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你幹什麽呀?”俞嫣哭著大聲質問。隨著她的抽哭,柔雪亦顫。

    薑崢伸手去給她整理衣服,俞嫣氣惱地胡亂去拍他的手。“啪”的一聲響,薑崢的手被打下去,微蜷起的長長指背卻撞了一下柔雪才滑落下去。俞嫣的哭聲一窒,薑崢的指端亦是一僵。

    瞬息之後,俞嫣慌忙抬手遮著前身哭得更凶了。

    薑崢不再冒然給她整理衣服,直接將人拉過來,抱在懷裏,手臂環過她的細腰,在她的後脊輕輕拍著,用溫柔的語氣哄她:“沒有人看見。”

    “你不是人是鬼啊?”俞嫣大聲地哭。

    薑崢沉默片刻,溫聲撒謊:“我也沒看見,從水中影子看到的……”

    “你騙鬼啊!”

    薑崢再次沉默了片刻,再道:“釀釀,我是你夫君了。”

    俞嫣這才明白薑崢為什麽會連夜進宮求親。她哭得一抽一抽的,心裏委屈得不行。她下巴搭在薑崢的肩上,一邊哭一邊罵:“哪個鱉羔子坑害我!天殺的大混賬!等讓我知道他是誰,看我把他踹蟑螂坑裏,讓蟑螂咬他鼻子啃他耳朵……”

    俞嫣在外麵向來端莊嫻靜,這是氣得極了,把小時候和弟弟吵架的罵話一股腦吐了出來。

    聽得薑崢一愣一愣的。他輕拍著俞嫣後背的手掌也一時之間懸在那裏。片刻之後,他垂眸望著趴在他懷裏哭罵的俞嫣,不由失笑。

    俞嫣哭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止了哭,隻餘小小的啜涕。

    薑崢溫聲提醒:“衣服整理好了嗎?”

    反正,免得挨打他是不敢再伸手幫她整理了。

    俞嫣一怔,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隻顧著哭,因前身貼在薑崢胸前擋住了,竟是忘了整理衣裳。她飛快地整理衣衫,一雙被淚水染濕了的小手時不時磕碰著薑崢的胸膛。

    終於將衣服整理好,她離開薑崢懷裏,耷拉著腦袋,沮喪之情溢於言表。

    薑崢看著她哭花了小臉,溫聲說:“去洗把臉吧。”

    俞嫣本來也是這樣想的,她胡亂點了下頭,不太敢直視薑崢,從軟塌下去,幾乎是小跑著逃進了浴室。

    薑崢望著俞嫣的身影跑遠,他垂眼,視線落在自己的指背上,上麵似乎還殘著一抹柔軟。

    良久,薑崢收回視線,掃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寢衣。這身絲綢質地的寢衣不僅被俞嫣的眼淚弄濕了,也皺了許多。

    薑崢起身,去了衣物室,換了一身寢衣。待他從換衣室出來,還不見俞嫣的身影,他立在屋中片刻,去浴室尋俞嫣。

    俞嫣已經洗過了臉,連身上的衣服也換過了。她孤零零坐在小杌子上發呆。

    香爐裏飄出嫋嫋一條細煙,隨著從窗牖遞進來的夏風,斜斜地飄著,飄在俞嫣的麵前,讓她白淨妍麗的麵頰多了幾分縹緲的出塵仙意。

    因為哭過,她的眼角殘著一抹紅。就連嬌軟的唇也因為哭時咬過,紅得嬌豔欲滴,唇珠的輪廓越發楚楚。

    薑崢立在門口,視線長久地停在俞嫣的唇上,用溫柔的視線去描畫她唇線的輪廓。

    有一點想嚐。

    可是濕漉黏糊的口津讓他抵觸。

    俞嫣似有所感,偏過臉來,望向門口的方向,看見了薑崢。薑崢對她笑笑,然後緩步朝她走過來。

    經過門口的方桌,薑崢到了一杯溫水,走到俞嫣麵前時遞給她。俞嫣接過來,雙手抱著不小的釉著丹頂鶴的瓷杯。她垂著眼,視線落在杯中水,卻並沒有喝。

    薑崢在她麵前坐下來,寬慰:“不哭了釀釀,喝一點水,嗓子都要哭啞了。”

    俞嫣抱著瓷杯的手指頭動了動,然後依言將瓷杯遞到嘴邊,嬌紅的唇含著微涼的杯,將溫水徐徐送進口中,小口小口地喝著。

    薑崢看著她的唇貼上瓷杯,看著她慢慢抬高了杯子,遮了嬌唇。他便隻能看見她的一小截下巴。薑崢的視線緩緩下移,落在她身上的衣衫。

    俞嫣換了身朱湛的寢衣。

    新婚,她最近穿的衣裳幾乎都是各種深深淺淺的紅。

    薑崢的目光在俞嫣身上的衣裳多停留了一會兒。春日宴那日,她裏麵穿的心衣不是這個顏色,可因為被水打濕,就變成了這樣粘稠重彩的朱湛。

    俞嫣將杯子放了下來。

    薑崢再抬眼望去,看見她嬌紅的唇上沾了水,像抹了一層清晨晶瑩薄露。

    俞嫣看他一眼,嘟囔:“回去睡了。”

    她站起身,有些狼狽地往外走。

    薑崢坐在原地,沒有動。

    俞嫣一口氣回到寢屋,她爬到床榻上,將大紅的鴛鴦喜被展開,將自己裹起來,隻露出一雙眼睛。

    俞嫣心裏很亂,有羞惱,也有自責。她有點後悔剛剛在薑崢麵前哭得不成樣子,也後悔口無遮攔說了那麽多難聽的話。

    她心裏很清楚,怪天怪地絕對怪不到薑崢頭上。相反,是薑崢救了她的性命。若不是薑崢跳進湖中救了她,她是會被有心之人故意營救,還是會衣不蔽體地被一群宮中侍衛撈出來?

    一想到後兩種情況,俞嫣心裏又生出氣惱和委屈來。

    俞嫣翻了個身,麵朝門口的方向。

    薑崢怎麽還不回來?

    他是不是生氣了?因為她不講道理地拍他、嗆他,還是因為她說了很多不淑女的話讓他嫌惡?

    俞嫣心事重重睡不著,直到她聞到了一股什麽東西燒焦的味道。她隱約覺得這股焦味兒是從浴室傳過來的。她下了床,連鞋子也忘了穿,赤著一雙小足,小跑著往浴室去。

    “青序……”

    俞嫣跑到浴室門口,向裏望去,尋到薑崢的身影。

    天氣已暖,浴室不同他處,暖爐還留了一個,待需要的時候生起。薑崢立在半身高的暖爐旁,將前幾日便熄了火的暖爐點著,正在燒著什麽,似乎是布料。

    薑崢望過來,眉眼溫潤,微笑如常。

    “你在燒什麽?”俞嫣一邊詢問,一邊走過去。

    薑崢握著爐鉤,慢條斯理地將撥了撥銀絲炭。讓那一抹水紅布料上的火苗騰起來。

    俞嫣站在旁邊,眉心微蹙。她好像將暖爐裏的東西認出來了……這不是她剛剛換下來的心衣嗎?

    俞嫣的麵頰一紅,繼而疑惑又震驚地抬眸望向薑崢,在等一個解釋。

    薑崢卻沒有看她。他拿了爐蓋將暖爐緩緩蓋上,徐聲道:“被我弄髒了。”

    俞嫣不明白。弄髒了洗洗就好,為什麽要燒掉?她不太高興薑崢不過問就拿她的衣裳,她皺著眉開口:“這是我的東西……”

    薑崢輕笑了一聲,知道她沒有聽懂。不懂也好。他含笑望過來,道:“賠你幾件,不要與我置氣。”

    望著他的溫柔含笑眸,俞嫣忽然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太小題大做了。

    薑崢將爐鉤放下,轉身去洗手。

    俞嫣迷糊地望著他,這才發現薑崢又換了一條寢褲。他不是進浴室之前剛換過一身嗎?

    薑崢抽下棉巾一邊拭手,一邊道:“想想明日回門的事情,是不是心情會好些?”

    聽他這麽一說,俞嫣果然心情瞬間好多了。俞嫣這才想到時間不早了,她明日還得早起回家去,是得睡了。

    薑崢跟在俞嫣身後回到寢屋,他的視線落在俞嫣赤著亂走的一雙小足上。眼睜睜看著她爬上了床榻。

    薑崢的腳步停下來,在距離床榻一步之遙的地方駐足,望著俞嫣坐在大紅錦被裏整理著被角,躺下去。

    一息一息又一息,薑崢緩緩吸了口氣。

    罷了,她今晚哭得這麽凶,還是別折騰她去擦洗了。

    下次一定不準她這樣髒著小腳上榻。

    下次一定不準。

    一定。

    薑崢這才再往前邁出那一步距離,將懸掛的床幔放下來,熄燈上榻。

    長夜漫漫,薑崢和俞嫣都睡著了。候在外麵的石綠卻一點睡意都沒有。最初,她瞧見兩個人親昵地依偎在一起,心裏想著今晚興許能成事。後來屋裏傳來俞嫣的哭聲,石綠笑得嘴巴都快裂開了,就等著屋裏的人喚人叫水。

    可是她等來等去,等到下半夜萬籟俱寂,主子屋裏也一點聲音都沒有了,石綠這才明白自己又白等了一晚。

    石綠失望極了。小郡主執意不要長公主送的嬤嬤,說她能頂事。明兒個要回門了,到時候嬤嬤拉她一問,得知一對新人連圓房都沒,這不像話啊……

    石綠歎了口氣,嘀咕著上榻睡覺:“這麽天仙的一對兒,孤男寡女又是拜了天地的,居然不能成事……”

    她不理解啊。

    俞嫣本來睡得很好,天光大亮的涼寂裏,她忽然魘到了。她又夢到了春日宴那一日,飄到湖心的小舟忽然散開,她掉進湖水裏。平日裏溫柔靜美的湖水,瞬息間成了張著巨口吞噬她的漩渦。她周身都是水,又冷又黑,俞嫣哭著想求救,卻嗆了一口又一口的水,嗆得她連喘息也不能。

    視線裏的唯一的那一抹光越來越遠,又被什麽遮去。

    “小郡主?”

    “釀釀?”

    耳畔有人在喊她,是兩道聲音,兩道一模一樣的聲音。她從夢魘中哭著睜開眼睛,望向薑崢,正如那一日最後的記憶。

    俞嫣望著近在咫尺的薑崢,將他的五官和那一日湖水中遮了那抹光的身影逐漸重疊在一起。

    “釀釀做噩夢了?”薑崢問。

    俞嫣將唇咬得殷紅,她慢吞吞地點頭。

    薑崢抬手,微涼的指腹蹭去掛在俞嫣臉上的一滴淚。他望了一眼指腹上沾的濕,緩緩將手遞到唇前,試探著嚐了一下。

    鹹涼。

    薑崢慢條斯理地舔了一下牙齒。

    他重新望向俞嫣,看見她的淚滑過麵頰,緩緩滾到她的嬌唇,散於唇縫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