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夜宴裏的禮樂喧囂越隔越遠, 偌大的皇宮裏,不知有多少地方掩藏著見不得人的陰暗。

    林謹喝完一壺酒,帶著藥箱翻宮牆離開後, 臨清筠的身影也很快隱沒於死寂的黑暗中。

    初春的晚風伴著燈籠微光籠下來,臨清筠步至一座宮殿的院內。

    院子裏把守的人都已陷入昏迷,臨清筠徑直走向裝滿水的荷花缸。

    自皇帝命人將範明真綁起來後,他便被浸入了荷花缸裏, 隻有頭露在水麵。

    春日露的藥效已經過去,範明真知道自己入了局, 神智失常傷了江柔, 皇帝和皇後遲早會要了他的命。

    他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範明真一直都明白,即便江柔對自己一往情深, 皇帝仍十分看不上他的出身, 也還介懷著江殊瀾曾與他有過婚約。

    所以即使他與江殊瀾的婚約已經不複存在,皇帝也一直未給他和江柔賜婚,隻是在江柔受委屈時象征性將他升至了五品官。

    範明真原本以為,江柔深受帝後疼愛, 隻要他在江柔最需要的時候仍陪在她身邊, 讓她更加依賴與信任自己,遲早能讓皇帝對他改觀。

    所以見江柔因接連不斷的噩夢而日日心神不寧, 範明真一直耐心體貼地陪著她,開解她的情緒。

    而今日在春景宴上, 江柔的假發髻被人打落出醜,對於範明真來說也是個絕佳的機會。

    他也的確如願,讓江柔對自己的感情更進了一步。

    可送江柔回了她的寢宮後, 他卻陰差陽錯因為藥性傷了江柔。

    被製住捆起來, 短暫清醒時, 範明真曾看見江柔臉上的感動情深都被驚恐與心碎取代。

    他苦心孤詣地經營的一切,都毀於那杯玫瑰烏龍茶。

    江柔給江殊瀾下的藥,江殊瀾順水推舟設計讓他喝下。

    他曾想借這兩個女人遠離那些卑微低賤的過往,離成功也隻有一步之遙。

    可最終卻還是因為她們,他的所有計劃與籌謀都功虧一簣。

    他沒有家世,沒有背景,雖曾做過幾日萬眾矚目的狀元郎,風光無兩,卻也死死地被擋在權力之外,萬般艱難也找不到往上爬的路。

    如今連最後的機會也葬送了,範明真終於確認,自己這一生其實隻能到這個地步。

    或許早在被江殊瀾救下的那個大雪天,他就該爛在泥濘冰冷的雪地裏。

    當初是江殊瀾把曙光遞到他手裏,讓他以為離了小山村之後,自己可以有抱負,有作為。

    可今日也是她,親自把他推入了萬劫不複之地。

    他該恨她的。

    但毫無尊嚴地被綁在荷花缸裏,慢慢清醒過來時,範明真卻忍不住一遍遍在腦海裏回憶——

    幾年前自己從徹骨的寒涼裏醒來時,江殊瀾正麵帶憂慮地囑咐隨行太醫,讓他一定要把這個快被凍成雪人的書生救活。

    她曾想讓他活,如今也想讓他死。

    而他賤命一條,無論他怎麽掙紮,生死都被掌握在這些高高在上的人手裏。

    江柔低泣的哭聲在夜色中傳至範明真耳裏,他忽然覺得很聒噪,煩悶地將頭埋進水底,想獲取片刻的安寧。

    可範明真想再出水麵時,卻被人用一隻手死死按住了頭。

    他隻能勉力在水中掙紮,很快便嗆了好幾口水,死亡的窒息感一寸寸縛住他的心肺,讓他眼前開始出現一片白茫茫的雪。

    幾年前的那場雪簌簌地一直落到了今日,他正在重新被大雪掩埋。

    範明真突然就不想再做什麽了。

    他很快安靜下來,任由自己被那股力道按在水裏,沉默感受著冰冷的水自他的口鼻不斷灌入。

    臨清筠無聲地看著他的生命一點點流失。

    “殺一個已經有意求死的人,多無趣啊?”

    墨玄嶠的聲音忽然響起。

    臨清筠冷著臉把範明真抓出水麵,讓他緩了幾口氣後又把他按進水裏。

    等範明真再從下意識的掙紮變得無動於衷時,臨清筠又重複著,憐憫似地讓他可以短暫呼吸幾次。

    “欣賞著他在求生與求死之間徘徊,是不是還算有趣?”

    臨清筠不耐地壓了壓眉梢,“滾。”

    墨玄嶠閑倚在廊下,饒有興味地問:“你應當也知道江殊瀾去冷宮做什麽吧?”

    聽江殊瀾的名字從他嘴裏說出,臨清筠神色陰沉地將範明真往更深的水底按去,在他瀕死時才鬆了手,放他自己掙出水麵大口汲取空氣。

    “嘖,我還以為他當真想死呢。原來隻是沒被逼到絕境。”

    見範明真並未完全放棄求生,或者說並不甘心就這麽死去,墨玄嶠出聲諷刺道。

    “咳、咳!”

    範明真大口嗆咳著,無力說出什麽來。

    太可笑了。

    這兩個人殺他之前,都還要再羞辱他一番。

    所有人都可以踩在他身上。

    “臨將軍,你說,公主想殺的人此時死了沒有?”

    墨玄嶠似是並不打算等到臨清筠的回答,又自顧自說道:

    “我猜,範明真若是死在你手上,她也定不會覺得這件事與你有關,你仍會是她眼中的翩翩君子。”

    “就好像今日江柔出醜時,她似乎就以為是我幹的。”

    那會兒墨玄嶠曾對上江殊瀾的眼神,看出她目光中的懷疑意味。

    可惜了,他沒能趕在臨清筠之前。

    “還有那個侍女的死和那把火,她應該也絲毫沒有懷疑過你吧?畢竟在她麵前時,你實在太正直,太像個好人了。”

    臨清筠重新把範明真的命握在手裏,以生死之間的距離繼續折磨著他,用他麵對死亡時的無措與掙紮消耗自己內心的暴戾。

    “今夜去冷宮殺人,她帶的是護衛而不是你。因為很多事情,比起你,其實她更願意交托給自己的護衛。”

    “不能親手幫她殺了想殺的人,你是不是跟我一樣,覺得很遺憾?”

    “其實你也並沒有擁有過完整的她吧?”

    臨清筠眼底戾氣叢生,神情陰沉得駭人,黑眸緊緊鎖著水底的範明真。

    感知到他毫不掩飾的殺意,墨玄嶠卻恍若未覺,仍像閑話家常似地問:

    “人人都以為她喜歡你,但你說,她喜歡的,究竟是哪一個你呢?”

    “是此時這個以折磨人為樂,恨不能把範明真和我一刀刀淩遲的,還是那個假……”

    墨玄嶠的聲音驟然頓住。

    因臨清筠已迅速迫近,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讓他難以再說出一個字來。

    氣息一點點抽離,死亡離他越來越近,墨玄嶠絲毫沒有掙紮,眼底甚至還泛著興奮的光芒。

    “你想救他?”臨清筠沉聲道。

    墨玄嶠笑得十分張揚,艱難卻盡力不那麽狼狽地朝臨清筠點了點頭。

    “難道你不想……當著她的麵,殺了他嗎?”墨玄嶠的聲音沙啞不堪,一字一頓地建議道。

    方才墨玄嶠不停地挑釁,除了想刺激臨清筠,也的確是為了讓他放過範明真。

    “我有……更好玩的事……想做。”

    臨清筠用剛包紮好不久的右手迅速抽出匕首,用力捅進了墨玄嶠的心窩後還擰了擰刀把。

    像是絲毫沒覺出傷口的疼來。

    “那你就替他受了這一刀。”

    臨清筠幹脆利落地拔出匕首,“下次,不會再偏這一寸。”

    兩國和談還未結束,墨玄嶠還不能死。但他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臨清筠撚了撚指尖屬於墨玄嶠的血,心底弑殺嗜血的衝動稍平息了些。

    “我會當著她的麵殺了他,也殺了你。”臨清筠收好匕首,淡聲道。

    瞥見掌心的傷重新滲出血來,臨清筠的眸子暗了暗。

    又能讓瀾瀾心疼他了。

    還沒來得及再生出其他情緒來,臨清筠忽然想起林謹的提醒,皺了皺眉。

    墨玄嶠很快調整好呼吸,“放心,他的命會是你的。”

    “但我的命,可能沒那麽好拿。”

    不再理會墨玄嶠和狼狽不堪的範明真,臨清筠很快躍過宮牆,朝冷宮的方向去。

    瀾瀾不願讓他知道的事應已做完了。

    他要去接她回家。

    作者有話說:

    今天被壓榨加班沒能寫多少T-T,但是下章就是文案假山摘麵具啦!

    感謝為瀾瀾和小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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