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話一出口,俞嫣就後悔了。更何況自己還是沒出息地在他麵前掉了眼淚。她迅速用力抿起唇,向後退了半步。

    薑崢忍著心裏瞬間襲來的難受,直接將人抱起來,送回床榻,作勢就要查看。俞嫣拚命地推他、打他,不準他碰。

    “好,我不動你。”薑崢說,“你等等我,我去給你拿藥。”

    他握著俞嫣的手不鬆,必先要她答應“答應我別走,等我拿藥回來。不要再拿自己的身體賭氣。”

    俞嫣仍是沒能掙開他的手,這才不情不願地點了頭。

    薑崢鬆開她,轉身快步往外走,將要奔到門口不放心地回頭望她一眼,才繼續快步往外去。

    外麵不知何時開始下起無聲的小雨。淅淅瀝瀝的雨簾降落,密實地落在薑崢的身上。他一口氣跑進書房裏,抖著手翻出之前以備不時之需準備的藥。

    出去時,他不小心被書房的門檻絆了一下,腳步踉蹌,差點跌倒。濺起的雨泥落在他的長衫衣擺上。可他根本沒有注意到,隻想立馬回去。

    他衝回寢屋,剛到了外間,無意間掃見放在桌子上的那本《夫妻之道》。書冊已經被俞嫣撕了個亂七八糟。侍女將散亂的書頁撿起來,沒有吩咐也不敢扔,就放在桌子上。

    薑崢掃了一眼,就快步奔進裏屋,見俞嫣還坐在床榻上,這才鬆了口氣。他朝俞嫣走過去,又俯下身,低聲哄著“我幫你。”

    “不需要!”俞嫣拿走他手裏的小藥瓶,用力推開他,又欠身去拉床幔。

    見此,薑崢也不執意免得更激怒她,幫著她將床幔放下。

    繡著錦雲、雙雁、連理枝和鴛鴦的床幔徐徐下落,將床榻攏在其內,也將兩個人暫時隔開。

    薑崢立在原地,望著新婚的大紅床幔,腦子裏亂成一團。

    他向來是個冷靜的人,如今竟也方寸大亂,東西南北都難分。他告訴自己必須冷靜下來。可是眼前浮現的全是下午時軟塌之上,俞嫣氣惱至失控的樣子。

    她先把自己的衣服解了個亂七八糟,再氣衝衝地來扯他的衣服,她要他證明給他看。

    “不行嗎?做不下去嗎?”

    “覺得惡心嗎?躲起來痙攣算什麽?你現在痙攣給我看啊!”

    “釀釀,你先冷靜些,我們好好說說話好不好?”他盡力去安撫。

    換來俞嫣更多過激的話。

    她向來說一不二,好似不依著她,她立馬就要掀了天。薑崢盡量順著她,也盡量溫柔。可是俞嫣不準他去親吻她,甚至用衣帶綁了他的手,連碰觸她都不準。沒有多餘身體接觸,就算薑崢再如何克製與溫柔,她也必然會疼會受傷。

    薑崢望著婚床床幔上比翼的雙雁,突然很想知道他進入她時,她在想什麽。她眼中那一瞬間的悲戚,到底是為了什麽?

    “青……”俞嫣剛一張嘴就發現自己喊錯了稱呼,立刻閉了嘴。

    薑崢卻已立即問“怎麽了?”

    他想掀開床幔,猶豫片刻,還是隔著床幔與她說話。他溫聲詢問“還疼是不是?怎麽樣了?讓我看一看好不好?”

    好長一陣沉默,床幔裏傳來俞嫣低沉的聲音“我要避子湯。”

    薑崢皺了下眉。猶豫片刻,伸手將床幔掀開一點,望向她。她抱膝坐在床榻上,低著頭,垂落的長發半遮著她的臉。

    薑崢溫聲對她說“不用喝,沒有弄進去。”

    俞嫣隻是重複“我要避子湯。”

    薑崢望著她,這才明白了原來這種感覺就叫束手無策。他轉身往外走,喚來了春絨。

    “避子湯對身體有沒有害?”他問。

    春絨心裏大驚,趕忙說“若是飲得多了,將來對子嗣……”

    “我是問你對俞嫣會不會有害!”薑崢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

    春絨搖頭“偶爾一兩次不要緊。”

    薑崢擺擺手,催她趕緊去弄。

    薑崢心煩地轉身往裏走。忽然一陣輕風從窗口吹進來,吹起桌上散碎的書頁一兩張,落在薑崢的腳邊。

    他彎下腰將其撿起,掃了一眼上麵的內容——“三七分的感情付出,是夫妻之間最和諧的平衡點。”

    薑崢掃過一眼,就隨手將它放回了桌麵。

    他走進裏屋,一眼看見俞嫣。

    她還是抱膝坐在床榻上,低著頭,好似一直沒有動過。

    薑崢凝望著她,突然覺得她很像一隻受傷之後失控發泄的小獸,發泄之後,沒了力氣,奄奄一息、可憐兮兮。

    薑崢心頭頓時溢滿心疼。

    他深吸一口氣,才緩步往前走。人還沒近床榻,一動不動的俞嫣突然有了動作,將剛剛被薑崢懸起一扇的床幔拽下來。

    明顯拒人千裏之外的舉動,讓薑崢停下了腳步。他無助地立在屋子中,片刻之後朝一側的梳妝台走去——妝台上散放著俞嫣的幾支珠釵,他將它們一一拿起,拉開抽屜收進去。

    一個小巧的花鼓吸引了薑崢的視線。

    裝著首飾的梳妝台,怎麽會放一個小孩子玩的小花鼓?薑崢將這個小花鼓拿出來,小花鼓周圍墜著的小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一下子想起來這是鬆兒的玩具。

    上次陪她回公主府,她怎麽把鬆兒的玩具拿回來了?一定是她故意拿回來的,不小心拿回來的可能性不大。

    薑崢望著這個小花鼓好一會兒,回頭望向床幔攏合的床榻。

    有什麽東西忽然在薑崢的腦海中飛速閃過。

    他皺眉,立刻去捕捉那一閃而過的東西。

    床榻裏細微的響動,瞬間讓薑崢收了神。他將小花鼓放下,朝俞嫣走過去,輕輕掀開床幔,看見俞嫣側躺在床榻裏側。

    他在床邊坐下,覺得她應該已經平靜了不少,可以好好談一談了。

    “釀釀。”他溫柔地喚著她,“別信夏浮那些渾話,我沒有嫌棄你。但總歸是我毛病太多,對你不夠好,才讓外人誤解我會冷落你讓你獨守空房。”

    俞嫣不耐煩“誰在意你有沒有毛病了!誰在意外人怎麽看了!誰在意能不能獨守空房了!”

    “那你到底在意什麽?”薑崢立刻追問。

    俞嫣抿緊唇,不肯說。

    綿綿不絕的委屈將她包裹著,可偏偏驕傲讓她說不出口。

    她側了側身,背對薑崢麵朝床榻裏側。眼淚悄悄從眼角掉下來。她望著自己掉落的眼淚,這才明白了沈芝英那句“情愛讓人身陷牢籠”。

    薑崢不逼她。她不願意說,那他就更努力地自己去想。

    薑崢心裏很亂,他努力拿出往日的沉著冷靜。他轉過眼望向妝台上的那個小花鼓。

    五嫂有孕之後,她突然要回公主府見鬆兒的舉動;對她有孕的長嫂問東問西的情景;她見了那碗百合花甲湯後複雜的神情;還有她突然投懷送抱的邀約;她前兩日總是黯然走神的樣子……

    她發脾氣,沒有弄髒他的東西,隻是撕了他的那本書。

    薑崢慢慢皺了眉。

    他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重新將目光落在俞嫣的身上。

    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

    薑崢突然就知道了他進入她那一刻,她眼裏一閃而過的悲戚是什麽。她當時想的應該是——寧願你身有疾。

    那是憤怒到失控時,最後的試探。

    也是對她自己春心錯付的自我懲罰。她想讓自己痛。

    俞嫣一點都不難懂,是薑崢亂了心神失了往日的冷靜。薑崢溫柔了聲音,繾綣喚一聲“釀釀”,再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喜歡”兩個字狠狠地戳到了俞嫣。俞嫣一下子就惱了,“噌”的一聲坐起來,瞪著薑崢,惱聲“你不要胡說八道,我怎麽可能喜歡你!”

    薑崢卻長長地舒了口氣。緊接著,他一直皺著的眉心舒展開,慢慢有了點往日溫潤的淺笑。

    “你笑什麽笑!”俞嫣氣得眼淚不停地掉。

    一切都理順了。

    她始終說不出口的話,是她的真心。

    薑崢溫柔望著她,聲音也溫柔“你覺得我一直照著書冊哄騙你、愚弄你。你難受是因為覺得自己喜歡上一個不喜歡你的人。”

    “你不要說了!”俞嫣氣得轉身就要下床。

    薑崢抱住她,將她輕顫的身子錮在懷裏。

    俞嫣氣得拍打他,惱聲“力氣大了不起嗎?”

    薑崢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心貼在自己的心口。“釀釀,”他說,“你一點都感受不到我對你的真心嗎?”

    俞嫣的掙紮突然停了。片刻之後,她才嚷嚷“感受不到!”

    “好。”薑崢道,“你感受不到,那我跟你說。”

    他說“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和一些同齡的女郎圍在一起說話。也不知道為什麽就一眼看見你。後來幾次三番在不同的地方遇到你,你有時候穿著端莊的宮裝陪在太後身邊,有時穿著鮮豔的裙子和別人說說笑笑,有時穿著騎裝腰背筆直不服輸地和別人賽馬。雖然你都不知道我。”

    “後來母親要給我議親。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

    “再後來春日宴的意外,第一次和你接觸。我們的婚事就這樣定了。我總覺得我們是有緣分的,好似一切都是上天注定。”

    “這一個月,我們慢慢認識慢慢相處,有磕碰也有歡笑。我承認我是學了些花言巧語故意哄著你。可是初衷隻是希望你能喜歡我。至於那些情話從花言巧語到真心實意的分界之時,我自己也不甚清楚。”

    薑崢更用力地去握俞嫣的手,將她的手心更緊密地貼在他的心口。

    “釀釀,如果不生氣了,仔細回憶一下這一個月裏我們在一起的朝暮。你能感受到的,是不是?”

    “或者,我去取一把匕首來,把我的心掏出來給你看好不好?”

    俞嫣將臉偏到一邊去,安靜地掉著眼淚。

    薑崢試探著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見她沒再掙紮,才將人拉到懷裏,抱著她。

    他輕輕拍了拍俞嫣的後脊,帶著撫慰的意味。

    “我怎麽可能不喜歡釀釀呢?釀釀這麽好。什麽都會,認真的樣子特別好看。重情重義,又善良得一塌糊塗。就連發脾氣也是好看的。”

    薑崢垂眸望向伏在懷裏的人,暗暗感慨哪裏都好,就是太要強太驕傲了。

    俞嫣感覺到他的目光,不想被他看見哭花的臉,轉過臉,將臉埋進薑崢的胸膛。

    薑崢再次摸摸她的頭,溫柔哄著“下次再生我的氣,罵我打我向我捅刀子都好。不要再這樣傷敵八百自傷八千了。”

    說到這裏,薑崢心裏又難受起來。

    春絨在外麵叩門,稟告避子湯送進來了。得了允,她悄聲進了屋,將東西放在床頭小幾上,也不亂看,恭敬退下去,關了房門。

    薑崢暫時放開俞嫣,起身去拿那碗避子湯,自己嚐了一口,苦得他皺了下眉。

    他望向俞嫣,才發現俞嫣本是望著他,可他望過來的那一刻,她飛快移開了目光。

    “很燙,也很苦。不喝了好不好?”薑崢微微停頓,“也確實不需要。”

    薑崢又說“若你暫時還不想要小孩,下次我來服藥。”

    “沒有下一次!”俞嫣嘟囔一聲,轉身躺回去,麵朝著床榻裏側。

    薑崢將這碗避子湯放回小幾上。

    他應該去洗個澡的。這是他每日必有的習慣,何況他還淋了雨。隻是他現在並不想留俞嫣一個人。他便沒去浴室,隻換了寢衣,然後熄燈上了榻。

    他上榻的那一刻,俞嫣又朝床榻裏側挪了挪,保持距離的架勢。

    薑崢也不逆著她,隻是給她蓋好被子。

    他望著俞嫣背對他的身量,陷入思量。

    看著寢屋熄了燈,院子裏的幾個侍女們卻還都沒歇下。生怕夜裏還有什麽吩咐。

    俞嫣覺得薑崢睡著了,才小心翼翼地轉過身,望向他。

    他合著眼,一動不動,應該是睡著了吧?

    好半晌,俞嫣抬起手,用指端輕輕碰一碰薑崢臉上的劃痕。

    他臉上的傷口一直都沒有處理過。

    俞嫣蹙眉,那些侍女都是瞎子不成?

    好在劃痕並不嚴重。俞嫣慢慢舒眉。

    又過了許久,俞嫣呼吸綿長已然睡著,薑崢才睜開一雙清明的眼。顯然,他一直沒睡著。

    他坐起身,小心翼翼地去解俞嫣的腰帶,皺著眉仔細去查看她的傷。見尚好,懸著的心才放回去,又輕輕給她整理好衣裳。

    她鬧得狠了,現在睡得正沉。

    薑崢凝望著沉睡的俞嫣。

    今日之事,確實驚了薑崢。他受不了俞嫣這樣的難過。思來想去,也唯有日後好好待她,再不讓她這般動氣。

    如果一場和諧的姻緣,感情付出是三七分。那就讓他做這個“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