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俞嫣已經不記得早上對侍女摘回來的花不滿意這一回事。薑崢忽然如此問, 她隻當閑聊,隨口說:“都還好吧。沒有特別喜歡的,也沒有不喜歡的。”

    薑崢沒說什麽, 他抬起手臂搭在俞嫣後脊,將人攏進來, 讓她整個身子偎在他懷中。

    過分親昵的緊挨, 俞嫣卻因為在想事情而沒有多注意。她一邊動作輕柔地揉著薑崢的胃腹,一邊微蹙了眉心,疑惑開口:“既然在外麵吃東西總是會不舒服,那為什麽總是出去應酬?又總是和別人一起吃東西?”

    俞嫣不是很理解, 就算應酬是必不可少,他不可以不動那些吃食嗎?若是她, 一定不會委屈了自己, 明知道會胃不舒服還要去吃那些東西。

    “還好。”薑崢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俞嫣不明白, 她停下輕揉的動作, 抬起眼睛望向薑崢, 對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俞嫣這才後知後覺,原來自己整個人偎在他懷裏,兩個人靠得這樣近。

    “你不想說就算了,當我沒有問。”俞嫣垂下眼收回視線。

    薑崢沉默。

    也不是不想說, 而是薑崢也不知道怎麽說。

    他在潑天的富貴裏出生, 人生軌跡自打他出生的那一刻已被安排好。尺量的錦繡人生, 他每一步都走得毫無差錯,讓所有人滿意,成為一個完美的爵位繼承人。

    又或者, 他骨子裏本就是一個苛求完美的人, 不允許自己有一絲缺點。

    喜與惡都變成可以微笑掩蓋的事情。

    不管是幼年時微笑著目睹自己喜歡的一隻鸚鵡掙紮死去, 還是微笑著忍受作嘔的軍中三年。

    沒有什麽事情是他準許自己做不到的。忍耐於他,早已成了習慣。

    片刻之後,俞嫣再次開口,她說:“上次進宮,太後讓你多請幾日婚假,你不要當真,該回翰林就回去。”

    “我不回翰林了。過幾日會去別處上任。”薑崢。

    俞嫣訝然,忙問:“哪兒?”

    “鴻臚寺。”

    俞嫣又問:“領了什麽職位?從掌固做起?”

    薑崢溫聲解釋:“少卿。”

    俞嫣倒也沒太意外,他身份在那裏,又有功名在身,直接居少卿位也並不奇怪。

    鴻臚寺裏本來清閑,不過眼下為了給太後過壽,許多番邦、小族來京賀壽,接下來一段時日倒是會有些忙。

    “我也有事情跟你說!”俞嫣在薑崢的懷裏側了側身,重新抬起一張笑靨,望著他。

    “上次還跟你說姑姑一家就快回洛陽了,沒想到昨天晚上他們一家就已經到了!”俞嫣眉眼彎彎,“今天和懷荔、芝英出去閑逛的時候,好巧遇到表哥才知道他們已經回來了。明天或者後天,我要去一趟姑姑家!”

    薑崢垂眼,看著巧笑嫣然的懷中人。

    原來今天在她身邊的那個穿紅袍的郎君,是她的表兄。

    她問他的事情或者蹙眉或者沒表情,提到她姑姑一家竟變成這樣開心。姑姑一家難道比他親近?這可不是為人婦的本份。

    不悅。

    薑崢望著俞嫣的溢滿笑意的眸子,沉默了片刻,再微笑著點頭:“看來釀釀和姑母一家感情不錯。”

    “嗯!”俞嫣點頭,提到姑姑一家,俞嫣頓時變得滔滔不絕。

    “姑姑對我很好的!小時候我每次去姑姑家,姑姑都要親手給我做好吃的。姑姑也不會什麽大菜,就是最簡單的家常菜,可味道好得不得了。而我那公主娘,倒是沒給我做過什麽好吃的。還有表姐,表姐隻比我大了三天,我又沒有同胞的姐妹,就把表姐當成親姐姐一樣,姑姑一家還在洛陽時,我總和表姐膩在一起。表哥待我也好,每次表哥給表姐買什麽東西,都會帶我一份。表哥也不像我那個古板兄長那麽無趣……”

    薑崢默默地聽著,忽然問:“你表兄如今在哪裏任職?”

    俞嫣搖頭,道:“他剛春闈完,還在等放榜呢。”

    薑崢點頭,緩聲:“快放榜了。”

    “表兄從小就讀書很好,完全不擔心!”

    薑崢看了她一眼,問:“明天就去?”

    俞嫣想了想,說:“姑姑一家剛回來,許是要忙著收拾。雖然我好想快些去,還是再等兩日比較好……”

    薑崢將俞嫣搭放在他身上的手握在掌中,輕輕□□著她纖細的手指頭,溫聲道:“大後天吧,剛好那日我有空,陪你一起去。”

    “你陪我一起去?”俞嫣抬起一雙驚訝的眸子。

    薑崢笑得溫柔,他說:“釀釀這麽喜歡姑母一家,我作為你的夫君自然應當過去拜會。”

    微頓,他再微笑補充:“釀釀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俞嫣眼波流轉地望了他一眼,微笑著點頭說好。

    “釀釀再和我說說你和你姑母一家的事情吧,我喜歡聽釀釀說這些。”

    “好呀。”俞嫣偎在他懷裏,絮絮說著很多小時候在姑姑家中發生的事情。說著說著,她軟綿綿打著哈欠,偎在薑崢的胸口逐漸睡著。

    薑崢垂眼望著她已睡去,他眉眼間的溫潤淺笑這才淡去,變成一張不悅的臉。

    夏浮從外麵進來,看見依偎躺在一起的兩位主子,腳步頓了頓。待薑崢望過來,她壓低聲音稟話:“大太太派人過來,請六郎和夫人晚上過去用膳。”

    薑崢點頭,低聲:“拿條毯子來。”

    夏浮快步悄聲走進裏屋,出來時臂彎裏抱著一條薄毯。夏浮在薑崢和俞嫣握在一起的手上多看了一眼,又趕忙收回視線,她小心翼翼地將毯子展開,搭在偎在軟塌上的新婚夫婦。

    窗扇外的彩虹早已不見了蹤影,荼蘼的晚霞也落了幕,大片粉刷的粘稠黑色慢慢鋪展而來。

    薑崢將落在窗外的目光收回來,看向懷裏的俞嫣。她嬌白的麵頰緊緊貼著他的衣襟,微張的小口上染著口脂,出去了大半日,口脂色澤褪去不少,又沾在他衣襟上一點。

    薑崢望著衣襟上沾的口脂痕,好半晌才將目光移開。他稍微調整了下姿勢,抱著俞嫣小睡了一會兒。

    大太太讓他們兩個過去也沒什麽事情,隻是一起吃頓飯。小夫妻臨走前,她又將前兩日琳琅寶閣定製好的一套首飾送給俞嫣。

    兩個人離開大太太這邊,卻是俞嫣一個人回去,而薑崢則是去了祖父那裏。

    俞嫣回去之後,直接去了練舞房。晚膳用得有些多,她不太想動彈,懶懶躺在翹著兩首的長凳上小歇。

    “郡主,舞衣給您拿來了,現在換嗎?”竊藍詢問。

    “放那吧。”俞嫣聲線裏藏著絲懶倦。因午後未睡,傍晚時隻和薑崢偎在軟塌上小睡了片刻就被喊醒去大太太那邊用晚膳,她沒有睡夠,想先小眯一會兒,卻睡不著。

    長凳不甚寬敞,她柔紅的裙擺曳地一大捧。她知道該起來練舞了。俞嫣抬手,纖細的指抵在唇前軟綿綿地打了個哈欠,徐徐坐起身,側身而坐的腰身纖細又婀娜。

    俞嫣暫時不太想去跳那支莊重的祝壽宮廷舞,搭在長凳上的一隻腳輕輕晃動了兩下,便即興跳了支軟舞。

    她先是動作隨意地懶懶抱裙,鬆手時,裙擺如花綻散開,她心中一動,忽想起之前和懷荔、沈芝英一起的豆蔻時光。她由慢變快的舞步輕盈柔美,帶著些年少回憶裏的爛漫。

    輕盈的舞步越來越快,她從柔軟的雪色地毯上一躍而起,翩飛般立在長凳上旋身側靠躺下的動作行雲流水。轉身的柔姿沁著少女的撒嬌,玉足一踢長腿一抬,帶著柔紅的裙擺如畫軸綻開。又是一個輕盈地轉身,人重新立在地毯上旋身轉著,纖細的手臂柳枝般舞動,旋起來的巨大裙擺下,豎起的雙足弧線挺拔。

    在不停地旋轉中,俞嫣腦海中明燦的年歲逐漸遠去,沈芝英如今的眉眼忽地浮現在眼前,愉悅的心情淡去不少,俞嫣又想到自己匆忙的婚事,亦對未來惶惶,擔心自己成為第二個沈芝英。

    舞步輕盈不在,柔曼之餘多了縹緲的愁絲。

    不願,讓俞嫣想要將不該存在的憂思趕走,不管她是嫁還是不嫁,她都該以自己喜歡的樣子生活。她高高躍起,跳上長凳不夠,還要再次高躍。

    窗扇開著,徐徐的夜風從窗口進來,吹起練舞室中架子上搭著的綢帶隨風飄搖著。

    俞嫣躍在最高處時,忽然盡可能地轉身,她想去拽掛在最高橫木上的綢帶。她的指尖碰到絲滑的綢帶,一端抱在懷中,又用力將它扯下來。

    掛在橫木上的寬綢帶被緩緩拽落,當它徹底落進俞嫣的懷裏,俞嫣看見了立在窗外的薑崢。他靜默地立在夜色裏,凝望著窗內,也不知道在那裏站了多久。

    接連的旋轉跳躍,讓俞嫣的麵頰浮著一層薄汗。她氣喘籲籲地微張著塗了口脂的小口,容貌瑰豔無邊。

    突然見到薑崢的驚訝,讓俞嫣緊緊抱著懷裏的綢帶落了地。

    當綢帶最後一端的布料也落了地,輕輕搭在俞嫣的足背,薑崢也從門外走了進來。

    俞嫣立在原地,望著窗口的方向,背對著薑崢,聽著他逐漸走近的腳步聲,俞嫣望著窗外的夜色,不知怎麽的忽然心口快速地怦怦跳動了兩聲,竟是莫名其妙地不想轉過身去看他。

    她沒回頭,壓著那道她自己也不太理解的慌亂,用平和的語氣開口:“你怎麽這麽快就從祖父那裏回來了呀?”

    沒有等到回答,她也沒有再聽見薑崢的腳步聲,知道他已經立在她身後。

    俞嫣鬼使神差地蹲下來,去撿落了地的綢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