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江殊瀾心急如焚, 帶著壓抑不住的哭腔問臨清筠:“你怎麽……”

    是她剛才的拒絕,讓他心裏難受了嗎?

    所以不僅徒手捏碎了酒杯,竟還一直握在手裏, 任由鮮血不斷滴落在他衣擺上。

    臨清筠微笑著朝她輕輕搖了搖頭,“無事,不用擔心。”

    江殊瀾不信他的,立馬小聲吩咐身側的葉嬤嬤:“把林太醫叫到延樂宮去。”

    葉嬤嬤很快離開, 江殊瀾牽著臨清筠起身,想帶他去延樂宮處理傷口。

    殿內人多眼雜, 且人人都懷揣著各種複雜的心思, 她一瞬也不願再待下去。

    臨清筠順著江殊瀾的力道站起來,不動聲色地掩藏手上的傷口, 任由她牽著自己往殿外走去。

    在旁人看來, 便是方才唯陽公主當眾拒絕皇上為她和臨將軍賜婚後,兩人又牽著手徑直從承光殿離開了。

    而臨將軍竟全程神情溫和,唇角帶笑,像是絲毫不受唯陽公主與皇上那些話的影響。

    就連紀懷光都忍不住想:難道臨清筠就這麽喜歡唯陽公主嗎?

    哪怕她話都說成那樣了, 還當眾認下了先帝指的她與範明真之間的婚事, 臨清筠也絲毫不生氣,萬般順著她, 事事都由著她心意。

    都到了很難不讓人覺得他有些委曲求全的地步。

    但紀懷光腦海裏的念頭隻留了一瞬便被他擦去了。

    他認識的臨清筠雖平日裏待人溫和,卻不會一點獨占欲都沒有, 隻知道沉默忍讓。

    或許這個總是溫文爾雅的男人心底的獨占欲反而會比別的人更深,更重,也更無法容忍別人染指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

    即使隻是名字與她的連在了一起, 以婚約的形式。

    除非他並非真的喜歡江殊瀾, 否則此時的風平浪靜, 恐怕隻是按捺壓抑之後的表象。

    而紀懷光知道,臨清筠分明就愛極了江殊瀾,才會用上自己所有的耐心與溫柔,寸步不離地待在她身邊。

    紀懷光也很快想到臨清筠會如何處理如今的局麵——

    殺了範明真。

    這是讓他與江殊瀾的婚約作廢的最迅速有效的方式,也很符合臨清筠的行事作風。

    *

    江殊瀾心裏的各種思緒紛亂不止,但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沉默地牽著臨清筠往母後以前的寢宮去。

    那兒裏承光殿不算遠,也更安靜。

    她覺得自己和臨清筠都需要離開宮宴上那些彎彎繞繞,安靜待一會兒。

    “瀾瀾,真的不是別人嗎?”臨清筠忽然在她身側問道。

    他知道她不會騙自己。

    但臨清筠就是想聽江殊瀾再對他說那些能讓他的心寧靜又喧鬧的話。

    他需要一遍又一遍地聽她親口確認,他是擁有著江殊瀾的。

    江殊瀾腳步頓了頓,很快又牽著臨清筠繼續往前,“我之前說過的,我想嫁的人隻有你。”

    “父皇給我留下的賜婚聖旨上自然也不會有別人的名字。”

    隻有江殊瀾和她父皇知道,他當著江黎與範明真的麵遞給江殊瀾的,其實是一道不算完全空白的“空白”聖旨。

    上麵的確有賜婚的旨意,卻隻寫了江殊瀾的封號與名字,被指婚的另一個人的名字空了下來。

    那是父皇留給她的選擇權。

    而重回這一世的當晚,江殊瀾便找出了這道聖旨,把臨清筠的名字寫了上去。

    隻會是臨清筠,也隻能是臨清筠。

    江殊瀾和臨清筠抵達延樂宮時,林謹也剛趕到,葉嬤嬤被他遠遠甩在了身後。

    “殿下,葉嬤嬤說臨將軍受傷了?”

    “對,你幫他處理一下手上的傷口。”江殊瀾強作鎮定地說。

    延樂宮無人把守,江殊瀾帶著人徑直走了進去。之前江殊瀾和臨清筠一起清理過這裏,好歹能待人。

    但殿內沒有燈,林謹隻能讓臨清筠坐在院子裏的石桌邊,就著月光幫他處理傷處。

    “這……”

    林謹瞥了一眼臨清筠右手的傷就知道,這是他自己弄出來的。

    而且不是一次造成的。

    酒杯在手裏碎了之後,臨清筠應還一直用力緊握,才讓那些尖銳的碎片反複碾過傷口,讓患處變得越來越嚴重,甚至顯得有些猙獰。

    “將軍何至於此?”林謹難得嚴肅地問。

    他一般不會問病人是如何受的傷,但臨清筠這傷的自傷意味太濃了,他不能坐視不理。

    臨清筠的目光在自己傷處落了一瞬,又很快移開,眼神溫柔地看向江殊瀾,低聲道:

    “不用擔心,隻是看著嚴重而已。”

    江殊瀾動了動唇卻說不出什麽來,剔透的淚水從玉白的臉龐上滑落。

    林謹細心地挑著瓷片碎粒,盡量放輕動作不讓他更疼,卻也直言道:“實際上也很嚴重。”

    傷的問題不大,但臨清筠的心態有問題。

    “臨將軍,雖說醫者以治病救人為己任,但也不喜歡自傷的病人。”

    碎片一點點被挑出,難免會牽動受傷的血肉,但臨清筠卻像是絲毫不覺得疼。

    知道瀾瀾很心疼他,臨清筠心裏已被自靈魂深處升起的愉悅填滿,再裝不下任何別的情緒,更感知不到任何疼痛。

    他用沒有受傷的手輕輕拭去江殊瀾臉上的清淚,勸哄道:

    “不哭了好不好?”

    “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江殊瀾心裏揪成一團,拉下他的手繼續牽著,將信將疑地問:“真的?”

    臨清筠一向很冷靜,江殊瀾沒想到他會讓自己受傷,此時她心裏的自責快要將她整個人淹沒。

    或許她應該早些告訴臨清筠那道聖旨的事,那他便不會以為她是要認下與範明真的婚事,也就不會失手傷了自己。

    臨清筠臉上帶著淺淡的笑意,點了點頭,溫聲道:“真的不會了。”

    林謹覺得自己的存在實在很多餘,但臨清筠身上那些隱隱的暴戾和偏執或許瞞得過心亂如麻的唯陽公主,卻瞞不過林謹。

    他知道,臨清筠也沒打算瞞他。

    從林謹看出臨清筠故意在江殊瀾麵前裝睡那時起,臨清筠似乎就沒在他麵前掩飾過什麽。

    罷了,等尋個唯陽公主不在的機會再勸勸臨清筠。

    林謹的師父林岱剛給他寄了信來,說臨清筠其實是舊友的兒子,讓他一定要盡力保他身體康健。

    可林謹醫術再好,碰到這麽不讓人省心的病人也覺得無奈。

    江殊瀾一直擔憂地看著林謹幫臨清筠處理傷口,牽著的手也未曾放開。

    見金創藥塗上去後臨清筠也一點反應都沒有,隻是一直目光柔和地望著自己,江殊瀾忍不住問:

    “疼嗎?”

    臨清筠不答反問:“瀾瀾在心疼我嗎?”

    林謹給他上藥的動作一頓。

    他是真的不該在這裏。

    有別的人在,江殊瀾被臨清筠問得一愣,但還是順著他的話答:

    “心疼的。”

    “那傷口就不疼。”臨清筠說。

    江殊瀾有些無奈。

    臨清筠怎麽像小孩子一樣?好似哄一哄,開心了,就不覺得難受了。

    她又不是藥。

    “以後真的不能再這樣了。”江殊瀾正色道。

    看見他的手傷成這樣,江殊瀾真的又急又怕。

    臨清筠順從地點了點頭。

    林謹知道他表麵應下來,心裏說不定正因為唯陽公主此時的焦急心疼而覺得滿足,說不準什麽時候就又會忍不住想重溫這種感覺。

    他手上動作故意稍重了一點,隱晦地提醒臨清筠:“將軍不覺得疼是我的藥管用,不代表你怎麽受傷流血都是小事。”

    “若是臨將軍輕易讓自己受傷,誰來護著公主呢?”

    林謹抬眸對上臨清筠黑沉的眼神,故意問:

    “還是說,臨將軍特別信任公主身邊的護衛,覺得有他們在就夠了?”

    臨清筠溫和有禮地笑著,“多謝林太醫提醒。”

    正守在門外的邢愈耳力極佳,聽清林謹的話後立即脊背一緊。

    這人怎麽把事情往他身上引?

    雖然殿下可能看不出來,但邢愈作為習武之人,對臨將軍深斂的那些殺意十分敏.感。

    之前他就幾次察覺到,自己跟在殿下身邊稍近了一些,就會有一種被野獸盯上的危險感如影隨形。

    漸漸的,公主也會習慣性像臨將軍吩咐夏問那樣,讓他隻需要遠遠跟著。

    能多一個人保護殿下自然很好,殿下也很信任臨將軍。但臨將軍的保護欲未免有些太重了。

    知道臨將軍的實力在自己之上,能護好殿下,所以臨將軍陪在殿下身邊時,邢愈會非常自覺地隻守在門外或是稍遠些的地方。

    能及時聽殿下調遣,又不會讓臨將軍不悅。

    邢愈已經很久沒感覺到那種危險的迫近了。

    而此時,林太醫竟用他來刺激臨將軍。

    邢愈覺得自己即將要做的事恐怕會招致臨將軍更深沉的目光。

    可禁軍統領已經把殿下要見的人帶到了約定好的位置,他還是得進去通報。

    “藥上好了,”林謹開始整理藥箱,“但是最近傷口都不能碰水,右手也不能用力,以免影響傷口恢複。”

    “還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嗎?”江殊瀾連忙問。

    林謹看了看臨清筠,意有所指道:“就和將軍之前養傷時一樣。”

    臨清筠從戰場上帶回來的傷也還未徹底好全,連帶著手上的新傷一道養了就是。

    林謹忽然想起了什麽,狐疑地看了臨清筠一眼。

    公主剛知道臨清筠受傷時,便主動讓人找林謹去將軍府為他治傷。

    後來有次臨清筠的傷口滲血,公主被嚇得不輕,也連忙讓人去找了林謹過去。

    林謹聽夏問說起過,這幾次都不是他守在臨清筠身邊,而是公主寸步不離地陪著。

    不會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臨清筠有了這些奇怪的滿足感吧?

    或許還是應該找個機會提醒一下公主。不然臨清筠再受了傷,還是得他來上心看顧。

    林謹心裏想著,麵上卻十分平靜,收拾好藥箱後便準備離開了。

    再繼續打擾臨清筠和心上人獨處,林謹擔心他周身的不耐會化為實質將他埋了。

    但林謹剛走到門口,便在與邢愈錯身而過時感覺他似乎用不太友好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

    林謹:?

    公主的護衛不會也不正常吧,她這是什麽體質?

    他在門外轉角後靜靜等了會兒,聽見邢愈壓低聲音和公主說:“殿下,您要見的人已經到了。”

    林謹聽出公主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和臨清筠說:

    “我得過去一趟,你在這兒等我嗎?”

    林謹不在眼前都能想象出,臨清筠應是眉眼溫柔地說出了那句“好”。

    既然公主要暫時離開,或許他可以趁此機會和臨清筠多說幾句話。

    林謹也沒想過,除了看病治傷,他也有需要關注病人心裏在想些什麽的一天。

    等看見公主帶著葉嬤嬤與邢愈走出延樂宮,林謹才重新邁進大門,步至臨清筠在的位置。

    臨清筠抬眸看了他一眼,又重新垂首,看著石桌被月光投下的影子,認真等著江殊瀾回來。

    “臨將軍今日是故意弄傷自己的?”

    林謹開門見山地問。

    “嗯。”

    見他並不隱瞞,林謹忍不住道:“在我麵前的時候,你裝都懶得裝?”

    難不成唯獨他不必讓臨清筠用上那副善良隨和的模樣?

    臨清筠淡聲道:“沒必要。”

    他知道第一次見麵時林謹就看穿了。林謹自己也並非全然是人前那副文弱模樣。

    他的武藝不在紀懷光之下。

    林謹一時無言。

    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問臨清筠:“看見江殊瀾因為你擔心著急,你是不是會覺得很愉悅?”

    臨清筠沒有任何反應。

    林謹知道自己應是猜對了,故意問他:“那若是江殊瀾受傷呢,你也會這樣覺得嗎?”

    臨清筠猛地抬頭看向他,眼底有驟然聚起的不善。

    “你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林謹覺得有些無奈,“我又不打算傷害她。”

    “是你在傷害她。”

    臨清筠不說話,隻低頭看著剛才一直被江殊瀾牽著的那隻手。

    不知道江殊瀾要去見誰,才放開了他的手。

    “我之前說過,她不能心緒起伏太大,尤其不能過憂過悲,否則會傷身。”

    之前林謹一直覺得江殊瀾憂思過重,才會有那場急病。最近看著倒是輕鬆了不少,應該也和臨清筠有關。

    “你不會以為那場病好了之後,這些話就不算數了吧?”

    想起之前曾在他夢裏長久沉睡的江殊瀾,臨清筠眉間蹙痕漸深,問道:“她的身體……”

    “目前是安然無恙的。”

    林謹怕又讓他心緒失寧,先確定地說道。

    “但你不能再用這種方式來刺激她。”

    “喜歡就說,心裏不舒服就聊個明白,何必用這些法子來證明些什麽?”

    “她的心意你大可以用其他的方式來確認,不能再自傷了。”

    林謹覺得這或許不是他第一次自傷了,也許在少年時就有過這樣的行為。

    而他對江殊瀾的在意甚至到了有些扭曲的地步,應並非剛動心不久就能達到的程度。

    他與小師妹青梅竹馬,卻也沒有他這麽偏執。也不知道臨清筠是經曆過什麽,才會這麽怕失去,需要時常確認她的心意。

    “你也不必再在自己身上發泄那些難以按捺的念頭,不如試試別人?”

    林謹猜測,離開戰場之後,或許臨清筠心底某些陰暗嗜血的念頭也壓抑了很久。

    臨清筠凝眸看他。

    林謹從藥箱的暗層裏拿出一壺酒,隨意地喝了一口後建議道:“比如那些傷害了她的人。”

    “範明真和江柔如今都在用藥,若你需要,我可以給你些好東西,給他們送點小禮物。”

    “我想讓他們死。”

    今日那把火沒能讓他們一起去死,還是太可惜了。

    臨清筠打算趁江殊瀾暫離的這段時間,再去送他們一程。

    “那豈非太輕易了?”

    林謹語氣輕鬆道:“有更多的方式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抓到獵物之後,先玩一玩,膩了再讓他們死,不是更有趣嗎?”

    臨清筠確定,眼前這個也並非什麽好人。

    或者說,他是一個亦正亦邪的人。

    “我隻想讓他們死。”臨清筠淡聲道。

    “那也行,”林謹把酒遞給他,“總之能讓別人流的血,就不必讓自己流。”

    作者有話說:

    十二點有二更~

    感謝為瀾瀾和小臨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Valise、Chelsea 1瓶;