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天還沒亮, 沈芝英便早早起身。她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免得吵醒徐思博。

    婆母上了年紀之後睡眠淺短,每日天還沒亮就會起來誦讀經書。這個時候, 沈芝英需要將自己收拾妥當, 神情與衣著都端莊地出現在婆母麵前, 陪著她誦讀經書。有時候婆母懶倦,就會斜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讓沈芝英為她誦讀。

    比如今日。

    沈芝英規矩地坐在一旁的繡凳上,手握經書, 念誦著枯燥的經文。她念著念著,忽然就走了神。

    俞嫣一手挽著婆母胳膊,一手拿著支糖人吃的情景突兀地浮現在眼前。

    “古往今來都是如此, 就一定是對的嗎?”俞嫣的質問又忽然響徹沈芝英的耳畔。她的手一抖,手中握著的經書“啪”的一聲落了地。

    徐夫人皺皺眉,睜開眼望向沈芝英,不愉斥責:“誦讀經書應當虔誠, 而不是三心兩意!這樣是對佛祖的大不敬!”

    沈芝英麵無表情地彎腰,將落了地的經書撿起來, 繼續誦讀。

    有些道理,沈芝英都懂。可是前路與退路似乎都已經被堵死。

    徐夫人不悅地看著她, 那目光不像看自己的兒媳, 更像是在看自己的仇人。她冷笑一聲, 道:“怎麽, 讓你過來誦讀經書,你委屈?”

    “不敢。”沈芝英垂著眼睛。

    明明是溫順的語氣, 可因為太沒有波瀾,被徐夫人當成了敷衍。她心中更是惱火, 大聲斥責:“我告訴你!殺人償命,你沈家害了我的思學,你這輩子都得給我當牛做馬!要不是顧著臉麵,讓你當賤婢都是抬舉你!”

    沈芝英沉默地又翻了一頁經書,繼續平和地讀下去。

    徐夫人氣得牙根癢癢,最後隻能勸著自己順順氣,努力在經文中平心靜氣。她閉上眼睛,不想再看沈芝英。

    給婆母誦讀了小半個時辰經文,徐夫人要重新回去睡。沈芝英這才起身回去。出了婆母的院子,她抬頭望向朝陽。此刻也才剛黎明。

    回到住處,徐思博剛起身。她走過去,抱起衣架上的外袍親自服侍他穿衣。衣袍穿上,她繞到徐思博麵前彎下腰,幫他將荷包和玉佩仔細係在玉帶上。

    徐思博垂眼看著她彎下去的腰身,問:“每日都要過去陪母親?”

    “是。”沈芝英直起身,垂眸頷首,乖順端莊。

    徐思博張了張嘴,又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他發現和沈芝英越來越沒有話說。他往外走,沈芝英跟了一段,立在門口送他。

    沈芝英遙望著徐思博離去的背影,目光卻飄得很遠。

    她自小與徐思博定了親,那些豆蔻年歲裏也不是沒有生出些絨草一樣生氣盎然的春心。可是後來徐家越來越發達,而沈家卻逐漸破落。徐家幹不出背信棄義解除婚約的事情,隻能一邊嫌棄著沈家的沒落,一邊操辦婚事。

    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件事。

    徐思博有一個弟弟,名喚思學,不過八歲的孩童,卻因為去沈家玩時失足從假山上摔了下去,不治身亡。

    這哪裏是結親,分明是結仇。徐家自然很想趁機解除婚約。是徐思博一意孤行堅持要娶沈芝英。

    他說:“你有什麽錯?時日久了,母親總會消氣。”

    她信了。

    可是等待她的不是婆媳冰釋前嫌,而是婆母的百般苛待。她總是將徐思學的死掛在嘴邊,毫不掩飾對她的憎恨和遷怒。

    受了委屈,忍到忍不下去,她不是沒有回到娘家哭訴。

    母親說:“孝順婆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你忍一忍便是。”

    父親說:“咱們家惹不起徐家,他們家一個不高興,你父親和你兄長的仕途就會斷送。你總不能隻為你自己著想。”

    就連弟弟也一臉無辜地說:“我們家本來就欠徐家一條人命呀!”

    侍女丁香站在不遠處,臉上掛滿憂慮。她終究是忍不住,紅著眼睛走過去,哽聲:“夫人,您回去再躺一會兒?或者現在想吃些什麽嗎?我去做您最喜歡吃的紅棗糕?”

    她最喜歡吃紅棗糕嗎?沈芝英有一點恍惚。她都不記得了。

    沈芝英既沒有回去睡個回籠覺,也沒有吃東西,而是去了書房,謄寫著婆母讓她抄寫的經書。

    旭日也不過剛剛東升。

    而這個時候,俞嫣還在薑崢懷裏睡得正沉。

    日上三竿,俞嫣才醒。人慢慢蘇醒,卻懶倦地不願意睜開眼睛,一邊挪蹭著,一邊軟綿綿地打哈欠。她打哈欠張開的軟唇合上時,卻不知道碰到了什麽東西。

    俞嫣還沒有徹底蘇醒,她反應了一下,困倦稍霽,隱約意識到了什麽。她慢慢睜開眼睛,入眼便是薑崢赤著的胸膛之上,剛剛被她的唇不經意間碰到的小東西。

    俞嫣瞬間完全清醒,驚地一下子坐起身。薑崢早已經醒了隻是在閉目養神,他睜開眼,望向驚坐起的俞嫣,眸色不由凝了凝。

    顯然,俞嫣驚然坐起時,忘記了昨天晚上睡時上身的衣衫被薑崢解去了。對上薑崢不太尋常的目光,俞嫣順著薑崢的視線向下移去,忽地雙頰紅了個透。她立刻重新躺下來,扯著被子將自己遮個嚴嚴實實,連頭臉也埋進去。

    薑崢唇畔漾出一絲笑,他在被子裏探手去抱俞嫣。俞嫣拒絕,用被子將自己裹得嚴實。薑崢笑笑,一邊幫她將被子向下拉了拉,一邊懶聲:“天熱,這樣要悶一頭汗。”

    俞嫣露出一雙眼睛瞪向他,憋了半天,悶聲:“我還在生你的氣!”

    薑崢訝然:“什麽?”

    “哼。”俞嫣重重地冷哼了一聲,“你昨天晚上凶我了!”

    “有嗎?”薑崢思索片刻,“我不記得了。”

    “你!”

    薑崢笑開,也不執意去扯俞嫣的被子,而是隔著被子去抱她。他衣襟鬆開著,露出大片的胸膛來。俞嫣將目光移開,不去看。她小聲嘀嘀咕咕,因為聲音太小,縱使薑崢靠得這樣近,也沒聽見她在說些什麽。

    “釀釀——”薑崢聲線拉得很長。

    俞嫣仍舊隻有一雙眼睛露在被子外麵。她用這雙眼睛瞪著薑崢,終於能吐字清楚地說話:“哼,昨天是看你不舒服才大度地不跟你計較。今天是要跟你算賬的!”

    “好。”薑崢靠得更近些,額角抵著她的頭側。他溫和緩聲:“要怎麽算賬?隻算凶你的帳嗎?昨晚別的事情要不要一起算?”

    昨晚別的事情?俞嫣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不自然。她緊緊攥著錦被裹著自己,絲滑柔軟的被麵緊貼在她的身子上。

    天亮之後,縱使有床幔垂攏,亦有天光透進來。有些事情,白日與夜裏似乎不大一樣。俞嫣也有些意外昨天晚上會同意薑崢那麽荒唐的舉動。若是換成白日,那是萬萬不行的。

    現在是白日了,她連提起都覺得不應當。

    “你別說了……”她聲音低軟下去,噙著一點她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的小小央求。

    “好。”薑崢知道她不好意思了,不再玩笑。他起身,懸起床幔,然後攏著寢衣的衣襟。

    俞嫣趕忙在床榻裏側摸索著,尋到自己的貼身的心衣和寢衣,動作很快地穿起。

    當薑崢轉過身時,她已經將衣裳穿好,端正地坐起身。薑崢望著她,眼底蘊了絲好笑。

    俞嫣忽地想起昨天晚上晦暗的床榻裏,薑崢掀開她身上的被子凝視的目光。

    “你還看我做什麽?”俞嫣擰著眉瞪他,“別看了!”

    薑崢唇畔的笑意更燦。他溫聲道:“穿反了。”

    俞嫣一怔,立刻低下頭看去,果真自己在慌亂中將寢衣穿反了。她氣惱地軟哼了一聲,氣呼呼地嘀咕:“故意這麽穿的,我就喜歡這麽穿!”

    她氣得錘了錘身上的被子。

    薑崢瞧著她這般模樣,甚是覺得可愛。他俯身靠過去,去吻她氣得嘟起的嬌唇。

    俞嫣懵了一瞬,立刻急急去推他,嬌嗔地惱聲:“還沒漱口淨齒呢!真不講究!髒不髒呀!”

    薑崢微怔。他被俞嫣推開了,他的目光便落在俞嫣說話時開開合合的嬌紅小口上。她說著話,柔軟鮮紅的雙唇貼一貼又分開,偶爾露出一點皓白的牙尖和濕澤的舌。

    他點頭,低聲:“是有些不講究。”

    “什麽?”俞嫣愣了一下,抬眼盯著他。有些話,她說可以,薑崢真的嫌髒,那就不行。

    薑崢笑笑,望著她微張的小口,重新湊過去重重地親了一下。他力氣那樣重,讓俞嫣不得不身子後仰了一些。她下意識地抿抿唇,卻抿到了唇上一點陌生的屬於他的味道。雙頰微微起了紅漪,她推開薑崢,嗔聲:“我不理你這個不講究的埋汰人了,我得起來了!”

    她氣惱地將臉偏到一邊去,隻是唇角卻情不自禁地微揚,帶著點壓不下去的甜笑。

    薑崢頭一遭被人說是埋汰人。他細細品著這個點評,心裏生出些別的慨然。

    俞嫣今日確實要進宮去,進宮去見懷荔。她已經將那支賀壽舞練得差不多了,今日她要進宮去和那些伴舞一起排練一番。

    俞嫣下了床,推開窗扇,在風鈴的脆響中,驚訝已經日上三竿這樣晚,怪不得她有一點餓。她詫異轉過臉,詢問薑崢:“都這麽晚了,你偷懶不去上職嗎?”

    “下午去。”薑崢解釋。

    一想到下午又要去應付那些蠻夷人,薑崢晨起微暖的愜意好心情不由散了去。

    外麵時不時會踩一腳髒泥,還是家中好。薑崢望向俞嫣皙白的麵頰,暖陽從窗探進落在她幹淨的嬌靨,照亮她澄靈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