那些話推成是她的臆想,屆時沈太傅又是清清白白的一個好官, 隻不過收了個門生,便被人汙蔑, 真慘啊。”

    她語調拖長, 帶著幾分譏諷。

    空氣安靜極了,過了許久, 小姑娘難過的聲音響起:“若是這件事那個戶部右侍郎摻和了此事就罷了, 若是他沒有摻和, 那才真是飛來橫禍。”

    平白便被扣上帽子,連多餘的解釋都沒有,便滿門抄斬。

    何其無辜?

    少年撫了下她的長發,輕聲說:“我已經派人救下了戶部右侍郎的小兒子,好歹活下來一人。”

    “其實我也不是什麽善心發作。”蕭明珠窩進他懷裏,語氣有些煩悶,“我隻是看著他們忽然間就想起了上輩子的那些事。”

    “鎮國公府就像這輩子的戶部右侍郎一家,忽然就被扣下了罪名,查也未查,直接便滿門抄斬。”

    “那個時候,我還在沈府,我還什麽都不知道,後來,後來才知道。”

    “可我怎麽也不敢相信,我的母親爹爹,還有那些兄長們全都不在了,隻留下我一人。”

    “但凡,但凡聖上查一下,他就知道我爹爹是一心為大魏,沒有半點覬覦之心。”

    “我知道。”謝宴遲拍拍他的後背安撫她,“人心難測,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所以便產生了分歧。”

    他懷裏的小姑娘忽然揚起臉,“那你呢,你若是做了帝王你會信嗎?”

    “我會。”少年斬釘截鐵的應下來,他唇邊勾起柔軟的笑容,“我相信鎮國公,更相信你,他們不會讓你為難。”

    畢竟,若是蕭家有反心,左右為難的便是她了,他們那樣疼她定然舍不得。

    他相信蕭家的衷心,父皇忘了,他卻沒忘,或許以後蕭家會出什麽人也不一定,可他相信老鎮國公教養出來子嗣絕不會謀反。

    “更何況…”他頓了下,修長的指尖纏繞著她的烏發,神色柔和,“從始至終,我的願望便不是做一個帝王,我隻想要你!”

    “不行!”小姑娘從他懷裏爬起來,批評他,“你不可以這麽想,你以後會是一個好皇帝。”

    末了,她又心虛地補充:“就算是暴君也一樣。”

    蕭明珠覺得自己說的很對,絞盡腦汁的開始想他們對謝四的評價。

    她記得不算多,隻記得他們說當今聖上除卻性子暴戾外,比先帝在位的那些年日子好過多了。

    好像還有旁的,她記不太清了。

    蕭明珠回憶著腦海中的那些話,一一念給他聽。

    少年耐心聽她說話,指尖從烏發掠至耳根,撚了兩下,便將小姑娘的耳朵給揉紅了。

    蕭明珠捂著耳朵警惕地瞪他,“你有沒有在認真聽!”

    少年點頭,“在聽呢。”

    小姑娘輕哼了聲,又念叨起來。

    說了好半天,她有些口渴,抿了口茶說:“他們說你弑父殺兄,可在我看來,你才不是這樣的人,盡管你再討厭聖上,可他這些年來給了你補償,以你的性子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萬一呢?”

    “嗯?”

    少年迎著她的視線,慢慢彎起了眼,“萬一上輩子我受到什麽刺激,做出這種事也不一定。”

    蕭明珠搖搖頭,很肯定,“不會的,我相信你。”

    少年被她毫不猶豫的信任取悅到了,嗓音勾著笑,“這麽信任我呀?”

    “嗯呀,你這麽誠信守禮。”小姑娘憋著笑,可那雙眼卻笑彎了,“因為我幫過你,你就以身相許啦,這樣的謝四才不會弑父殺兄呢。”

    謝宴遲被噎了下,許久低低的笑起來,“真是…”

    小笨蛋。

    小姑娘卻沒在繼續這個話題,笑嘻嘻的問:“反正反正,我相信你會做一個好皇帝,以後像戶部右侍郎這樣的事都不會發生了對嗎?”

    她彎著的眼太過漂亮幹淨,謝宴遲的神色略微有些恍惚,他俯身,輕輕落在她唇上一吻,“會的,一切都會如你所願。”

    蕭明珠放下心來,又想到戶部右侍郎的事有些鬱結難舒,“那這件事不是就到此結束了?”

    謝宴遲點了下頭,“是,依著父皇的意思,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

    蕭明珠沉默下來。

    這件事已經結束了,也有了替罪羔羊,沒有再翻篇的可能性。

    就算案件重提了又能怎麽樣,就算慶康帝真的判錯了又能如何,誰也不敢指責一位皇帝的不是。

    皇帝說的話,即便是錯也隻能是對。

    她輕舒口氣,將心頭的鬱結吐出,擠出笑容,“我明白了,不過現在這件事一出,京城中那些伢子應該會少些了罷?”

    謝宴遲點點頭,“如今正在風口浪尖上,若是鬧出點什麽動靜,那便是在打父皇的臉,他們不會那麽蠢。”

    蕭明珠應了聲:“那就好,起碼可以太平一些日子。”

    少年低下頭親了親她的臉,認真許諾,“再等等,等我坐上那個位置,我會肅清那些黑暗,減少這樣的事情再發生。”

    蕭明珠捧住他的臉頰,親了親他,“我相信你。”

    少年彎起眼,耳根卻悄悄紅了,他故作鎮定,點點頭,“好。”

    那些齷齪事,終究是因為當今聖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樣一來,沒了害怕又有利益驅使,自然便做出一件件壞事。

    但她相信謝四會做出不一樣的改變。

    旁人都說他性情暴戾,可他分明隻是個外表冷漠內心柔軟,逗一逗就臉紅的大狗狗。

    “對了,戶部右侍郎的小兒子你安置在哪裏,我想見見他。”

    “城郊。”

    蕭明珠原以為見到會是個很小的孩子,沒想到已經六七歲了。

    有些瘦小,沒有哭鬧,平靜的不像這個年歲的孩子。

    “你叫什麽?”

    “邢子溫。”

    “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麽嗎?”

    “記得。”

    蕭明珠摸摸他的頭,“那就好,都記著不要忘了。”

    男童的眼睛亮起來,星星點點,像微弱的光,他嗓音有些幹啞,抓著衣角怯生生的開口:“這些天,阿伯和阿娘都和我說,這是天大的事,讓我一定要忘掉,可是您卻和我說,要記著,為什麽呢?”

    她神色有些恍惚,輕輕笑了,“大概,是因為姐姐也曾經像你一樣罷。”

    邢子溫不太懂。

    蕭明珠卻沒再繼續說下去,摸摸他的頭笑著轉移話題,“你的阿伯和阿娘也是為了你好,他們要你忘記是怕給你帶來災禍。”

    邢子溫似懂非懂,但他知道阿伯阿娘是好人,不會害他,他抿著唇又問:“那您呢?您讓我記著難道就不怕會給我帶來災禍嗎?”

    屋內,他的阿伯和阿娘一臉驚慌。

    “阿修,你胡說什麽呢,快給貴人賠禮道歉。”

    “貴…貴人,阿修年紀還小,您您別和他一般見識。”

    蕭明珠笑了笑。

    兩人鬆了口氣,又有些慶幸,貴人看起來脾氣很好,應當不會和這小子置氣。

    蕭明珠俯下身,捏了捏他的臉,“或許,我是壞人呢?”

    邢子溫倏地瞪大眼。

    不待他說話,蕭明珠便彎著眼笑起來,轉身招呼著覓夏和尋冬出了屋子。

    “姑娘,您方才說你和那個小孩一樣是什麽意思啊?”

    “嗯…我做了一個夢,夢裏鎮國公府也和邢家一樣,被滿門抄斬,隻留下我一人活著。”

    “這怎麽可能呀?”尋冬笑起來,“咱們公爺守護邊疆這麽多年,聖上怎麽會信那些無稽之談。”

    “未必。”覓夏看的更透些,沉聲說:“鎮國公府樹大招風,不知道多少人想將咱們除掉,聖上會忌憚也是正常。”

    尋冬苦惱:“也是,不過如今姑娘嫁給晉王殿下,聖上應當會放下心罷?”

    瞧著兩人認真開始探討這件事,蕭明珠沒忍住彎了彎唇角,“好了好了,一個夢而已,多想無益。”

    尋冬才反應過來,“也是,晦氣的夢咱們不提了。”

    “姐姐。”

    院子裏,傳來男孩的喊聲。

    蕭明珠回過頭,“嗯?”

    邢子溫的眼睛亮亮的,他一路奔過來有些氣喘籲籲,扶著門框說:“我相信姐姐,姐姐是好人。”

    她怔了下,抬頭看他,“嗯?”

    邢子溫咧嘴笑起來,“我知道姐姐是怕我忘記了爹爹娘親,但我不會,我永遠都記得我是邢青的兒子。”

    蕭明珠笑了笑,教尋冬拿了一盒梅花糕,她捏了一塊給他吃,笑眯眯的說:“心裏記得就好了,若是說出來,不止你,還有你阿伯阿娘還有很多人都會遇到危險。”

    邢子溫連忙將嘴裏的糕點咽下去,點點頭,“我記得,我誰也不會說。”

    蕭明珠摸摸他的頭,將剩下的梅花糕遞給他,抬步出了門。

    青石巷子格外逼仄,馬車沒辦法行駛。

    蕭明珠和覓夏尋冬隻好步行,才出來,便下起了雪。

    蕭明珠帶著兩人進了茶樓。

    尋冬招呼小二上了糕點茶水,熱水下肚,勉強驅散了幾分寒意。

    蕭明珠靠在窗旁往外看,隱隱約約能看見城北。

    紛紛揚揚落下的雪染白了青瓦紅牆,待到明日,整個京城便會覆上一層銀白。

    一場大雪不知掩埋了京城多少冤屈。

    “下雪了,今年下得倒是早。”

    “是啊,往年還要再晚些,估摸著今年會更冷些。”

    “砰砰。”

    門外,細碎的敲門聲響起。

    尋冬笑著開了門。

    沈淮寧裹著風雪站在門外,他身形修長,穿著月白長衫,唇瓣有些蒼白,可眼神卻格外明亮。

    尋冬臉上笑容僵住,有種當場關門的衝動,可她到底隻是個丫鬟做不得主,當下不情不願的轉過身:“姑…王妃,沈公子來了。”

    “送客!”

    “是!”

    “等等…”沈淮寧沒想到她會這般果決,手撐著門,迅速開口:“我有話想說。”

    蕭明珠坐在窗前抿了口熱茶,“什麽話?”

    “和我祖父有關。”

    尋冬愣了下,手上力氣一鬆,沈淮寧便推開門,自然的走進來。

    蕭明珠眉頭擰緊,低頭喝茶,“你說。”

    沈淮寧坐在她對麵,身子微微前傾,笑著說:“晉王妃說的很對,是非清白自在聖上心中,如今,事情總算查個水落石出,還了我祖父清白。”

    “吧嗒!”

    蕭明珠猛地將茶杯放下,杯裏的茶水四濺而出。

    沈淮寧抬臉關切的問:“沒事罷?”

    蕭明珠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再睜開眼她已經恢複如常,淡聲說:“沒事。”

    沈淮寧看了她片刻,朗聲笑起來,“這事多虧了王妃,想來王妃對祖父的清譽有所了解,才沒有施以援手,如今真相大白,祖父讓我無論如何也得多謝王妃的指點之情。”

    蕭明珠忽然彎起唇角,“威脅?”

    “不。”沈淮寧重新倒了杯水給她,輕笑,“是感激,感激王妃的指點之情。”

    “這份禮,自當重謝。”

    小姑娘忽然笑起來,那雙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譏諷意味十足,唇角的弧度驕傲又冷漠,“那就拭目以待了。”

    “尋冬,送客。”

    “不必了,我自己走。”

    話落,沈淮寧從懷裏掏出一根玉簪放到桌旁,快步出門。

    “等一下。”

    蕭明珠抬手將那根玉簪丟過去,“你的東西拿走。”

    沈淮寧沒接住,那根玉簪便掉在地上,碎成了幾瓣。

    他怔怔的看了許久。

    尋冬忍不住催,“沈公子,您快些離開罷。”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神色很冷,嚇得尋冬連忙噤聲。

    “第二次。”

    沈淮寧將碎的四分五裂的玉簪撿起來攥進了掌心裏,尖銳的碎片紮得他滿手鮮血,他卻猶若未覺,抬頭輕笑,“蕭明珠,這是第二次。”

    他笑容很冷,和他清朗的長相形成鮮明對比,他沒再說什麽,徑直推門離開。

    覓夏意識到什麽,抿唇輕聲說:“這個禮,好像是沈公子送給您的,不是沈太傅。”

    尋冬也有點印象,拍了下腦袋,“我想起來了,好像先前他送過一次但王妃沒收,他如今又送一次,該不會是還對咱們王妃抱著點別的心思罷?”

    覓夏搖頭,“誰知道呢。”

    尋冬撇撇嘴:“王妃不過是拒絕了兩次,他便惱羞成怒,他怎麽不想想頭前咱們姑娘送了多少次,他可有將這些事放在心上半點?”

    蕭明珠沒理會這個,她隻是覺得生氣。

    謝四親手上奏折將他關進去,他如今不僅不恨反而感謝,把誰當傻子看呢?

    他就是故意的,就是想讓他們看看。

    即便證據確鑿把他關進去,可他還是一樣有辦法出來。

    蕭明珠猛地灌了杯茶,“回府!”

    “是。”

    雪下得越發大了,蕭明珠回晉王府的時候,一地銀白。

    風雪吹了一路,她的心全然冷靜下來,當今聖上是個什麽樣的帝王,她早該認清。

    倒是沈太傅不得不提防。

    他老謀深算,如今又因為這事記恨上他們,稍有不慎就會陰溝裏翻船。

    屋裏燒了地龍,蕭明珠進了屋將披風脫下來遞給尋冬,坐在了銅鏡前。

    覓夏教院裏婆子燒了熱水,將她鬢上的頭飾卸下來,拿巾帕擦幹她發上沾染的雪花。

    “我來罷。”蕭明珠將巾帕拿過來,教她下去歇著了。

    雪下得大,天氣便陰沉的厲害,還未至日暮,院裏便鋪了厚厚一層。

    謝宴遲抬步進來,抖落滿身風雪,將狐裘放到一旁,才想抱她又想到什麽收回了手。

    小姑娘窩在榻上,隻蓋了層絨毯。

    屋裏燒了地龍並不冷,她雪白的臉上因著悶熱泛起一陣漂亮的暈紅,被雪白的絨毯襯得又嬌又軟。

    謝宴遲換了身幹淨衣裳,待身上暖和了些,他才坐過去捧起她的臉親了親,“我想你了。”

    小姑娘語氣有些埋怨,“冷死啦!”

    他下意識地收回手,小姑娘頓時樂不可支的笑起來,“騙你的。”

    少年有些惱,將她壓在塌上親了許久,才懲罰似的咬了下她的唇瓣,“小騙子。”

    蕭明珠抽抽噎噎的求饒,連忙轉移話題說了今日的事。

    謝宴遲往後靠了靠,將她摟進了懷裏,“任他去,他便是不找我,我也要除了他。”

    蕭明珠抬頭,“嗯?”

    少年眼神冷漠,語氣卻漫不經心,“他是給皇後做事的,除了他,便等於斷了皇後一爪。”

    “所以張鳳婆那事真是皇後在背後指使?”

    “所有的證據都對準榮貴妃,但她沒那腦子,也做不出來,我再派人查了查,是皇後。”

    蕭明珠語氣有些複雜,“人不可貌相。”

    “防著點便是。”少年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又想到什麽,語氣有些悶,“明日六弟生辰,是家宴,我們都要去赴宴。”

    小姑娘應了聲:“好呀。”

    他有些吃味,捏了下她的臉,“你怎麽答應的這麽快?”

    “他是你六弟啊。”

    “因為我?”

    “對呀。”

    少年的眼睛倏地亮起來,一點點彎成了月牙,他板起臉,唇邊露出了漂亮的梨渦,“那…那你宴會不許搭理他。”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2-28 23:54:13~2022-03-02 23:23: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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