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116章

    薑崢一大早去了有名的手工鋪子流麗樓。這是他提前三日定好的日子——跟繡娘學做小玩偶。傍晚時,他才離開流麗樓,沒回家,直接進宮。

    ——至少,在外人看來這是他今日的日程。

    薑崢去了俞嫣在太後宮中的住處——捧雪閣,去拿了一個俞嫣小時候抱著睡覺的兔子布偶。

    “小郡主原先最喜歡這個。”秀珠將兔子布偶遞給薑崢。

    “多謝。”薑崢含笑道謝。

    秀珠送薑崢出去,望著薑崢離去的背影,她不禁感慨薑崢對小郡主可真好。前一陣子俞嫣和薑崢兩個人住在宮中元樂閣,薑崢對俞嫣衣不解帶不眠不休的悉心照料早已在宮中傳遍。薑崢如今又為了討俞嫣歡心,拿了她幼時的玩偶,說要仿著親自做一個。秀珠琢磨著,宮裏那群小宮女又要閑時議論,羨慕不已了。

    秀珠臉上掛著笑,心情很好。

    自從趙瓊事發被關進天牢,她既鬆了口氣,又有些擔心,擔心趙瓊將她供出來。她擔心被降罪知而不報,心驚膽戰了十來日,也無事發生,想來趙瓊也不願意給自己罪加一等,沒招下藥之事。她這才略放心些。

    送走了薑崢,秀珠轉身去前院,看見兩個小太監丟下手裏的活兒,交頭接耳。

    若是往常,她必然要過去督促幾句。可是沒了趙瓊的要挾她近來心情好,不僅沒管,反而笑著問他們在議論什麽。

    “秀珠姐姐沒聽說嗎?趙瓊今天被殺了!”

    秀珠愣住。

    另一個小太監壓低聲音:“被一個俠客擄走,然後用一種非常殘忍的手段殺害了!我聽說連眼珠子都給挖出來了!”

    好半晌,秀珠長長舒出一口氣。她心裏最後的那一絲不安,徹底散去。

    心情好的不僅秀珠,還有林宜嘉。她為了家族為了權利地位進了東宮,從不奢求趙瓊的感情,隻要想地位。可嫁給趙瓊之後,她見多了趙瓊的荒唐,越來越不安。如今趙瓊遭難,她因家族相保,沒被牽連,逃過一劫的感覺橫在她心裏,也同時讓她對權利地位的渴望淡去不少。什麽都沒有平安重要。如今再也不用擔驚受怕,她也算解脫了。

    聖上如今又搬回來避暑的元樂閣,此時他坐在書案後批閱奏折。

    季承平剛稟了趙瓊遇害之事,聖上麵無表情繼續批閱著奏折,更是未置一言

    季承平忍不住揣摩著聖上心意。

    手中的奏折批完被放到一旁,聖上這才問:“那個女人送走了?”

    季承平還在想趙瓊之事,沒想到聖上竟直接揭過不提,問起旁的事。季承平斟酌了言語,立刻稟話:“敏嬪水土不服,病逝了。”

    聖上皺了下眉,算是處理了敏爾和趙琉之事。

    若這個女人已成了他的妃嬪,他是絕對不會準許自己的皇子與之有染。既然自己沒碰過,沒觸碰人倫底線,他也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其假死跟趙琉去封地。

    如今兩個人海誓山盟可歌可泣,日後是能廝守一生還是某一方負心相背,都和他無關。

    至於趙瓊?這個意欲弑父的孽畜,未髒他手而暴斃,更是好事。

    “召薑遠進宮。”聖上下令。

    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很快被聖上拋至一旁,要召薑遠進宮商討征伐溫塔之事。原已商量得差不多,可聖上改了主意,不太想讓薑遠全權負責。聖人心裏生出提拔年輕人的心思,想借著這次機會,正好讓薑遠帶出幾個年輕武將。

    他老了,朝中重臣也老了。這朝堂,終究是要權責交替,慢慢交給年輕人。

    思及此,不由觸了聖人心病。除了趙珍、趙琉,他的兒子隻兩個,一個四歲的趙瑜,一個剛出生幾個月的趙珀。

    前幾日趙瑜的生母突然臥床不起,央求皇後代為撫養趙瑜,這含著什麽心思,根本不難猜。

    聖人歎了口氣,唯願這兩個孩子長大之後能成器。可趙瓊和趙琉讓他挫敗,如今竟也開始想退路——為了避免這兩個孩子日後亦讓他失望,他應該提前在宗族裏物色,以備不時之需。

    薑崢將要出了宮門,迎麵遇見懷珍公主的車輿。懷珍坐在珠簾晃動的香輿中,遠遠看見了薑崢懷裏抱著個兔子布偶。他一身青色長衫如鬆如玉,和懷裏的那個粉嫩的兔子布偶形成鮮明對比。

    不用猜也知道那是俞嫣的東西。

    懷珍感慨,那個疏離如仙的郎君,終是為了他的妻走下紅塵。

    薑崢退到一側避讓,讓懷珍公主的車輿擦身而過。

    一陣珠簾晃動,懷珍讓車輿停下。她抬手抬起珠簾,望向路邊的薑崢,道:“突然想問薑六郎一件事情。”

    薑崢抬眼,靜候。

    “當初,你是不是因為躲避與我成親故意不當狀元郎?”

    懷珍盯著薑崢的麵龐,不願錯過他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薑崢沉默了一息,才開口:“六年前尚且年少,無意成家。絕無針對公主之意。”

    他當初年少不想成家,而不是嫌棄她獨獨不想和她成親,是這個意思嗎?

    她突然覺得自己當年賭氣隨便找個人嫁了,實在是荒唐又可笑。

    懷珍慢慢鬆了手,珠簾逐漸落下來。聲音由淩亂轉沉靜。

    薑崢歸家立刻將手中的兔子布偶放下,沒先進裏屋去見俞嫣,而是直接去了浴室。

    俞嫣正趴在寢床上翻一卷書,得知薑崢去了浴室,她立刻起身過去。

    薑崢脫了身上的外衣,正立在洗手架前反複洗手——去洗隻有他自己能感覺到的髒醜血腥味兒。

    薑崢抬眼望向俞嫣。她應當是沐浴後不久,披散的秀發蒙著一層霧蒙蒙。她立在門口,正望著薑崢。

    薑崢對她笑笑,道:“回去躺著休息吧。我收拾完就回屋陪你。”

    俞嫣沒回去,反倒是走進來,問:“外麵那隻兔子是今天的小禮物嗎?”

    她臉上沒什麽表情,但薑崢知道若說是,她必然會不太開心,以為他拿她的東西糊弄她。

    “不是。”薑崢拿了一次性帕子了了擦下手上的水漬,朝脫下來的外衣走去,從裏麵取出一個漆黑的小瓷盒,方方正正。

    他沒有直接給俞嫣,而是放在桌上,提醒俞嫣:“可能有點嚇人,做點思想準備再打開看。”

    “死蟑螂臭耗子不成?”俞嫣好奇地走過去,將小瓷盒打開。

    “啊——”她尖銳地尖叫了一聲,手抖了一下,差點將小瓷盒打翻。

    她驚恐地望著薑崢,一臉不敢置信。

    “嚇到了?”薑崢快步朝她走過去,將人拉到懷裏,讓她伏在他的胸膛,輕輕拍著她的脊背,溫聲安慰:“是我不好,應該提前跟你說清楚裏麵的東西。不怕了。”

    那個黑色的方正小瓷盒中,放著一對眼珠子。

    ——趙瓊的眼珠子。

    從薑崢第一次看見趙瓊望向俞嫣的眼神時,他就想挖了趙瓊的眼珠子。

    俞嫣偎在薑崢的懷裏好一會兒,緩過神,才說:“果然是你……會不會有麻煩?”

    “不用擔心。我心中有數。”薑崢安慰。

    他從不做莽撞之事。不管是實際上的帝王心,還是表麵上的不在場證據,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薑崢將今日偽造的證據一一說給俞嫣,俞嫣這才逐漸放下心來。

    “你怎麽不叫上我?”她嗔怪,“我也想捅他幾刀!”

    薑崢哪裏舍得。

    春絨在外麵叩門,詢問是否要送熱水進來。

    “回屋躺著吧。”薑崢再次道。

    俞嫣畢竟還病著,往日這個時候她已經睡了。

    俞嫣點頭。

    夏日天熱,沐浴的熱水不需要那麽高的溫度。可薑崢要求沐浴的水必須要燒開,然後再放置到合適的溫度。所以等他沐浴完回房,花了不短的時間。

    讓薑崢意外的是,俞嫣居然還沒睡。

    她趴在床榻上,正在玩端午時薑崢送她的碧玉粽子掛飾。

    “怎麽還沒睡?”薑崢問。

    俞嫣抿了抿唇,不搭理他,在心裏責怪他明知故問。她為什麽不睡?還不是要等他?

    她坐起身,將玉粽子掛飾掛在床幔上,然後不搭理薑崢躺下睡覺。

    薑崢輕笑了一聲,道:“看來是病好了。”

    俞嫣故意咳兩聲,反駁薑崢的話。

    薑崢輕笑,他熄了燈,放幔上榻。長夜靜悄悄,兩個人肩並肩平躺在床榻上,皆睜著眼睛望著床榻頂端。

    從窗縫溜進來的風,吹動唯留的那盞燈,燈光晃動,又將床幔上的鴛鴦映在了床榻頂端。鴛鴦的影子,也跟著晃動。

    風停的那一刻,床榻頂端的鴛鴦影子也不再動。躺在床榻上的兩個人卻突然同時朝著對方轉過身去。

    四目相對,薑崢問:“釀釀,你病好了,身體沒有不舒服了是不是?”

    俞嫣眼睫細顫了一下,心領神會地知道了他這話的意思。她嬌嬌地輕哼一聲,喃聲:“我身體可好了,才沒生病!”

    薑崢輕笑,笑俞嫣無時不在的可愛嘴硬,可愛得讓他湊過去咬她的嘴。

    雲瓷錦的床褥、墜著寶石的床幔、穿著鈴鐺的秋千和腰繩、熏雕著曇花和雙雁的蠟燭、熏香、美酒……那些薑崢準備的東西,並沒有用上。

    因為根本不需要。

    原來真正的赴極樂,並不需要那些外物,隻需要兩顆貼在一起的真心。

    不過薑崢確實沒太盡興。雖然俞嫣嘴硬,可她確實尚未痊愈,身體弱著。薑崢不敢太折騰俞嫣,也隻要了六次而已。

    過幾天再說吧。

    啊不,明天再說。

    窗外,喜鵲立在枝頭嘰嘰喳喳,昭示著已經天亮。原來已經是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