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107章

    退紅悄聲進來,瞧見軟塌上的兩個人偎在一起正睡著。她在香爐裏添了一點助眠的熏香,便悄聲退了出去。

    支摘窗翹出去的扇頁剛好遮住烈日,軟塌上偎在一起的小夫妻麵容藏在陰涼的陰影裏。午後炙烈的光隔了一層,再灑落在兩個人身邊,變得溫柔靜好。

    這一覺睡得時間不短。俞嫣饜足睡飽,身子細微地動了動,薑崢立刻睜開了眼睛。顯然,他早已經醒了。

    俞嫣睜開眼睛的刹那,入眼的便是薑崢靠過來的漆眸。他將一個吻落在俞嫣的唇角,溫聲“醒了。”

    俞嫣點點頭。她沒急著起來,側了側身,將臉貼在薑崢的胸口又靜靜躺了一會兒,才起身。

    “我這就去廚房了。”俞嫣道。

    “我陪你。”薑崢跟著下了軟塌。

    兩個人到了廚房,俞嫣跟廚子從最簡單的東西學起。

    俞嫣想要學做糕點,倒也不全是因為昨天進宮與太後的閑聊。她想著她與薑崢兩個人要出去半年,這一路上他的飲食許是有很多不便。

    她想學一點,至少能偶爾給他熬一熬粥。

    俞嫣擰巴著眉頭,跟案板上的麵團做鬥爭。不知何時臉頰上沾了點麵粉,她也渾然不覺,十分專注。

    薑崢倒是沒跟著學糕點。他原本就會些簡單的烹飪。他跟過來,隻是想和俞嫣在一塊。他看著俞嫣手忙腳亂和麵的模樣,不由覺得好笑。

    慢慢的,他唇畔的笑容淡去,陷入了沉思。

    那一日,俞嫣哼聲說——“我才不去。哼,和你一起出門太麻煩了。”

    薑崢知道她是賭氣故意這樣說。可他同樣也知道自己出遊會很麻煩,而這種麻煩可能會給身邊人帶來掃興。

    是以,他很想在出發前讓自己能更適應外麵的髒。所以才有了和乞丐通食的嚐試。雖然他心裏有數,這樣的嚐試恐怕是徒勞,可還是去試了試。

    薑崢深思著,但願出遊的時候不會讓俞嫣掃興。

    沈芝英正在馬場監工,丫鬟急匆匆跑過來,原是她父母到了宅子,也不進去,就在府門外等著她回去。

    沈芝英趕回去的時候,遠遠看見了父母黑著臉,而在他們身後跟著近十個沈家的家仆。

    丁香皺了下眉,心裏有不祥的預感。她嘀咕“該不會直接擄人吧……”

    看見沈芝英回來,沈夫人立刻迎上去,一手緊抓著沈芝英的胳膊,另一隻手在沈芝英的胳膊上狠狠拍了兩下“你到底要做什麽?沈家的臉麵都要被你丟盡了!你怎麽能打你婆母?走,跟母親上門去請罪!”

    沈芝英沒動。她覺得好笑,那老太婆打過她多少次,沒人給她做主。她動手一次,就丟盡臉麵?

    沈父也衝過來,怒氣衝衝地教育“你這孩子的書都讀到哪裏去了?簡直不孝不賢!就算書上的大道理被你丟到一旁了,腦子也被你丟到一旁了?我們沈家有愧於徐家你不知道嗎?”

    沈芝英平靜地說“是母親帶那個孩子去花園玩。”

    沈夫人臉色大變,紅著一雙眼睛幾乎要哭出來“阿英,你怎麽能這麽說?你怎麽能……”

    “就算是你母親疏忽,父母之失子女來償有什麽不對?”沈父越說越怒,“更何況一家人本不分你我,你姓沈是沈家人!你的一言一行不僅代表你自己,還代表整個沈家!”

    永遠都是這些說辭。當初出事時,沈芝英已經聽過很多回。兩年多的蹉跎,她的心境到底是不一樣了。

    沈芝英平靜開口“如果你們覺得我辱沒了沈家,那我從今日起便不再姓沈。”

    “你說什麽?”沈父驚了。

    徐思博找到了他,希望他們夫婦能主動帶著沈芝英回徐家,讓沈芝英給徐夫人賠個禮。

    這涉及到官場仕途,沈父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

    沈芝英偏過臉吩咐丁香“去拿一把剪子來。”

    丁香小跑著去拿。

    這邊吵鬧得厲害,街頭已有不少人好奇地望過來。而陳鳴衣亦在人群裏。

    “你要幹什麽?”沈父氣得臉色漲紅,“難不成你還想以死相逼不成?”

    沈芝英沒立刻回答父親的話。她等丁香回來,接過丁香遞來的剪子,再拔了盤發上的木簪,長發如瀑傾下。她握住一大縷,哢嚓一聲,剪下。

    “你幹什麽?”

    沈家夫婦兩個懵怔看著這一幕。

    “嫁妝請去徐家要回。這兩年多徐家的做牛做馬是償還二老的生養之恩。幼時養育花銷不日登門歸還。”沈芝英鬆手,掌中的斷發徐徐落下,“從今日起,我與沈家再無關係。”

    她也曾期待過。不期待父母撐腰,至少還能保持表麵關係喊一聲父母。奢望終是奢望,那就斷個幹淨。

    “阿英,你、你瘋了!”沈夫人顫聲。

    沈芝英垂眼,看著斷發緩慢地落了地,心裏突生出塵埃落定的感慨。她不再看這對父母,轉身就走。

    “你這個不孝女,你給我站住!斷絕關係是你說斷就能斷的!”沈父衝過去,緊緊握住沈芝英的手腕。不似沈夫人的力氣小,他到底是個男子,盛怒之下的一抓,讓沈芝英疼得皺了眉。

    沈芝英忍著疼回頭,平靜盯著他的眼睛,問“您要打我嗎?”

    “你以為我不敢嗎?”沈父氣得抬手。

    “沈大人!”陳鳴衣快步奔過來。

    他的這一聲喊,打破了沈府門前的僵持,一下子所有目光都聚在他的身上。

    沈父也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沈鳴衣,頓時有些尷尬。雖然沈鳴衣如今剛入翰林,可畢竟探花郎的身份擺在那裏,日後官途坦蕩。

    “原來是探花郎。”沈父立刻鬆開了沈芝英。他那張盛怒的臉,頃刻間擠出笑。可盛怒的漲紅還殘在臉上,讓他此刻的笑顯得尷尬至極。

    陳鳴衣作了一揖,斯文開口“路過這裏,瞧著這邊鬧起來。沈大人,那邊百姓圍觀,實在是有辱斯文啊。”

    “是。讓你看笑話了。”沈父點頭。他能不知道鬧起來不好看嗎?隻是氣急敗壞顧不上。而如今顧上了也不是因為想通了,而是因為探花郎站出來勸了這麽一句。

    沈父回頭瞪向沈芝英,嚴聲“你好好反思一下!”

    他回過頭麵對陳鳴衣,又是一張和善的笑臉。他說“呦,這都傍晚了。我也該回府了。他日設宴相邀,探花郎可一定要來啊。”

    “一定一定。”陳鳴衣含笑答應。

    沈父不再多留,轉身離去。沈家夫婦和帶著的近十個家丁走了,這片地方一下變得空蕩。

    陳鳴衣卻突然變得有一點局促。

    “小生陳鳴衣。”他認真向沈芝英介紹自己,再深深作了一揖。

    沈芝英福身回禮。

    陳鳴衣向後退了下半步,竟是不敢承,又急忙再作了一揖。

    沈芝英有一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陳鳴衣覺得應該說些什麽,可是竟一時腦袋空白一片,比考科舉還要緊張。

    “天色不早,我回家了。”話一出口,陳鳴衣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

    沈芝英輕頷首“慢走。”

    陳鳴衣點頭,僵在原地停頓了一息,才艱難轉身,盡量邁著尋常的步子離去。

    直到他走遠,丁香才疑惑地嘀咕“小郡主不是說探花郎的表妹想要學打馬球嗎?怎麽沒見他提?我還以為咱們要有第一個學生了……”

    沈芝英若有所思地望著陳鳴衣遠去的背影。

    原來他就是探花郎。

    沈芝英總覺得最近好像見過他,溪邊、集市、店鋪。對,不止一次見過他。

    她應該再細細回憶一番,可顯然她的心情實在被父母弄得極差,沈芝英望了一眼斷發,轉身邁進了院門。

    薑崢原就知道俞嫣若想學什麽,會特別認真。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她就連學做糕點這種事,第一天學就要在廚房裏待到半夜。

    他怕她累著,也覺得……大好時光被荒廢。

    幾次欲言又止想邀她回房睡,看一眼她專注的樣子,倒是開不了口。

    忙到子時,俞嫣才覺得有些倦。還有一點沒弄完,明日早起來弄,然後明日上午就可以直接送進宮裏。

    回房的路上,她低著頭還在扒拉手指頭,算著能睡幾個時辰。

    兩個人躺在床榻上,俞嫣很快就睡著了。也確實是太晚了。可薑崢並沒有睡著,他望著俞嫣酣眠的臉頰,隻覺得自己像被打進了冷宮。

    有心將人弄醒,瞧她睡得正沉,他又舍不得。輾轉了半夜,薑崢也不過是輕輕親了一下俞嫣的唇角。

    第二天一早,俞嫣很早爬起來,鑽進廚房裏去弄昨晚沒弄完的糕點。

    半上午,俞嫣親手做的四種糕點被仔細放進食盒。她打算直接進宮送去給太後。

    前日說好了的,她第一次學會的東西要送給太後嚐。

    薑崢瞥了一眼食盒裏的糕點,趁俞嫣沒注意,拿了一塊來吃。

    俞嫣登上馬車,薑崢亦跟上。

    俞嫣歪著頭看他,問“青序要陪我進宮去?”

    “被免職的人,清閑。”薑崢道。

    俞嫣垂下眼瞼,輕哼了一聲。她的哼音果然引得薑崢望過來。她嘀咕“不喜歡這回答。”

    薑崢略一琢磨,唇畔漾出一抹淺笑,重新回答“因為我一刻也不舍得與釀釀分開。”

    “太油嘴滑舌了!”俞嫣嘴上嗔怪,唇角卻輕輕翹了起來。

    兩個人剛到太後宮殿,剛好廚房送過來補湯,香氣濃鬱。

    “您不舒服嗎?”俞嫣連行禮也沒顧上,急急問。

    “不是,是給你舅舅熬的補湯。”太後擺了擺手,讓秀珠將補湯送過去給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